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幫我請個假,通知格雷琴,今天我和霍爾登要去一趟聖莫妮卡…唔…”迪安左頸夾著電話,左手端著一盤番茄肉丸意大利面,右手拿著一把叉子不停往嘴裡送。
迪安放下電話,迅速消滅掉剩下的半鍋食物,換掉體恤衫,換上一身簡約大氣的黑色平駁領西裝,這是不久前買的。
他對著鏡子一照,肩寬腰細,身材挺拔,五官輪廓分明,大眼睛高鼻梁,濃眉似劍,陽光又帥氣,雖然下巴沒幾根胡茬,但比以前的毛頭小子似的高中生氣質成熟了不知道不少,更讓人信賴。
迪安又梳好了短發,理了理衣領,
“出發!”
七點整,他開著布朗科到警局接上了霍爾登,沒多久就開上了I-15州際高速路。
“不錯,換上這身西裝順眼多了,”副駕上的霍爾登扭頭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評頭論足,“現在帶你出去辦案也不算丟臉。”
“我有女友,自然不能穿得太隨便。”迪安轉動方向盤,“但我記得你來拉斯維加斯快半年了吧?整天待在局裡,從沒回家一趟,我也從沒見到你和女人在一起。”
“霍爾登,你今年得有三十五了吧,難道還沒老婆?”
FBI搖頭,眯著眼睛看向他,
“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關心搭檔不行嗎?對了,托馬斯·艾倫指點過我一句話,我把它奉送給你——男人超過一定年齡還不娶妻生子,就會變得非常可怕。”
“年紀輕輕的什麼都不懂,我也奉送你幾句話,婚姻是男人的監獄,一個人最舒坦,而女人隻會帶來煩惱,遠不如案子有趣。”霍爾登愜意地向後靠著座椅,“而且你再怎麼調侃我,也無法掩飾你內心的緊張,你在擔心什麼?”
迪安臉上故作輕鬆的笑意突然斂去,汽車猛然提速。
“萬一這趟調查毫無進展怎麼辦?”
“說明你昨天的假設走進了死路。但沒關係,你還年輕,犯錯的機會多的是。”霍爾登眼光變得柔和。
迪安深呼吸,專心地開車,沿著暑假旅行的老路,從拉斯維加斯到聖莫妮卡。
但這次沒心思欣賞沿途廣袤無垠的風光,車裡氣氛沉悶。
霍爾登主動給他科普了一遍他上次關心的地檢官辦公室、法院、警局的關係。
長途跋涉五小時後,中午十二點,陽光濃烈。
布朗科駛入聖莫尼卡市區的商業街,兩人首先拜訪了那家售賣阿迪達斯三道杠的商場。
但接近半個月前的一次購買,店員早已毫無印象,而且店鋪內部、附近都沒有監控。
外套的線索暫時中斷。
汽車轉頭,駛過全美最好的社區大學之一的聖莫尼卡學院,駛入了當地警局。
相比LVPD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這座警局袖珍精致,裝修風格充滿了陽光沙灘的風情,敞亮通風透氣。
儘管是白天,但聖莫尼卡警局裡警員不多,大部分都外出執勤,維持旅遊勝地的治安。
霍爾登領著迪安找到了一個身材臃腫、臉頰圓潤的中年警員科爾·卡特,互相介紹了一番。
“霍爾登·福特,什麼時候再給局裡來一場犯罪心理學的演講,”胖子伸手跟兩人握了握,激動地說,
“你上次講的東西非常實用,局裡幾個夥計靠著剛入門的心理側寫抓住了一起謀殺案的真凶!”
