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街25號。
開門,進屋。
和喬納森家布局酷似的一層房屋,板岩色的四壁,家具電器擺放淩亂又擁擠。
這半個月,盧西亞一直守在醫院,房子無人居住和打掃,空間裡起了一層薄薄的浮灰。
“你去搜右邊的臥室,找到任何可疑的事物,尤其是裝著液體的瓶瓶罐罐,吱一聲。”
迪安和喬納森分好工作,繞著大廳轉了一圈,開啟上帝視角,迅速掃描。
客廳和廚房沒線索。
衛生間,嗯,幾條盧西亞被晾乾的私密衣物就明目張膽地掛在半空,隨著窗外吹入的冷風,晃晃悠悠,煞是顯眼。
迪安眉頭擰的更緊,轉身進入一片綠色的珠串簾幕擋住的彼得臥室。
入目是滿牆的陰森可怖的電影海報:皮膚浮腫蒼白、遍布縫痕的科學怪人,豎領黑披風、咧嘴露出兩枚蒼白獠牙的吸血鬼,渾身剛毛、張開血盆大口的狼人,皮膚長滿爛瘡、肥肉層層疊疊的蠟燭人…
房間裡光線昏暗,迪安晃眼一看,還以為自己闖入了一座藏著一堆畸形怪物的魔窟。
海報周圍則堆滿了諸如大蒜、十字架、尖銳的假牙,釘子頭盔等奇怪的小物件。
四牆的置物架上則是一本本…《末日》、《驚魂夜》、《弗蘭肯斯坦》、《夜行神龍》、《狼吻》…超過二十部,全部跟怪物有關,每本書最後都附帶了大段讀後感。
迪安隨手拿出一本翻開,
“農場主路易是個幸運的人,在失去妻子傷心欲絕之際,遇到了萊絲塔特,得到了救贖,變得不老不死、不受疾病科困擾,行動快如閃電,不會被人欺負淩辱…”
“晝伏夜出,不受到世俗的道德和法律約束,也不用再遭受歧視和白眼,多麼幸運的人,”
彼得在筆記裡如此思考,
“我什麼時候才能等來我的萊絲塔特呢?到時候我將丟下一切,逃離這可怕的汙濁的地獄,開始環遊世界,和克勞迪婭交朋友。我將變得無拘無束,我會快樂到死!”
迪安怔怔地看著這段。
“夥計,我在那邊臥室抽屜裡找到個怪東西,你看看這是啥?”喬納森走到迪安身邊,遞過一個像是香煙盒的盒子,但包裝上寫的不是萬寶路、駱駝等等香煙的名牌。
而是(JISSBON)傑士邦。
“你真不知道?”迪安眼神中帶著一點懷念,
喬納森一臉莫名其妙,“這裡面裝得是‘草’嗎?”
“這是情侶之間親熱的必備物品,小雨傘。”
喬納森聞言西瓜頭下的目光呆滯了一下,緊接著臉頰就因為窘迫而漲紅。
“抱歉,忘了你沒交過女朋友。”迪安搖頭,“但你遲早會經曆這麼一遭,到時候記得帶好小雨傘,做足安全準備,再共赴雲端。”
“等等,夥計,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喬納森慌忙地轉移了話題,“為什麼彼得家裡會有這麼一盒小雨傘?彼得在學校不受歡迎,唯一的一次體驗也是在瑪姬家裡,還很不順利…他買這麼多派不上用場。”
“盧西亞自己用。”迪安脫口而出,
“可盧西亞有維持戀愛關係的男朋友嗎?”
迪安目光迅速轉了一圈,腦海中閃過盧西亞曾經的口供,對方沒有提供過這方面的信息。
迪安又拆開盒子檢查了一遍,十隻裝的小雨傘已經被用掉了八隻。
這絕對不是彼得的手筆。
迪安開啟上帝視角開始全力檢索彼得臥室裡靠牆的床鋪,不過兩分鐘,他從床鋪上抓起了好幾撮長頭發,在燈光下拉開一看,紅色的長發,和盧西亞一致。
用了大半的小雨傘,加彼得床上的長發,以及之前瑪姬的說法——彼得在與她親密時,害怕地叫出了盧西亞的名字。
迪安對於那個離譜的猜測越發確定,瞳孔中駭人的冷光一閃而過。
她怎麼敢?!
