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周末慣例 彆四為 11536 字 5個月前

在徐如徽印象中,鹿上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雪了。

小時候倒是下過幾次,趙酉識這人對太冷太熱的天氣都不感興趣,旁人喊他出去玩,他從來都是蒙被子睡大覺。

那一年徐如徽從城北走著回家,一路淋白了頭,到家看到趙酉識一個人蹲在家門口,臉色並不好看。

看到她,他直接起身走過來,語氣很衝,“有什麼事不能提前說一聲?長個嘴不會說話就把舌頭割掉!”

說完怒氣衝衝地回家了。

徐如徽當時站在原地很久,直到風雪又大了幾分,趙酉識家的門才重新又被打開,隻見趙酉識手裡拿著一個毛巾,橫衝直撞地來到她身邊,把毛巾往她頭上一罩,很是粗魯地把她推到了他家裡。

想到這裡,徐如徽偏頭看一眼寵物醫院旁邊的漢堡店鋪。

那年她就是從這裡開始淋雪的。

趙酉識並不知道。

“吃飯了嗎?”趙酉識問她。

徐如徽收回目光,說了句很奇怪的,“最不喜歡吃漢堡。”

趙酉識笑了下,“我知道。”

徐如徽繼續直走,沒接話。

“對面的韓餐館還行,試試?”趙酉識說。

徐如徽覺得很奇怪,趙酉識這位大少爺從前最討厭彆人無視他,更不喜歡彆人對他裝聾作啞,雖然不至於當場發火,但一定會陰陽怪氣地嘲諷兩句。

比如什麼耳朵長毛了、舌頭功能退化了等。

然而這次重逢他好像溫和很多。

溫和到,徐如徽總是見縫插針地回憶從前她和趙酉識“分開”的場景是否真的如她印象當中那般不溫和。

否則趙酉識是如何做到如此自然的,就好像他和她之間,隻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發小。

徐如徽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但是對於趙酉識,她一向得不到太準確的答案。於是很快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然後拒絕掉趙酉識。

“不了,我回去。”

趙酉識沉默了幾秒,沒多說什麼。

他車子就停在路邊,下那麼大雪,徐如徽自然不會拒絕上車的邀請。

鹿上是個縣城,雖然相較於其他縣城算大的,但總歸也就是個縣城,城中最遠的距離開車不過半個小時。

他們從寵物醫院這個片區到家開車一般隻需要十分鐘,但是今天下雪,路上的行人車輛都走得很小心,以至於他們也很慢。

徐如徽始終偏頭看向窗外,途過紅綠燈時,徐如徽敏銳地察覺到趙酉識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幾秒鐘吧。

然後趙酉識什麼也沒說。

徐如徽也假裝沒有感知到。

到家車子停在門口的停車位,兩個人一起走回去。

兩三百米的距離,誰都沒有說話,耳邊隻有風聲,以及雪花飄落至肌膚上,很快融化的聲音。

到家門口,徐如徽正要開門,趙酉識忽然喚了聲:“徐如徽。”

徐如徽放至門把手上的動作微頓,她一瞬間緊張起來,心臟也難以控製地開始高頻跳動。

她沒有回頭。

徐如徽直覺趙酉識是有話要說的,他這樣有脾氣的人,這兩天幾乎一直在被她拒絕。

要發火了吧。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默了好幾秒,並沒有質問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彆的話,而是輕描淡寫說了句:“晚安。”

才七點不到,晚什麼安。

徐如徽心裡這樣想,嘴上什麼也沒說,打開門,反手關門,沒有回頭一次。

任素秋已經吃過了飯,餐桌上放著留給徐如徽的剩飯。

徐如徽簡單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任素秋看不過眼,叨叨道:“怎麼吃那麼少?冬天就是儲存能量的時候,不吃容易生病。”

徐如徽說:“一天沒乾什麼,不餓。”

任素秋聞聲坐到徐如徽對面,“你這快畢業了,之後工作怎麼說?”

徐如徽一頓,垂著眼眸,沒看任素秋的眼睛,敷衍答:“不著急。”

“怎麼還不著急?”任素秋說,“我剛剛還問千裡,人家大三就在準備考公了,一畢業就進了單位,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指望你大富大貴,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就行,工作這塊,單位或者編製教師都行,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徐如徽覺得任素秋這輩子最大的謊言就是這句“你覺得呢”。

“再說吧,”徐如徽已經懶得跟任素秋訴說自己的想法,那樣隻有無休止的爭吵和最後她筋疲力竭的妥協,“還沒畢業呢。”

任素秋說:“千裡大三就開始準備了,畢不畢業的,又沒關係。”

徐如徽說:“還要準備論文,不然畢不了業。”