霍爾登欣然道,
“我也希望來聖莫尼卡享受啤酒、海鮮大餐和比基尼美女,陪弟兄們敘敘舊。但公務繁忙,無法抽身,你如果急需這方面的指導,不妨關注波士頓大學溫蒂·卡爾教授和比爾·坦奇合著的《心理對話》。”
“他們是這個領域的集大成者,而這本作品詳細描述了心理側寫的規則和方法,比我的演講更加全面細致。”
“這本書目前沒公開發售,隻在係統內部小規模試讀,你可以申請看看。”
“重磅推薦,我記住了。”
胖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迪安也留了個心眼。
霍爾登又問,“昨晚我在電話裡跟你說的事…”
“放心,最近三年跟兒童相關的案件資料對吧?”胖子領著兩人來到了堆滿一排排的置物架,迷宮一般寬敞的檔案室,轉了幾圈之後,從一個玻璃櫃裡取出一堆文件夾,疊在了角落的辦公桌上。
“都在這裡。”
迪安看著小山般的資料呲了呲牙,無比想念後世隨便在搜索欄裡輸入幾行文字就能找到所需內容的電腦辦公。
但現在,距離電腦辦公普及還得等上十幾年。
“地方留給你們,我就不乾擾兩位工作。”科爾轉身,又突然頓了一下,“FBI輕易不會出動,這些兒童案件有什麼特殊之處,值得你從內華達跑來加利福尼亞?”
霍爾登轉身看了迪安一眼,
“我們在找一個可能的連環殺手,嗯,手段極其凶殘,擅長偽裝。”
胖子歎了口氣,“這世界究竟怎麼了,最近十幾年,可怕的案件越來越多,凶手作案動機和手段也變得越來越變態。”
“其中至少有這麼一方面的原因,”霍爾登認真想了想,“社會越是向前發展,心理出問題的人就越多,他們中的一部分因為心理疾病鑄下大錯。”
胖子矗立片刻,轉身離開。
……
“小子,開始乾活兒!”
借著窗外灑入的日光,兩人一左一右開始埋頭翻讀資料。
整個過程迪安大開眼界,對人性的下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看到了一個吸草後產生幻覺的男人,將三歲女兒當成貓狗,活生生地掐死丟到院子裡,直到兩天後遛狗的鄰居才發現屍體。
一個德高望重的大學教授,六十多歲的老白男,多次出於私欲傷害了自己的親外孫,直到家人帶著孩子去看醫生才發現殘酷的真相。
一對五歲雙胞胎姐妹,被粗心大意的母親丟在了盛夏極度炎熱的私家車裡面,發現得太晚,雙雙中暑失去了生命。
但檔案記錄得最多得還是兒童失蹤案,美利堅很大,大多數失蹤的孩子一輩子也回不到家,下落不明,生死都無法確定。
……
整整兩個小時後。
檔案減少到見底,迪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他沒找到一個與巴基·弗蘭之死同類型的案件。
他的調查距離荒謬和可笑的結局越來越近了。
但他看向旁邊的霍爾登,卻見對方盯著一份檔案出神,表情呆滯,微微張大嘴巴,罕見地失態。
有問題!
迪安把頭湊到對方攤開的文件前。
第一頁最上方貼著一張長相清秀的白人小女孩兒的大頭照,下方是一段說明。
死者:凱莉·斯科特
年齡:7
性彆:女
死亡時間:1980年7月22號下午四點到五點。
死亡地點:聖莫妮卡大學旁公園
死亡原因:身體多處外傷致死。
……
7月22號,這是迪安他們在聖莫妮卡海灘旅遊的那一天。
迪安心頭一動,大氣不敢喘地翻開了第二頁,頓時一張觸目驚心的照片映入眼簾。
她渾身是血地躺在草叢裡,嬌小的公主裙滿是鮮血、雙眼有如黑洞。
她就像一隻被撕得半碎的布娃娃。
迪安閉上了眼睛。
心頭浮現巴基·弗蘭的慘狀,再與凱莉·斯科特對比,傷勢的相似度至少百分之九十。
“突破性的巨大的進展!”
一股強烈的興奮猶如電流般沿著尾椎骨上升,迪安瞬間臉色發紅,渾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係統沒有錯!我們的推論不是笑話,真正的連環殺手在栽贓艾比之前,已經在另一個州犯過案。”迪安注視著檔案中的女孩兒,“聖莫妮卡就是它上一個犯罪地點!”