“你怎麼了,夥計,臉色突然變得這麼難看。”
“我想到一個問題,待會兒要當面請教盧西亞。”
隨後半小時,兩人沒能發現疑似盛裝毒素的容器,彼得自殺的證據、或者其他值得關注的線索。
……
太陽升到頭頂,兩人心情沉重地趕回了醫院,把門口帕奎叫進病房,然後關上了大門,看向病床邊一臉期待的女人,
“有發現嗎?”盧西亞緊張地問,
“有,但我想先請教你幾個問題。”
“你隨便問,隻要能救醒彼得,我什麼都說!”
迪安盯著女人的眼睛,
“你和彼得一直相依為命?”
“沒錯。”
“最近這段時間,你有沒有邀請過同事,好友到家裡面做客?”
盧西亞搖頭,“我和同事關係一般,沒有特彆要好的朋友,所以最近兩三年,除了我和彼得,家裡面沒有進過外人。”
“為什麼這麼問?難道我半個月沒回去,家裡遭了賊嗎?”
迪安搖頭,
“你再仔細想想,你最近有沒有把交往過的男人帶回家?”
“你什麼意思?”盧西亞就仿佛受到了侮辱,瞪了迪安一眼,“我所有時間都用在工作賺錢,和照顧小彼得身上,哪裡有精力找男朋友。”
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病人,
“隻要彼得一切安好,我就心滿意足。”
迪安頷首,直到現在他才確定,為什麼會覺得怪異。
女人這細微的表情,眼神蕩漾,連皺紋都寫滿溫柔,分明是愛戀的表情。
而非是看待一個晚輩的表情。
迪安心頭猜測越發篤定,突然攤開手,展示那一盒傑士邦,“這是從你房間抽屜裡搜出來的,你沒交往的對象用它來乾嘛,吹氣球嗎?”
盧西亞張嘴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吞吞吐吐地解釋,“抱歉,我沒說清楚。我兩年前交了個男朋友,後來分手了,對,這是兩年前買的,沒用完就隨手收了起來。”
“拙劣的謊言。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上面的生產日期是1981年5月,也就是兩個月前,”迪安把盒子丟到女人身上,“你還會穿梭時空不成?”
盧西亞徹底地啞口無言,雙手緊張地抓緊被角,兩頰浮現出羞愧的紅暈,眼神閃爍地左右環顧,仿佛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謎,我怎麼聽不懂?”床對面的帕奎大聲叫嚷,而喬納森一臉呆滯地湊到大漢耳邊小聲解釋。
“我算是看明白了,為什麼彼得會出現心理問題,會憂鬱,”迪安一臉鄙夷地衝著盧西亞搖頭,“不僅是因為同齡人排擠他,視他為怪胎,更是因為連你這個惟一的親人,也在傷害他。”
“不!不是那樣的!”盧西亞兩手慌張亂揮著解釋,又癡迷地看向病人,“我隻想距離他近一點,和他關係更親密一些,好永遠照顧他。”
這個中年女人癡癡地說,
“我把他當成了生活的所有,我給他奉獻了一切,我怎麼舍得傷害他?”
“先祖之靈在上!”門口的印第安大漢驚訝地瞪大一雙牛眼,目光反複在盧西亞和彼得之間打轉。
“你是什麼身份?”迪安臉色平靜地說,“你是彼得的長輩、監護人,但你都對他做了些什麼?你拋棄了曾經對他父母的誓言,把他當成了行剝削的玩具,你的私人物品!你不僅違反法律,而且可恥!”
……
“可我和彼得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盧西亞徹底撕破了臉皮,滿頭紅發飄揚,淚光閃爍,“莪隻比他大二十來歲,但年齡不能阻隔真正的愛意。”
“他也愛我,對,”盧西亞結結巴巴地說,“否則不可能允許我親近。”
“他不想傷害你才默默忍受了這些年。”迪安搖頭,“他把一切想法都憋在心底裡,自己獨自承受。”
“你卻為了自私的欲望,故意忽視他的痛苦感受,反複傷害他。”迪安語氣一頓,盯著盧西亞淚光盈盈的眼,“你才是壓垮一切的稻草,你的所作所為讓彼得徹底死了心,寧願自我了結,迎接死亡,也不願意繼續活下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迪安話音落地,係統一振,調查進度暴漲到了百分之四十!
“不,你在撒謊!”女人驚慌失措地撲倒在病床上,抓著彼得的肩膀哭喊著解釋,“彆聽他胡言亂語…我不想傷害你!”
哭聲在病房中回蕩。
就像是一個訊號。
滴滴滴滴——
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了一陣陣刺耳警報聲,屏幕上原本幾條規律跳躍的紅線變成了直線。
“醫生!醫生!”