一聽這話,任素秋果然閉上了嘴。

-

冬天的晚上實在沒事做,飯後徐如徽和任素秋各回各屋。

徐如徽嫌冷,簡單洗漱過後就鑽進了被窩。

徐如徽這人對手機沒什麼依賴,一般情況下,沒有事,就不怎麼碰手機。

她喜歡看書,以前買不起,就泡在趙酉識家的書房,後來畢業攢了些錢,一本本把從前看過的書買了回來。

其實很多都是看過的,買不買的也無所謂。

可徐如徽偏執地想要擁有一些屬於自己的。

也因為看書,徐如徽錯過了張夏旬的消息,等看到已經晚上八點了。

【剛看到。】

徐如徽回。

張夏旬回得很快。

【猜到了,沒事,我也剛下班。】

張夏旬是徐如徽的初高中同學,大學沒考上本科,在江城上了個醫學院學護理,現在在醫院實習。

張夏旬:【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找我。】

徐如徽:【前幾天,還沒來得及。】

張夏旬:【我看大少爺也回來了啊,今天上午見他了,跟一個女的,他對象啊?】

徐如徽簡單推算一下,猜想張夏旬是在寵物醫院見到的趙酉識。

因為張夏旬養狗,下午她發了個狗洗澡的朋友圈。

徐如徽又想起祝提春說趙酉識大早上就出去了那句話,估算趙酉識今天一整天應該都跟那位姐姐在一起。

他們看上去挺熟的,像是這些年都沒斷過聯係一樣。

於是徐如徽跟張夏旬說:【不清楚。】

張夏旬:【唉,可惜了,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這就差睡人床上了,也沒撈到。】

沒差。

睡了。

但沒想過撈。

徐如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想到這裡,居然彎唇笑了下,笑完又覺得荒謬,把心底翻湧出來的情緒強行忍下去。

手機傳來震動聲。

是張夏旬撥來了語音電話。

“出來吃飯不?”接通後,張夏旬慢悠悠地問。

徐如徽翻個身,叨叨兩句,“好冷。”

“冷什麼冷,喝點兒就不冷了,”張夏旬說,“我一會兒去接你?”

徐如徽說好。

張夏旬快到之前給徐如徽發了條消息,徐如徽穿外套換鞋準備出門,剛把門打開,看見張夏旬又發來一條語音,她一邊點開一邊往外走,手機往外播放張夏旬的聲音:“把少爺喊上不?我這請都請了,湊一起多好。”

話音落下,對面玄關似乎有什麼聲響。

徐如徽驀地一怔,抬頭看去。

她盯著房門中央的那一點圓圓的貓眼,那麼遠的距離,她並不能看到什麼。

但她有一些奇怪的感覺。

好一會兒,她才收回目光,就站在門口,給張夏旬回了條語音。

她說:“不用,你下次想請他再請,今天算了。”

說完,她收起手機,裹緊圍巾,大步往外走。

徐如徽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張夏旬剛好把車停在路邊,徐如徽小步跑過去,快速上車。

雪還在下,風也更甚,徐如徽坐到車上打了個寒戰,“好冷。”

張夏旬沒立馬啟動車輛,歪著頭看徐如徽。

徐如徽狐疑,“看什麼?”

張夏旬挑眉,“我怎麼覺得你瘦了很多?”

徐如徽說:“還行,夏天瘦了點。”

“咋了,減肥啊。”張夏旬這才啟動車輛。

車子緩慢行駛出去,雨刮器不停地運作,每一次雪花輕輕飄落,又很快融化小時。

徐如徽看著路上漸少的行人,說:“沒,有點忙。”

張夏旬和徐如徽這麼多年一直保持聯係,倆人上學的時候關係很好,幾乎形影不離,大學這幾年聯係得不算頻繁,但是每年寒暑假隻要倆人都在鹿上,就總會見上幾面。

如今就算平時不聯係,骨子裡還是有那份熱烈的親切感。

“上學忙什麼?”張夏旬並不知道徐如徽考研的事情。

徐如徽沒有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情。

“亂七八糟的一通忙唄。”

“也是,我每天也忙得要死,前兩天我爸媽讓我年度總結,我結巴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服了。”

徐如徽聽著笑半天。

大冬天的,又那麼晚,倆人隻能往火鍋店裡鑽。

剛落座,張夏旬手機就響了,她看一眼,沒接。

徐如徽問:“誰啊?”

