11
忙忙碌碌中,轉眼就到了除夕。
最後一副春聯是祝青臣給自己家裡寫的,寫好了就讓宋風貼上去。
祝青臣臉上沾著墨跡,站在門外,叉著腰,抬起頭,自信滿滿地欣賞自己的春聯。
好看!太有才了!
祝青臣,你不僅在原來的世界是最棒的文人,在這裡也是!
宋風從梯子上爬下來,瞧了一眼祝青臣:“夫子。”
祝青臣回過神,對他道:“跟府裡的人說一聲,若是想回家過年的,上午把活兒做完了,就回去吧。反正就我一個人在家,沒什麼要伺候的,彆讓我一個人在家餓死就行。”
“是。”宋風笑著道,“我無家可歸,會留在府裡,不會讓夫子餓死的。”
學生們各自在家過年,府裡能回家的人也都告假回家了。
所以,祝青臣的除夕,過得反倒不如小年夜熱鬨。
他一個人坐在案前,左手一盤韭菜餡餃子,右手一盤芥菜餡餃子,正中一碗香醋,頗有些“可憐孤寡老人”的意味。
隻有宋風和係統陪著他。
祝青臣撐著頭,心想還不如進宮赴宴呢,起碼人多熱鬨些。
小光球落在他的肩上,問:“你又想家了?”
“是啊。”祝青臣捧著臉,歎了口氣,“以往過年,都是熱熱鬨鬨的,大家在一起吃年夜飯。吃完飯,我和李鉞,還有其他朋友,一起出去放鞭炮、打雪仗。”
他低頭看了一眼餃子:“我不是北邊的口味,李鉞還會給我煮一碗湯圓。”
祝青臣正難過著,忽然,外面傳來傳旨太監的聲音。
“祝夫子?祝夫子?您這府裡的人都去哪兒了?”
祝青臣連忙起身:“在這裡!”
傳旨太監領著兩列小太監,從廊下繞過來。
他來了好幾回,都認得路了。
“可叫我好找,府裡的人呢?”
祝青臣笑了笑:“放他們回家過年了,府裡就我和幾個小廝在,叫公公久等了。”
“不妨事。”傳旨太監笑著道,“我奉陛下旨意,為夫子送幾道菜來。”
祝青臣彎腰行禮:“臣祝青臣領賞。”
“陛下特意恩典,今夜除夕,就不講這些虛禮了。祝夫子也看看,菜色可合口味?”
祝青臣直起身,傳旨太監朝身後擺了擺手,兩列小太監捧著食盒,依次上前。
那食盒是木製的,底下卻有銅製的炭爐,點上木炭煨著,一路送過來,也不會變冷。
經過祝青臣面前的時候,小太監們還特意將食盒掀開,給他看一眼。
“鬆鼠鱖魚。”
“荔枝肉。”
“酸梅鴨。”
“……”
一道一道菜經過祝青臣面前,祝青臣的眼睛也慢慢亮了。
傳旨太監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喜歡了。
“還有最後一道,芝麻湯圓。”
小太監在祝青臣面前打開食盒,五顆湯圓盛在白玉盞裡,如同玉珠一般,圓潤光澤。
祝青臣瞧著湯圓,一個古怪的念頭轉瞬即逝,馬上又被傳旨太監打斷了。
“陛下說,除夕夜吃湯圓,圓圓滿滿。”
祝青臣回過神,微微頷首:“是,我一定仔細品嘗,勞煩公公替我向陛下謝恩。”
傳旨太監最後道:“今年沒辦宮宴,省下來的銀錢,陛下撥給了工部,讓他們弄了點煙花爆竹,就在護城河外放,與民同樂。祝夫子若是無事,也可以去看看。”
祝青臣點點頭:“好,我一定去。”
傳旨太監提醒他:“好位置可不好占,夫子早些去。”
“好,我知道了,公公慢走。”
祝青臣方才還無事可做,現在好了,有事情做了。
他招呼宋風:“快,隨便吃點,吃飽了我們去城外占位置,看煙火。”
宋風點頭:“是。”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挽起衣袖,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認真吃飯。
他二人完全就是兩種口味。
宋風把兩盤餃子給吃了,祝青臣把皇帝賞賜的禦膳吃了大半,又把湯圓吃完了。
兩個人吃飽喝足,對視一眼,便背著小馬紮,出了門。
官府籌備了煙火表演的事情,也在此時傳遍了大街小巷。
城外搭了油布棚子,遮風擋雪,祝青臣帶著宋風,找了個好位置。
官府思慮周全,不單預備了驅寒的薑湯,還在棚子裡點了炭盆,暖和得很。
祝青臣攏著手爐,坐在小馬紮上,美滋滋地抬頭看天。
今夜也是個好天氣,雖然沒有月亮,但是萬裡無雲,星子明亮。
係統道:“還沒放煙花呢,你看著天傻樂什麼?”