“快救人!”喬納森大叫著衝進走廊,
“嗚嗚…彼得,彆丟下我…嗚嗚…彆丟下我!”
……
病房裡亂成了一鍋粥。
但很快白大褂到來,清理現場,心外按壓、注射,搶救。
……
迪安幾人守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沉默著不停轉圈。
但不久後,他們迎來了噩耗,
“很遺憾,我們已經儘力了,”醫生搖著頭,將一份死亡證明書遞給了呆若木雞的盧西亞,“但彼得的病情太嚴重。”
女人顫抖地接過證明書看了兩眼,眼前一陣發黑,隨即衝進了病房,撲在了那具白布覆蓋的冰冷遺體上,崩潰大喊,
“你就這麼走了,拋下我一個人?”女人伏在屍體肩膀聳動地哀嚎起來,病房裡回蕩起絕望的嘶吼,“你怎麼這麼狠心!”
迪安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沒有打擾或者安慰。
這個女人照顧了彼得多年,但也因為私欲傷害了對方。
其中的錯與對,迪安無法衡量,但彼得已經做出了自己選擇——
昏暗的燈光下那張臉,稚氣中帶著病態的蒼白和消瘦,表情卻猶如波瀾不驚的湖面,離開前應該沒有承受痛苦。
迪安甚至隱隱感覺,彼得的嘴角微翹在慶祝。
這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不被同齡人接受、理解,又遭到至親之人的長期“剝削”,與女友的初體驗也因此變成噩夢,也許死亡對他而言反而是另一種解脫。
隻是可惜我的事件。
第一次失敗。
迪安心神沉入係統。
事件——昏迷
調查出彼得昏迷的前因後果,救活他,問出萊娜和光明的線索。
事件難度:未知→中等
進度(40/100)
期限:一周
獎勵:30點→120點經驗+特殊獎勵
失敗懲罰:無
……
What?
迪安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花了。
彼得已經死掉了,屍體就擺在眼前尤有餘溫,為什麼事件沒有失敗,還在進行當中?
迪安飛快走到病床邊,回憶著偵探培訓中的知識,用手指分開彼得的眼簾檢查瞳孔。
兩個瞳孔都已經完全擴散,符合死亡的標準。
“得罪了,夥計。”
他扶起彼得的身體,使其呈仰臥位,用前臂托住彼得膝部,叩擊他的髕腱部位,反複幾次都沒能看到小腿伸直的現象,他失去了膝跳反射。
迪安接著檢查,呼吸、心跳、脈搏,統統消失。
照理說百分百死透了。
“你乾什麼?你想對彼得做什麼?”女人跟瘋子似狠狠推了迪安一把,卻好似推到一堵銅牆鐵壁,紋絲不動。
“抱歉,我想確認一遍。”
“什麼意思?”女人絕望的眼中燃起一絲希冀,“彼得還活著?”
“幾位,我理解你們剛失去親人的悲痛心情。”這時病房門口觀察的醫生語氣篤定地說,“但我們已經使用最先進的儀器進行了搶救和檢查,彼得雙側瞳孔擴散、心臟和呼吸停止,心電圖呈直線,他已經死亡。”
“我在做噩夢,一切都是假的,你們都是假的,屍體也是假的,彼得還在家等著我,我要回去為他準備早餐。”盧西亞瘋癲地大哭大笑地往病房門外衝,突然又扶著額頭、身體猛烈一晃,筆直地栽倒。
帕奎和喬納森趕忙扶著她坐下,遞過去紙巾。
她就直勾勾地盯著屍體不說話,雙眼逐漸失去了神采…
“節哀吧,盧西亞,”帕奎臉色複雜地安慰面如死灰的女人,“人死不能複生,你是他唯一的親人,要多多保重身體,這樣才能有精力為彼得準備身後事,送他最後一程。”
這時,迪安看向舅舅,
“我給你的‘護身符’呢?”
大漢從懷裡掏出乩板遞還回來。
迪安迫不及待地檢查了一遍,隨即再度陷入震驚和詫異——乩板內部空空如也,沒有吸收到任何一個靈魂。
“什麼情況,彼得就死在附近,為什麼乩板沒有吸到他的靈魂?”
“而且事件也沒有失敗。”
兩種情況同時出現,迪安琢磨了半天,目露奇光地看向白布下的屍體,
“難不成彼得現在正處於某種醫學手段無法檢測的假死狀態,他還有得救?”
“對,隻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可我該怎麼救?”
