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
慵懶晨光透過窗戶。
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後。
一排穿著黑色警服,胸前LVPD警徽閃閃發光的大漢湧入迪安的病房,把病床圍得水泄不通。
“早上好迪安,我是LVPD的局長勞瑞爾·霍華德…”
人群簇擁之中的老人五十來歲,身材瘦削、兩鬢斑白,臉上黑眼圈濃重、法令紋很深,布滿歲月的痕跡。
但依稀能從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眸看出年輕時英武的模樣。
他溫厚的手掌有力地握住了迪安的手,聲音中氣十足,又帶著一絲愧疚,
“很抱歉我們來遲了,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我很好。”迪安目光轉動,進來的幾位COP臉上都帶著親切又熱情的笑容。“傷口包紮過了,醫生說休息幾天就能痊愈。”
迪安目光掃到COP後方,驚訝地看到一個特殊的熟人,深藍色西裝、氣質儒雅,手提黑色公文包,長相英俊的FBI探員,霍爾登·福特。
“上帝保佑。”
局長話音一頓,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悲痛地說,
“迪安,我代表LVPD全體向你真誠致歉,關於紀念日的突發事件,我們審查失誤…管理過於寬鬆…反應遲緩…才導致…”
“關於這次惡性事件,LVPD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和補償。請安心養傷,若有任何生活方面的需要,請聯係駐紮在醫院的斯皮爾斯警官。”
局長身邊留著小胡子的警員朝迪安微微一笑,
“現在,好好休息,年輕人,祝你早日康複。”局長器重地拍了拍迪安的肩膀,“過幾天再會。”
他帶著一群人離開。
但偏偏有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留了下來。
“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吧?”
霍爾登非常自來熟地坐在了病床邊的陪護椅上,露齒一笑,
“喜歡假設和威脅人的FBI。”迪安無奈搖頭,揉了揉眼眶。
受到精神提高影響,他昨晚太興奮,哪怕極限淬煉之後疲憊不堪,仍然罕見地失眠。
“看來我們誤會很深,但彆緊張,我已經排除了你舅舅殺死鮑勃的嫌疑。”霍爾登衝他豎起了大拇指,“現在我隻以一個普通市民的身份向你表達感謝,順便代替局裡問你幾個問題。”
迪安平靜地從床頭櫃上取過一個橘子剝了起來,咀嚼酸甜的柑橘問,
“我也有問題請教你,這次情況很嚴重嗎?究竟死了多少人?”
霍爾登想了想,臉色難看地說,
“經過初步統計,死亡人數為三十五人,包括你們親愛的校長尤利西斯先生也不幸遇難。傷者超過四十人,擠滿了附近的兩家醫院。”
“這次襲擊影響極其惡劣,拉斯維加斯有二十年沒發生過如此可怕的槍擊事件。”
霍爾登話音一轉,看向迪安毫不掩飾欣賞之色,
“但惡性事件當中,也有人性的光輝閃爍。”
“介於你的英勇表現,學校、LVPD、市政府已經準備在遇難者追悼會那天當眾向你頒發獎金和榮譽勳章。”
迪安嘴裡的咀嚼一頓。
槍打出頭鳥,他不想莫名其妙地成為公眾人物。
必須有人分擔注意力,於是說,
“不能就我一個人得獎吧?其他幾個勇士呢?”
“你指的是誰?你的同學?”霍爾登眼神詫異,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隱約記得有幾個跟我一起製製服槍手的人,尤利西斯校長也在…當時身上中了槍。”迪安盯著他的眼睛嚴肅地說,
勇士已經壯烈犧牲——死人無法揭露他的偽證。
“等等!”
霍爾登突然皺了皺眉頭,手指豎在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和我了解的實際情況有出入。幸存的黑人瓦澤爾口中從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在跟槍手搏鬥。”
迪安臉上露出極端荒謬的表情,又把昨晚對拉斯特一行人的說辭重複了一遍。
這次變得更加熟練。
“瓦澤爾,黑人,你懂的,他大概瘋狂癡迷布魯斯·李的《龍爭虎鬥》,所以產生了錯覺,以為所有華裔都是少林寺出來的‘功夫高手’,但他看錯了。”
霍爾登雙手十指交扣,托住下巴,目光炯炯地看向迪安,
“現場分析的情況跟你說的不同。”
“那我怎麼獨自乾掉三個手持AK的退役士兵,完成這種不可思議的挑戰?”
霍爾登不發一言。
這也是lvpd警員們苦思冥想解不開的謎題。
在米德湖岸沙灘的特殊地形以及被三名槍手包圍的環境之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如何憑一己之力扭轉危機?