張夏旬沒遮沒掩,說:“冬越。”

冬越是張夏旬的男朋友,倆人從高中就開始談了,冬越是體育生,比張夏旬高一屆,當初冬越以特長生考進江城體育學校,翌年張夏旬就去了江城醫學院。

去年張夏旬回鹿上實習徐如徽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冬越還在江城,估計這兩年暫時不會回鹿上。

本來張夏旬和冬越感情是很好的。

徐如徽仔細回想一下,好像是有段時間沒刷到張夏旬秀恩愛的朋友圈了。

“怎麼了?”她問。

“不知道。”張夏旭說。

徐如徽聞聲看她一眼。

張夏旬沒什麼表情,很坦誠地說:“真的不知道。”

不過雖然嘴上說不知道,話題一旦開啟,能說的還是有很多。

比如張夏旬和冬越的事情大學冬越家裡就知道,但是冬越的父母非常反對,去年甚至給張夏旬打了電話,大意就是讓他們儘快分手,不要互相耽擱青春。

“其實我大二的時候就慢慢能感覺到,我們倆這事,估計到最後成不了。”、

火鍋霧氣騰升,模糊了張夏旬的面孔,她情緒很穩定,想必已經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為此掙紮妥協又掙紮過,所以如今說起這些,平靜得好像個局外人。

“我現在就是拖著,”張夏旬說,“而且我現在實習,也很累,實在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跟他有事沒事就打電話,你都不知道護士實習有多累,我都累哭過好幾次了。”

徐如徽聽著,沒什麼胃口繼續吃飯了。

她不停地喝白開水,問張夏旬,“那冬越怎麼想的?他父母那樣,他沒說什麼嗎?”

張夏旬歎了口氣,說:“不想為難他了。”

哦,那就是在為難自己。

徐如徽很想勸張夏旬兩句,但是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她也算理解張夏旬和冬越的家境差距。

“算了,不說這些,大喜的日子,”張夏旬舉起水杯往中間抬了抬,“生日快樂啊,小徐同學。”

徐如徽彎唇笑了笑,舉杯迎上去,“好,快樂。”

晚上九點半,雪停了。

整個城市安靜下來,在深冬的晚上,有一種孤獨的靜謐。

徐如徽從張夏旬車上下來,跟她揮手。

張夏旬沒下車,隻透過車窗跟她說:“過幾天約你。”

徐如徽說好,叮囑她開車慢點。

張夏旬走後,徐如徽回頭看一眼回家的路,白茫茫一片。

她微微縮起下巴,把臉埋進圍巾裡,往家的步伐愈發得沉重緩慢。

最終在十字路口的歇息亭停了下來。

亭子是四下開闊的,能坐的地方都被雪蓋住了。

徐如徽靜默一會兒,抬腳走了上去。

上去以後才發現還是有坐的地方的,中間的棋盤椅是乾淨的,估計晚上被誰坐過。

徐如徽一個人坐在那兒,大腦空空。

小區沒什麼好看的,夜色也寥寥,頭頂的月亮亮得很微弱,像一團苟延殘喘的老舊的燈。

又默了好一會兒,徐如徽從包裡掏出了一盒煙。

她摸了半天,沒摸到打火機,心裡有點煩躁,正打算把煙從嘴裡吐掉,身後忽然響起很輕的腳步聲。

徐如徽微微一怔,沒有回頭。

直到腳下有影子壓過來,她盯著那看不出任何的輪廓看了一會兒,回頭。

來人又上前幾步,坐在了她旁邊的凳子上。

他人高腿長胳膊也長,胳膊輕輕一抬,手裡的火苗就送到她的唇邊。

靛藍的光照亮了徐如徽的眼睛。

也照亮了她眼中的趙酉識。

“不冷?”趙酉識問。

徐如徽吐了口煙霧,聲音有點澀。

“怎麼可能。”

“哦,那就是癮大。”趙酉識說。

徐如徽沉默幾秒,輕聲笑了下,沒反駁。

她似乎這會兒心情不錯,主動反問趙酉識,“你還是沒有抽煙?”

趙酉識說:“沒琢磨明白有什麼好抽的。”

徐如徽笑了下。

趙酉識問:“你這什麼牌子?”

徐如徽說:“隨便買的,細支江南韻吧好像。”

“名字不錯,”趙酉識問,“什麼味兒?”

徐如徽聞聲輕輕舔了舔嘴唇,這些細支煙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麼特彆大的區彆。

風吹得她嘴唇有點乾,口腔裡還有剛剛嚼的薄荷糖的味道。

煙草的味道顯得特彆淡。

徐如徽又品了兩下,搖頭說:“不知道。”

她偏頭看向趙酉識,把煙盒遞給趙酉識,“你嘗嘗?”

趙酉識看著她,沒說話,也沒有要接煙的動作。

徐如徽看著趙酉識,心想是從前,在趙酉識這樣的注視下,她大概會想要吻他。

可現在,她什麼也沒做,隻是又把煙盒收回去,淡淡看向彆處。

毫無征兆地,雪花自月下,又緩緩飄落下來。

趙酉識與徐如徽一同看向無邊的夜色,輕聲喚:“徐如徽。”

“生日快樂。”他說。

“嗯。”徐如徽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