……
霍爾登沉默地點頭,取出了檔案裡的另一份文件,最上方貼著一張長相硬朗的年輕亞裔男性的大頭照。
姓名:大衛·李
年齡:30
性彆:男
職業:聖莫妮卡大學物理老師
說明:1980年7月22號下午4點,誘騙凱莉·斯科特進入公園深處,將其殘忍殺害。
公園內,三名目擊者從多張照片中指認出了大衛·李。
行凶的刀具及受害者身上發現了大衛·李的血液、唾液、表皮細胞…
事後,多家商場、海灘遊樂園、餐廳,記錄下了大衛·李行凶後的影像。
8月12號。
大衛·李被判處終身監禁,目前關押於加州聖昆汀監獄。
……
檔案到此為止。
迪安壓抑著心頭的興奮和疑惑,轉向旁邊目露奇光的霍爾登,
“監控錄像、DNA證據、目擊者,你覺得像不像?”
“不能說像,簡直一模一樣,不可思議!”霍爾登後脖子冒出一大片熱汗,驚歎的眼神彷佛重新認識了身旁的同伴,“你究竟怎麼做到的?我和卡爾的夥計一起熬夜研究了好幾天,隻找到大量膚淺的表面證據,而你一通莫名其妙的推理,居然猜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
“我說過這不是什麼瞎蒙,這是我的直覺。”
迪安看著徹底亂了方寸的同伴,勉強給了一種解釋。
“驚人的直覺。”霍爾登轉頭看著半空,心頭的固有的印象支離破碎,明明已經快要結束的凶案,又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變數。
但事實勝於雄辯,迪安的推論在這裡得到了論證,霍爾登瞬間將之前對他的一切抱怨和質疑丟到腦後,“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迪安右手托著腮,出神地望著窗外,腦海中湧出大量的靈感:
根據這份犯罪檔案。
接近兩個月前的7月22號,大衛·李殺死了凱莉·斯科特,隨後在聖莫妮卡沙灘的餐廳和遊樂場晃蕩,留下大量監控錄像證據。
而同一天,迪安他們一行人出現在聖莫妮卡沙灘為布蘭妮慶祝生日,當晚,艾比手腕被人劃傷。
兩者居然對上了!
大衛·李和艾比·克拉克。
兩任凶手,在7月22號晚上,於聖莫妮卡海灘近距離接觸過。
毫無疑問,是大衛·李在艾比身上留下了那道神秘的疤痕!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現象?
神秘力量通過疤痕,像瘟疫一樣在兩個被選中的人之間傳遞?
迪安天馬行空地想象了一會兒,但與大衛·李近距離交流之前,他無法給出確切結論!
可這份檔案足夠證明,大衛和艾比一樣都是被冤枉的無辜者,真凶還藏在迷霧中!
進度跳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終身監禁,大衛·李還活著吧?”迪安目光轉動,“夥計,安排安排去聖昆汀監獄探望他,弄清楚幾件事。”
“我有預感,我們已經接近成功。”
霍爾登重重地點頭,從此時此刻起,他對於迪安的信任躍上了一個巨大的台階,但他想了想,
“聖昆汀是加州最古老最特殊的監獄之一,要拜訪裡面的囚犯必須提前預約,FBI也不能例外。我花時間走關係,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見到大衛·李。”
“明天就明天。”迪安思索道,“檔案上有凱莉·斯科特和大衛·李的家庭住址嗎?咱們去拜訪拜訪他們的家人。”
……
找到這份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犯罪檔案之後,兩個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霍爾登的心態也從一開始的應付了事變成了全力以赴。
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搞清楚這件撲朔迷離案件背後的真相,到時候,也許他將推開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霍爾登記下文件裡的兩個地址,在聖莫妮卡警局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把罪犯和受害者的檔案也打印了一份。
兩人轉向聖莫妮卡大學旁邊的住宅區,亞利桑那大街286號,一棟二層紅色小洋樓。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年輕漂亮,氣質優雅的女人。
兩人闡明來意,展示了FBI的證件。
女人攏了攏鬢角,耐心地解釋,
“大衛·李的家人早就不在這兒了。他被抓後,他的父母好像出了什麼意外,人沒了。”
“雙親都發生了意外,您確定?”
