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徐如徽在趙酉識家門口站了很久。
風雪不知不覺又吹起來,雪花吹進徐如徽眼睛裡時,她沒有眨眼,任由雪花融化成水。
模糊了她的視線。
有一瞬間,她很想把趙酉識的門敲開,然後告訴他,那天他們其實見面了。
隻是趙酉識好像忘記了。
那大概是趙酉識喝得最多的一天。
而在此之前,徐如徽和趙酉識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高三百日誓師大會後,實驗班進度開始加強,學生從以前的每周隻有周六晚自習放假到大家連周六晚自習都開始自主自習,用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徐如徽在普通班,其實心理壓力不比實驗班小,但是外界壓力確實小一點,至少他們每周還有一天半假期,從周六下午到周日下午。
有部分學生會選擇周日下午就進班自習。
張夏旬也起過幾天的興致,拉著徐如徽一起。
下午到晚自習期間的吃飯時間,張夏旬和徐如徽在學校裡散步,路過學校休息亭時,她和趙酉識偶遇。
趙酉識和一群人在亭子裡,不知聊些什麼,幾個人時不時笑一笑,也有人手裡拿著書,好像是在背單詞。
南思也在。
遠遠地,徐如徽和趙酉識對視過。
但是徐如徽從來沒有上前打過招呼。
趙酉識也沒有喊過徐如徽過去。
後來高考,兩天,匆匆過去。
最後一場結束的時候,徐如徽從考校出來,那天天氣很好,太陽正當頭,曬得人睜不開眼。
她站在光底下,發現自己並沒有覺得很輕鬆。
將她裹住的,是更強的失落和茫然。
當天下午,她瞞著任素秋坐上了去鄰市的大巴。
晚上落地,徐如徽才借個電話通知任素秋,任素秋氣地破口大罵,徐如徽站在陌生的城市,聽著任素秋熟悉的聲音,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受虐傾向。
任素秋罵累了才問徐如徽去乾嘛,徐如徽說去姨家待幾天,任素秋同意了。
這一待,就是近乎一個暑假。
徐如徽找了份暑假工,掙了錢,買了一個新手機。
八月下旬,徐如徽在Q/Q上收到了趙酉識發來的消息。
他說:【我明天晚上辦升學宴。】
徐如徽想,趙酉識應該會覺得這條消息她看不見。
因為她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
從前她的Q/Q隻會在趙酉識的電腦上登陸。
既然覺得她看不見,那大概也不是真的期待她能過去。
所以徐如徽沒有回。
翌日下午,徐如徽結束自己的暑假工作,拿到了第二次發放的工資。
和她一起工作的小夥伴加了她的Q/Q。
那個時候她的Q/Q還是將至。
小夥伴說:“好可愛的貓,你的嗎?”
徐如徽說:“不是。”
小夥伴:“網圖啊?”
徐如徽想了想說,“朋友的。”
“好可愛,”小夥伴仔細盯著圖片看,半晌抬頭看向徐如徽問,“這旁邊有一隻手,貓主人的?”
那是趙酉識的手。
隻露了一部分,但已經足夠看出他修長的手指和骨感清晰的手背。
徐如徽說:“算是吧。”
小夥伴推測:“感覺是個帥哥。”
徐如徽笑了笑,沒反駁。
小夥伴繼續說:“你喜歡他。”
徐如徽看著小夥伴,覺得以後兩個人萍水相逢,大概很難再見面了。
比起跟熟人談心,徐如徽好像更擅長向陌生人吐露心聲。
她沉默幾秒,鬆了口氣,回答小夥伴說:“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小夥伴很輕鬆地說,“這不是一個答案,是一個事實。”
徐如徽回答不上來。
很多事情,即使是面對陌生人,她也說不出口。
小夥伴問:“他考上大學了嗎?”
徐如徽說:“應該是很好的大學。”
“你沒問啊?”
徐如徽搖頭。
“那他什麼時候辦升學宴?”