祝青臣笑著說:“我最愛看熱鬨了,隻要不讓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在府裡過年,我就高興。”
祝青臣身後的城樓是看煙火的最佳位置,不過城樓事關重大,尋常人等上不去。
這時,皇帝正帶著一眾樂師,站在城樓上。
皇帝兩隻手按在城垛上,垂眼看向坐在油布棚子裡的百姓。
祝青臣側對著他,坐在小馬紮上,縮成小小一團。
皇帝忍不住動了動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了一下祝青臣的身影。
小小隻的,還沒有他的手指大。
令人厭煩的電子音又一次響起:“請宿主控製情緒。”
皇帝煩躁:“這不是控製了嗎?我又沒衝下去把人擄走,看一眼都不行?”
“請宿主注意保持角色性格。”
“不批奏章,不管兵權,整天宴會,大好的日子,出來看煙火都帶著樂師和舞女,這還不夠昏君?還要怎麼昏君?實在不行你來當。”
係統默默閉上了嘴:“……”
忽然,“咻”的一聲,一道煙火升上夜空,一聲巨響,在夜空中綻開一樹火花。
皇帝轉回頭,煙火照亮祝青臣的側臉,還有下一秒,他張大嘴巴的樣子——
“哇!”
祝青臣還沒見過這麼大的煙火呢。
“係統,係統,這個也太大了吧?哇!好好看啊!”
係統很無奈:“看到了,我有電子眼,看得見,虧你還是太子太傅,一點都不端莊。”
“這個也好好看啊!”
“那些老學官真是沒說錯,你這個小傻蛋,這麼沒見識,要是以後去了現代世界,你不得當場暈倒?”
“現代世界是什麼?”祝青臣太忙了,忙到沒時間聽它的回答,看著煙火,眼睛一眨不眨,“哇!”
與之相反,城樓上,皇帝和他的係統,沒有一點交流。
皇帝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裡揍係統。
係統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裡挨揍。
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隻要他們不說話,就不會出事。
不知過了多久,煙火結束了。
祝青臣意猶未儘,捂了捂耳朵,感覺耳邊還回蕩著煙花炸開的聲音。
他又在小馬紮上坐了一會兒,一直到宋風提醒他,才不舍地站起身。
“好吧,應該是沒有了,回去吧。”
“是。”宋風拿著兩個小馬紮,跟在夫子身後。
祝青臣慢吞吞地往回走,時不時還回頭看看,期待還有下一場煙火表演。
可惜沒有了。
他走進城門,忽然看見高老學官的馬車停在路邊。
祝青臣上前問好:“高學官。”
高老學官掀開馬車簾子:“小祝,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在這裡看煙火啊。”祝青臣道,“高老學官在這兒做什麼?”
“我……我也來看煙火。”
“噢。”祝青臣有些疑惑,“坐在馬車裡看煙火?”
高老學官頓了一下:“這不是剛看完,準備回去了嗎?”
“噢。”祝青臣點點頭,站在原地,認真地看著他。
高老學官頓了一下:“你不回去啊?”
“我等老學官先走。”
“不用等了,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辦。”
“噢,好吧。”
祝青臣不明就裡,高老學官從馬車裡探出頭,朝他擺擺手。
祝青臣感覺奇奇怪怪的,也猜不透他要做什麼,隻能回了家。
回到家裡,和宋風一起守歲。
待牆外更夫打更報時後,祝青臣給宋風發了一個紅包,便讓他去睡了。
臨睡前,祝青臣叮囑係統:“明天早上早點叫我起來。”
係統疑惑:“你有什麼事情?”