“嗯,有段時間大家都這麼說。”
迪安和霍爾登相視一望,難掩失望之色,
“那麼女士,你對大衛·李這個人了解嗎?”迪安不死心地又問,“你覺得他像是那種傷害一個孩子的凶手嗎?”
“我和大衛·李是同事,他平時的口碑很好,性格平易近人,教學能力出眾。”女人悅耳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他還富有愛心,經常參加各種公益活動。當初鬨出那種事情,學校所有老師都覺得難以置信。”
女人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手表,
“兩位,莪得去上課了,我跟大衛·李關係普普通通知道得也有限,其他人也不希望你們重新提起那件慘案,學校為了名聲把它列為禁忌話題。”
“好吧,女士,我們這就離開。”霍爾登給迪安使了一個眼神,回到馬路邊的車上,“大衛·李的家人不在了,那明天去監獄當面問他。下一站,受害者凱莉·斯科特的家。”
……
布朗科穿梭在聖莫妮卡寬敞潔淨的道路上,不到一刻鐘,趕到了另一個寒酸一些的住宅區,一棟著落在馬路邊,沒有前後院的小樓前。
“砰、砰。”
“砰、砰!”
敲門聲在長街間回蕩。
整整五分鐘,沒有回應。
迪安開啟上帝視角觀察了一遍,屋子裡黑漆漆的,十米範圍內不見一個人影,並且家具上也蓋著一層爬滿灰塵的白布。
什麼情況,沒人住嗎?
嘎吱——
相鄰的一棟房子突然開了門。
“你們是誰?”
一個背心、短褲,頭發染成黃毛,小混混一樣滿臉頹廢的中年人人從門後露了頭。
霍爾登·福特把證件展示了一遍,做了個自我介紹。
“認識凱莉·斯科特的家人嗎,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我們正在重新調查她的案件,想和他們聊一聊。”
“兩位來得太晚了。”黃毛搖了搖頭,惋惜道,“可憐的小凱莉一家都被厄運籠罩,她遇害後不久,她的祖母就心臟病發作死掉了,她的媽媽悲痛難抑開車的時候分心,出車禍死掉了,她的父親…”
黃毛語氣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畏懼,“她的父親受不了孤獨的折磨,飲彈自殺。凱莉·斯科特一家人都過世了,我幫不了你們。”
“啥?受害者凱莉·斯科特的家人死光了?”明明頭頂陽光刺眼,但迪安卻不由地感到一種毛骨悚然般的戰栗,“可案發才兩個月啊,這怎麼可能?”
“您這麼年輕,沒有結婚生子吧,不理解很正常。”黃毛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解釋道,“孩子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孩子沒了,父母,長輩將承受難以想象的巨大悲痛,挺不過去,也就跟著走了。”
“可惜了,他們一家都是很好的人。”黃毛臉上流露出深深的傷感。
“抱歉,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我們就不打擾了。”霍爾登說著,拽著渾渾噩噩的迪安轉身離開。
黃毛歎了口氣,關上大門。
“不正常啊。”迪安眉頭深鎖,“兩個月之內受害者的一家人死光了,這太詭異了,難不成死亡還能像瘟疫一樣傳遞?”
“死亡不能傳遞,但悲傷能。”
霍爾登把他推進了副駕,
“那凶手大衛·李的家庭呢?你還記得之前那位女士是怎麼說的嗎,大衛·李的父母遭遇了意外,人不在了。”
“這意味著受害者和凶手,兩個家庭的人幾乎都死絕了,隻剩一個很可能被冤枉的大衛·李被關在監獄裡!”
“相比於神秘學的解釋,我更相信這是巧合,你沒聽過一句話,厄運專挑可憐人。”霍爾登目光轉動不確定地說了一句,發動汽車,“今天你開車耗費了太多精力,早點回酒店休息,明天咱們和大衛·李還有得聊。”
“隻是巧合?”迪安望著車窗外高速後退的綠樹,心中產生一種朦朧的感覺——
背後的凶手,比他想象中更加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