……
迪安的大腦前所有未地高速運轉起來。
彼得遭到最親之人的行剝削,有充分的理由想不開。
他昏迷前向喬納森和瑪姬主動告彆,也意味著他必然提前知曉自己身上會出現某種變故。
但如果這種變故僅僅是自殺、是死亡,他可以用上吊、吞槍等多種正常方式讓自己快速死掉,而不是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詭異昏迷狀態。
彼得也沒這種能力和手段!
現在,事件又變成中等難度,存在超自然因素。
所以,一定有另外一股超自然力量和彼得做了某種交易,協助他“自殺”!
迪安推斷至此,調查進度跳到了百分之四十五!
“是誰幫了彼得?”
迪安回憶著自己調查的所有目標,腦海中立馬浮現出戴著魔術高頂帽的魅力超群的魔術師莫妮卡,
“這個下落不明的女人能觸動進度變化,可能性最大,但也可能是彆的什麼存在。”
“不管是誰,他們費儘心思讓彼得進入怪異的‘假死’狀態是為什麼?”
迪安冥思苦想著,隨即想起彼得那被大多數同齡人詬病的古怪愛好——對於怪物的熱愛。
眼前閃過在彼得家裡看到的一段令他印象深刻的讀後感——對於自由和新世界的渴望和向往。
原來如此啊。
彼得是等到了自己命運中的萊絲塔特,這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釋。
“帕奎,莫妮卡那邊…”
“才一天能有什麼消息?而且彼得都死了,就算找到莫妮卡有用嗎?”
“不,必須繼續找!”
“OK,你說了算。”
帕奎搖頭一歎,看向盧西亞,“待會兒怎麼處理彼得的遺體,是送太平間,還是送回你們家裡。”
“回家。”
女人緊摟著屍體的胳膊,
“我要帶他回家。”
喬納森眼眶發紅地握緊了拳頭,滿臉糾結和痛苦。
……
準備後事之中,兩天匆匆流逝,中途迪安偷偷潛入彼得死亡的病房裡嘗試過靈媒儀式,但仍然沒能召喚到彼得的靈魂,他越發篤定自己的推斷。
第三天殯儀館負責喪葬的人為彼得檢查身體,脫掉他的衣服,對著冰冷的遺體反複檢查。
他沒有肉眼可見的外傷,工作人員就為他白得透明的臉抹了一點化妝品,讓他的臉頰顯得濕潤了一些。
然後一群人把彼得搬到了家裡一張鋪著白布的桌子上,由來賓向遺體告彆。
迪安站在角落四下環顧,
霍金斯鎮上的不少居民:電影周邊店的八字胡、圖書店裡做著百萬富翁夢的店員、霍金斯中學一部分老師、學生,瑪姬都來告彆。
喬納森帶著母親和弟弟也來了,湊到他身邊,悲切又不甘地說,
“迪安,我們失敗了。”
“你儘力了,無需自責和傷心,”
迪安看著喬納森意味深長地說,
“而且死亡對彼得而言未嘗不是好事,也並不意味著一切結束。”
喬納森怔立了良久,剛想發問,又被喬伊斯叫走。
這時帕奎湊到迪安耳邊,“女魔術師莫妮卡仍然沒有消息,她跟個吉普賽人似的到處流浪、去向不明。咱們這次大概是栽了,彼得一死,你爸媽的線索又徹底斷了。”
“彆那麼悲觀,一切還沒結束。”
“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會知道。”
迪安平靜地把注意力又放回眼前的告彆儀式。
屋子裡人來人往。
彼得生前不受歡迎,遭到過許多惡意。
但死後,人們終於向他施舍一些憐憫和善意,祝福美好的天堂生活,一陣陣哭泣,又一陣陣唏噓感歎。
盧西亞哭得很傷心,述說著本來的計劃,等著彼得考上大學,跟他一起搬到大學附近,她甚至已經通過瘋狂工作為彼得準備好了大學學費。
但一切美好的期待都化為烏有。
她當著一眾賓客的面嚎啕大哭,極為失態地尖叫著呼喚彼得醒來。
但沒用。
這一天小鎮的天氣都是陰鬱的。
……
守靈結束,遺體被搬進棺材,由一輛“林肯牌”靈車送到了霍金斯鎮北邊墓園,在牧師的一陣彌撒之後。
彼得隨著棺材一起被埋進了土裡,沉入黑暗和死寂。
等到墓園中人群統統散去。
迪安檢查確認一遍幻想空間裡的武器裝備。
匍匐在遠處綠蔭環繞的灌木叢裡,擬形為一個雙眼靈活的白皮膚年輕人,遠遠盯著剛才新立起來的墓碑。
獵人一樣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