徐如徽說:“今天晚上。”
過了一會兒,小夥伴才說:“你不會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徐如徽望著鹿上的方向,很久,語氣篤定地說:“是。”
“那今天不見,以後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徐如徽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因為她總覺得,不管如何,至少……至少他們鄰居的關係不會改變。
至少他們住得很近。
至少他們可以平靜地見面。
可是小夥伴說他們以後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因為人上了大學,就等於進入了新的社會,尤其是大城市的好學校,以後大概會留在那裡,逢年過節才會匆匆回來一趟,回來應該也隻會見家人,鄰居算什麼啊。
徐如徽忽然有點害怕。
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坐上了回鹿上的動車。
趙酉識的升學宴任素秋是一定會參加的,所以徐如徽稍微打聽一下就打聽出來了趙酉識宴請的酒店。
她到的時候,基本客人都走掉了。
她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見趙新良把趙酉識扶上了車,自己卻沒上車。
她想,趙新良應該是要趙酉識自己回家。
所以她打車跟了上去。
她幾乎和趙酉識前後腳抵達小區。
趙酉識踉蹌著從車裡下來,司機應該是趙酉識某位叔叔要送他回去,他卻非要自己逞能。
倆人拉扯著。
徐如徽看見趙酉識皺起了眉。
徐如徽想也沒想就衝了上去。
叔叔認出她,徐如徽說:“我送他回去。叔叔您忙。”
“哎,好,我還真得回去繼續送其他人。”
叔叔走後,趙酉識在原地站著,眼睛有些發直地看著徐如徽。
徐如徽抿抿唇,躲開他的目光,跟他說:“走吧。”
趙酉識忽然扭頭就走,一句話也不說。
他步伐又快又穩,像丁點酒沒喝一樣。
徐如徽差點跟不上。
倆人最終停在小區亭子裡。
趙酉識賭氣地坐在休息椅上,一句話也不說。
徐如徽像從前一樣,安靜不語地陪著他。
直到趙酉識忽然扭頭看向她,問:“我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徐如徽沒聽懂。
趙酉識看著她,良久,歎了口氣說:“又不說話。”
“又在做夢,”他說著煩躁起來,“有事沒事往我夢裡跑什麼,有膽子直接來見我。”
徐如徽聽懂了。
看來趙酉識真的喝得很多,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徐如徽還聽懂了一件事。
趙酉識最近經常夢見她。
她手垂在一旁,很僵,又似乎在顫抖。
她強忍著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見你做什麼?”
趙酉識笑了一下。
他目光柔柔軟軟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水一樣的笑意。
他聲音低低沉沉的,含糊不清的。
他說:“做/愛啊。”
“你不是很喜歡麼?”他說。
徐如徽看著他,沒應聲。
趙酉識繼續說:“喜歡接吻,願意做/愛,就是不願意喜歡我是吧。
“徐如徽,我媽說得對,你真的很無情。”
徐如徽想問阿姨為什麼要說她。
可是趙酉識說著,眼睛紅了起來。
眼睛裡的水開始變得擁擠。
他伸出手。
徐如徽看著他的手,仗著趙酉識喝多了,毫無壓力地牽上去。
她剛觸碰到趙酉識的指尖,趙酉識就將她抱在懷裡。
他抱得很緊。
徐如徽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
趙酉識將臉埋進她的肩窩。
她感覺自己脖子濕了一大片。
她聽到趙酉識說:“徐如徽,我搞不懂你。”
他反反複複地說,不停地說。
徐如徽感覺肩膀的滾燙一路流到她的胸口,她幾乎被擠得喘不過氣。
她仰面望天,可是頭頂隻有亭梁,一片黑暗,她什麼都看不到。
那天徐如徽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趙酉識送回家。
晚上她在自己家睡了一覺,第二天上午聽祝提春說趙酉識一大早就出發旅遊了。
祝提春還問徐如徽什麼時候回來的。
徐如徽撒謊說:“今早回的。”
祝提春“嗯”了一聲,垂下眼眸,手摸了一下徐如徽給她倒的茶水,說了句:“這茶都涼了。”
徐如徽說:“我給你換一杯吧阿姨。”
祝提春笑著說:“不用啦。”
徐如徽看著祝提春,不知是不是昨晚趙酉識說那句“我媽說得對”的原因,她總覺得祝提春眼睛裡好像有很多欲言又止,她又看了一眼,最終什麼也沒問。
祝提春也什麼都沒說。
後來趙酉識從外地直接去的大學,徐如徽則是從鹿上出發去西京。
兩個人真的同當初暑假工小夥伴說的那樣,再也沒有認真見過面。
至於那晚趙酉識的“夢境”,趙酉識沒有向她求實過,徐如徽也沒提過。
徐如徽一直以為,趙酉識是羞於求實。
如今才知道,趙酉識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卻仍然願意配合她的一切做法。
接吻,做/愛,分開,然後像屍體一樣在她好友列表裡裝死。
祝提春說得對。
她真的很無情。
徐如徽想著,重新將手壓在門把上,她用很大力,手掌被硌得生疼。
她面無表情,開門又關門。
樓道的地面不知不覺鋪了一層淺薄的白色。
唯有門口那一處,留下一雙清晰的腳印。
很快,風雪落上去,將其覆蓋得什麼也不剩。
就好像從沒人駐足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