祝青臣頓了頓:“沒什麼事情,就是想早點起來,一定要讓我早起噢。”
“行。”係統給他設了一個早上六點的鬨鐘。
*
翌日清晨,鬨鐘準時響起。
係統準時喊祝青臣起床:“宿主……”
他才喊了一聲,祝青臣就“咻”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他沒有驚動小廝,飛快地洗漱一番,穿上衣裳,戴上毛絨帽子,然後從床底扒拉出一個竹籃子,又從馬廄裡牽了一匹馬,從偏門出了府。
昨夜百姓們都守夜了,睡得晚,所以今日起得遲一些。
街道上沒有什麼人,祝青臣騎著馬,挎著籃子,在街道上狂奔。
係統都差點跟不上他:“你乾什麼去?這麼著急?”
祝青臣不回答。
祝青臣縱馬來到城門前的時候,守城門的士兵剛準備開城門。
祝青臣心中暗喜:“耶,我肯定是最早的。”
係統疑惑:“什麼?什麼最早的?”
城門剛打開一條縫,祝青臣騎著馬,從門縫裡“哧溜”一下就鑽出去了。
他一路策馬狂奔,然後來到了——
大覺寺!
傳說中,隻要在正月初一燒頭香,就可以保佑學生高中的寺廟!
而祝青臣的籃子裡,放的都是祭祀用的香燭香油!
係統震驚:“你不是和高老夫子約好了,都不來上香的嗎?”
祝青臣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我想了好幾天,還是應該來上一炷香。”
“原書裡說了,裴宣是狀元之才,你不用擔心。”
“那書裡說的東西都很不靠譜,萬一裴宣發揮失誤了呢?”
“……說得好像求神拜佛很靠譜一樣。”
“住口,不許你褻瀆‘狀元之神’!”
寺院還沒開門,祝青臣提著籃子,快步跑上石階,趴在門上,輕輕叩門,生怕驚動“狀元之神”。
祝青臣從門縫裡看向寺廟裡,語氣輕柔:“請問有人嗎?請問開門了嗎?我可以進去上香了嗎?”
寺裡的小沙彌打著哈欠,提著掃帚,剛從裡面出來,就聽見祝青臣敲門,門縫裡露出一隻亮著光的眼睛,把他嚇了一大跳。
小沙彌回過神,站定行禮:“施主請稍等。”
這時,祝青臣身後傳來馬車的聲音。
祝青臣回頭一看,幾個老學官坐著馬車,都從出城的方向趕來。
馬車飛馳,他們從馬車窗子裡探出腦袋。
“小祝!小祝在那兒!”
“他根本不是小傻蛋,他他媽可雞賊了!”
“快點!再快點!”
祝青臣轉回頭,趴在門上,連連敲門:“小師父,快啊!先彆行禮了,快給我開門!我要給我的狀元之才上香!大齊朝堂的未來就係在你身上了!”
小沙彌打開門閂,想跟他說些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祝青臣提著籃子就衝進去了,隻留給他一道殘影。
我是第一!我是頭炷香!狀元一定是我的學生……
祝青臣三步並作兩步,再爬過幾道石階,剛準備往大殿裡衝,忽然看見什麼,停下了腳步。
“高……高老學官?”
高老學官正拿著三炷香,虔誠地站在佛像前面,三次鞠躬,恭敬地將頭炷香插進空空如也的香爐裡。
晴天霹靂!
祝青臣整個人都被定在原地,幾乎要暈倒了。
第一不是他,他的第一飛走了。
高老學官上完香,回頭看見他:“喲,小祝,來啦?”
他走上前,拍拍祝青臣的肩膀,歎了口氣:“下次繼續努力,這麼多年了,也該讓我教出一個狀元了。”
祝青臣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的:“可是我明明一開門就進來了,您怎麼會比我早……”
高老學官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傻孩子,昨晚我就住在大覺寺啊。”
“你騙我!”祝青臣氣到跺腳,“你自己說的,‘誰來上香,誰就對不起祖師爺’!”
“那你不也來了?”
“我……祖師爺又不會這麼小氣!”
高老學官揉揉他的腦袋:“快進去吧,你現在進去,還來得及上第二炷香。”
“嗯……”祝青臣委屈巴巴地應了一聲,提著籃子,準備進去。
下一秒,其他老學官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從後面追上來,先祝青臣一步,進入大殿。
“榜眼!”
“探花!”
“前三甲沒了。”
高老學官惋惜地看著他:“可憐孩子,沒有辦法了,你是最後一個了。”
祝青臣把籃子一摔,一屁股坐在大殿前面的石階上,仰天長哭:“我不乾了啦!”
作者有話要說: 臣臣彆難過,裴宣柳岸肯定爭氣,狠狠打老學官的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