彈道分析、場景重現,目擊者口供、槍手屍體解剖,各種手段嘗試遍了,也無法完整還原當時的複雜場景。
但那種情況下,即便是“三角洲”特種部隊的精英,也大概率被射成篩子,更彆提一個高中生。
目擊者瓦澤爾證詞中也存在一些含糊不清和過於誇張的地方,可信度存疑。
“跟你一起反抗的人都中了槍?”霍爾登問,
“記不清,我當時很緊張。”迪安看出fbi的狐疑神色,搖頭,“如果你們非要說是我一個人乾的,我也沒辦法。”
“但是你確定一個黃皮膚的高中生,獨自殺死三個白人槍手,拯救了一群無辜的白人和黑人,能夠服眾?”
霍爾登擰眉,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現在社會大環境很不好。
就在今年,日本汽車出口量有了打敗美利堅的勢頭。
美利堅三大汽車公司業績直線下降,許多人因此失業,對搶走他們工作的小日子人恨之入骨,連帶著討厭所有黃皮膚。
讓黃皮膚的成為拉斯維加斯米德湖槍擊案的唯一救世主,某種程度上存在巨大的輿論風險。
這也是局長拜托他搞清楚的地方。
“年輕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說謊,這麼排斥當英雄,但我尊重你的說法,我會把你的話傳達給lvpd,局裡面會成全你也說不定。”
霍爾登目光審視地問,從公文包裡取出了紙筆,
“但我還有疑問,其中一個槍手是被勒暈過去抹喉,這是你做的吧,彆否認,有指紋證據。你從哪兒學到這些本事?”
迪安平靜地陳述,“我就跟舅舅學了一點摔跤技術,那家夥也受了重傷,使不上力,莪就像平時練習那麼死死勒住了他。”
“為什麼勒暈過後,還要給他脖子上補一刀?不留個活口。”
“我怎麼知道他暈過去了?萬一他爬起來給我一槍呢?我從沒經曆過那種情況,我太害怕了,當時隻知道用儘全力,你明白嗎?”
霍爾登寫下一句的評價,又問,
“你抹喉的技術呢?槍手的氣管和大動脈被一刀割斷,一般人可找不準那個位置。”
“我不知道,也許是運氣好恰好刺中要害。fbi先生,我殺了槍手,我不否認,但這犯法嗎,用得著像審問犯人一樣審問我?”迪安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現在示弱、裝傻已經沒用。
霍爾登搖頭,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柯爾特M1911A1的照片,擺在迪安面前。
“這是你的槍?你用它配套的.45ACP重創了兩個槍手。角度刁鑽得不可思議,從兩人防彈背心薄弱處的腋下穿過,你怎麼做到的。”
霍爾登目光炯炯。
迪安心念電轉。
對方肯定早從槍上獲取到自己的指紋,否認已經無濟於事,
“也許是上帝保佑,恰好讓我射中了。”
迪安仍然含糊不清,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做過登記、花夠了錢,也交過稅,合法合規地購買槍械,而且剛買不久,我還沒怎麼練槍,你們可以隨時去查證。”
迪安索性把在寂靜獵手的經曆和盤托出。
“買槍的理由,你該知道,我家被暴徒洗劫過,我害怕了,所以買點武器隨身攜帶為了自衛!”
“買槍的錢從哪兒來的?”
“我寫了一首歌,賣給了學校的早安樂隊,賺了一筆,你不相信可以去查證,已經備案過了。”
霍爾登目光中射出一絲奇異的光彩,繞著迪安轉了半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迪安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取走他病號服上的一根頭發絲。
“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麼厲害的嗎?直面槍擊案的屠夫,超人一樣神勇地反殺,還有音樂細胞和藝術天分,迪安,你是個天才。”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讚歎,還帶著一絲古怪的自戀,彷佛在誇獎鏡子中的自己。
又是天才?
迪安厭倦了這個說法,扯開話題,
“對了,我當時離開寂靜獵手槍店的時候看到過這個三個凶手,他們在選購武器。”
“你確定?”霍爾登表情一肅,腳步一停,雙手插到上衣口袋裡,優雅、迅速、隱蔽地把那根頭發絲藏了進去。
”嗯!我印象很深,他們的外表異於常人,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質,其中有一個瘸子,這些都對上了!”
“SHIT!”霍爾登低聲咒罵了一句,“我就知道內華達這糟糕控槍政策,遲早要捅出大簍子!”
說著,他點了點頭,
“謝了,迪安,你幫了大忙,寂靜獵手肯定有新線索。作為交換、lvpd不會計較你在公共場合帶槍的失誤。”
“那什麼時候把槍還我?”迪安的坐姿很奇怪,雙眼放空地看著前方,而沒有看霍爾登,他彷佛在對著空氣自說自話。“不會給我‘民事沒收’了吧?”
“LVPD哪個蠢貨的敢沒收英雄的武器?真要那樣,我都能想到明天拉斯維加斯日報的頭版頭條——罰沒英雄用來自衛的武器,卻給殺人狂魔大開綠燈?”
“你放心,我到時候給lvpd遞個話,槍會物歸原主。”
霍爾登鄭重承諾著,突然縮了縮脖子,一陣陰風從他脖子後刮過,同時他的頭頂刺痛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在拔他的頭發。
他沒注意自家西服口袋一瞬間詭異地一鼓一縮。
迪安心滿意足地召回了影。
“關於三個槍手,查出什麼了嗎,他們沒有兒女?怎麼狠得下心對這麼一群學生出手?”
迪安表面義憤填膺,但隻是隨便問問看,他並不覺得對方會把這種重要的秘密告訴自己一個高中生。
可霍爾登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還需要進一步調查…但三人的背景已經核實清楚了,都是定居加州的退役SOIDIER。”
“參加過八年前結束的那場敗仗,身體受傷,心理又飽受PTSD的折磨,找不到穩定的工作,沒有足夠的收入來源養家,因此心生怨恨。”
“據多名幸存者描述,他們在動手之前發表過類似的話,所以這次的行動很可能是在報複美利堅社會。”
霍爾登的回答流暢自如,就像在跟一個同事交流,
迪安越發看不懂這家夥,把這些告訴自己不違規的嗎?
“不過也存在疑點…”霍爾登話音一轉,
“比如呢?”迪安悄悄遞過一杯水,
“如果他們有那麼大一筆錢購買全自動的武器和那套昂貴的防彈設備,為什麼不把錢寄給家裡面,或者自己留著改善生活,隻有一種可能——”
霍爾登意味深長的話語一頓,推開椅子起身,做出個言儘於此的歉意表情,顯然不打算再繼續透露。
但迪安猜到了下文。
唯一的可能——槍手家裡人早已收到過一筆錢。
誰的錢?
真正的始作俑者,背後策劃這場襲擊的人的買命錢!
迪安面前不由地浮現出一張圓臉、鷹鉤鼻,黑發梳得整整齊齊,充滿商業精英氣質的男人臉。
鮑勃·洛的父親——
詹姆斯·洛!
迪安白色病號服下的身體突然繃緊。
如果是詹姆斯·洛買通殺手,組織這場喪心病狂的襲擊,那肯定是為了給兒子鮑勃·洛複仇。
那麼殺死他兒子的自己,才是本來的複仇目標!
……
“迪安,不舒服?我幫你叫醫生?”
迪安搖頭,猛地灌了幾口水,壓下心頭的負罪感,他隻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
但他當初該更加果斷一點,意識到威脅存在之後,就直接出手解決隱患。
不過上輩子在和諧社會、天朝的經曆還是深深影響了他的性格。
優柔寡斷,趨向於保守。
“這是一個教訓!”
迪安心頭說。
這一次,詹姆斯·洛絕對不能再留!
有了決斷,迪安歉意地看向霍爾登,
“我想休息了,今天到這兒吧?”
霍爾登點頭,爽利地起身,卻又在門前停住。
“迪安。”
“嗯?”
“彆擔心,‘英雄’的名頭是個強大的護身符,這種時候沒人敢找你麻煩。另外,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我們很快會再次見面。”
……
噗通!
關上房門,出了病房。
霍爾登背靠木門,掏出了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一筆畫掉了關於迪安的所有記錄。
從上衣口袋裡取出那根頭發,小心翼翼放進塑料袋收好。
“大概率潛入彆墅殺死了仇人鮑勃·洛,心狠手辣。”
“冒著生命危險在米德湖強行出頭殺死槍手,救下一群人的性命,卻又不願意承認,不願意出風頭。”
“奇怪的小子。”
走廊窗外的日光照了進來。
霍爾登·福特走了出去。
……
病房內。
同樣背靠木門,和霍爾登隻有一門之隔的迪安退出了上帝視角。
回想從筆記本上的窺探到的內容。
霍爾登給他的觀感很怪,似乎沒有惡意,又特彆關注自己,小動作還挺多。
“但我贏了。”
剛才病房內談話的片刻間,迪安已經通過‘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FBI口袋裡屬於自己的頭發絲掉包成了霍爾登的頭發。
“好好分析對比自家的頭發吧,然後還我‘清白’,再敢亂來就送你上天。”
“但現在全力對付詹姆斯·洛,首先得找到他的下落。”
迪安眼前浮現出一個黑人,棒球隊的成員。
“鮑勃·洛的前跟班們也許知道一點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