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平浪靜。
偷襲不曾發生,附近庭院裡張望,憂心忡忡的鄰居們都鬆了一口氣。
“不敢來?算那群兔崽子聰明!”奎帕望了眼天上的太陽,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照出一層油光,但他仍然神采奕奕,不見一絲疲倦,他轉頭看向穿戴整齊出門的外甥,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映入眼簾,“昨晚沒睡好,比我這個熬夜的人還累?年紀輕輕身體就這麼虛,趕緊打起精神去學校吧。等你放學回家,我再給你傳授點人生經驗!”
“你們不休息一會兒?”迪安背上單肩背包關心地問。
“當年在海邊趴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雖然年紀大了,但熬個夜不過和醉個酒差不多。”雅各布吃著唐婭奶奶剛剛烤好的的面包片,爬滿胡須的大嘴裡散發出蛋黃醬、鱷梨醬、和發酵酒水、烤肉的怪味,“快走,彆像你失蹤的老爸一樣囉嗦!”
……
迪安咬著面包片,騎車趕到學校。
停車場鎖車時,他明顯感覺今天的氣氛有些許不同,學生一堆堆聚集在一起小聲討論,臉上浮現出躍躍欲試的神采。
整個校園氣氛熱烈,宛如某個盛大節日的前夕。
“夥計,看到你完好無損我就放心了。”
拉斯特揮著手從校門口走來,他今天換掉了千篇一律的兜帽夾克,穿了一件藍白相間的襯衫,大方得體,背也挺得比過去直,臉上多了一絲自信的光彩。
迪安悄然頷首,昨天的苦心沒有白費。
“這是怎麼回事?要過節了嗎?”
“距離memorial day(陣亡將士紀念日)還有兩周呢!後天,周六晚上,富二代,棒球隊讚助人,鮑勃·洛要在蒙卡洛山頂彆墅舉辦一場生日派對。”
拉斯特回憶道,
“去年也辦過,派對上有全國各地的美食、啤酒、伏特加、汽水、威士忌管夠,各種刺激的遊戲——喝酒接吻大賽、快速配對…據我所知,去年至少有幾十個單身男女在派對之夜脫單。”
“我們能隨便喝酒嗎?“迪安皺了皺眉頭,這跟他前世的印象有出入,美利堅不是嚴格禁止學生飲酒嗎?
“哪條法律規定?”拉斯特興致勃勃地說,“私人聚會,隻要不喝出事故,沒人會管。”
“你這麼清楚,你去過?”
拉斯特點頭,
“鮑勃身邊的跟班和熟人一大堆,但凡混個臉熟的都能去!他的熟人也可以推薦朋友去玩。總之,除了破壞氣氛的家夥,大部分人都能去玩,包括咱們。去年你死活不願意,我就自己去開了開眼界。”
“這家夥,挺會籠絡人心的,難怪一個外人敢稱王稱霸,還這麼受歡迎。”
迪安臉頰繃緊,表情冷冽嚴肅,這對他不是什麼好消息,
“後天,咱們一起去看看?“拉斯特建議道,
迪安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把昨天借的幾美元還給了拉斯特,又說,“我和鮑勃不對付,去參加他的派對,萬一會被他借機羞辱呢?但你不同,去好好玩吧,找機會擺脫單身。明年就要畢業了,你該提前物色一個畢業晚會的舞伴!“
拉斯特頗為心動地舔了舔嘴唇,接著搖頭,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咱們是大學聯盟的戰友,共同進退!”
“夥計,沒必要。”
“沒你,我絕對不去!”
見拉斯特態度堅決,迪安心頭掠過一絲感動。
也隻有學生時代,才存在如此純粹的友誼。
“還是說回莫娜…你查出什麼線索了嗎?”
兩人肩並肩走進了門廊,
“她在Super lo ema工作過,你知道那地方嗎?”
“挺出名的一家電影院,離我住的公寓不遠…沿著附近的百貨商場向北……”
“對了…”迪安語氣一頓,想起幻覺中的見聞,“你知道拉斯維加斯的下水道嗎?有人住在裡面?”
“算你問對人了!格麗絲是酒店大堂經理,見慣形形色色的人,聽過千奇百怪的故事,她曾跟我講過…維加斯的下水道大得超乎想象,如同一個地下城市。”
“一些做著一夜暴富白日夢的淘金者,被拉斯維加斯的殘酷現實和高昂消費打敗之後,就住進了下水道…有的富翁在賭場揮金如土,幾晚過後輸光了家產變成了窮鬼,也去當了鄰居。他們白天打工,夜晚進下水道免費住宿,攢錢夢想著東山再起…下水道還住著一些沒辦法自力更生的殘疾人和精神病人…”
“那地方還存在各種違法犯罪活動。”
“那地方很危險,如果不在維加斯的雨季來臨前離開下水道,就會被下水道洶湧的潮水淹死…”
迪安越聽臉色越難看。
下水道無疑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看起來單純又甜美的莫娜,怎麼在那種地方生存?
帶著疑惑,迪安心情莫名地壓抑起來,他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狂躁和擔憂。
他昨晚也沒有睡好。
這很奇怪。
明明莫娜並非他喜歡的類型,他甚至沒有真實地接觸過這個姑娘。
可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去關心她,思念她。
毫無疑問這是前身遺留下的影響。
“迪安啊迪安,你已經死掉了!就彆再折磨我了。我保證會替你完成遺願。”
整個上午,迪安都不時喃喃自語、精神恍惚不在狀態。
午間休息。
他迫不及待地請假衝出學校,騎上自家自行車,剛跑幾步隻覺得東倒西歪,吃力無比,低頭檢查就發現輪胎身上遍布割痕。
“特麼的,哪個缺德的乾的!”
迪安無奈找了拉斯特借車,這家夥成績不如好友,擔心頻繁請假影響績點,這次不再跟隨。
“肯定是想討好鮑勃的家夥乾的,你小心點,還記得電影院的路嗎?”
“嗯。”
迪安順著馬路穿過了郊區,進入車水馬龍的鬨市區。
百貨商場北邊,商業街入口。
“super lo ema”金字招牌閃閃發光。
影院門口懸掛著巨型橫幅“5.21,星球大戰2:帝國反擊戰即將震撼來襲”。
但工作日上午,隻有稀稀拉拉的遊客搭乘扶梯去觀影。
迪安停好自行車,小跑著衝進影院前廳。
“你怎麼又來了?!”售票員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嘴上掛著一個憨厚的微笑,但當他看到迪安,微笑瞬間變成苦笑,“半個月,我已經說了整整十次,我和莫娜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就上班的時候聊過幾句,我不清楚她會躲到什麼地方!”
“能不能放我一碼!”
迪安神情一動。
前身已經來過好多次了,但沒找到莫娜?
莫娜失蹤了嗎?
他垂著頭思考了片刻,表情誠懇地請求,
“夥計,我隻想再問你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打擾你。”
“你再問也沒用!”售票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快走開,彆耽誤我工作,我要叫保安了!”
“你看這樣如何?”
迪安把一張兩美元塞到售票員掌心,後者斜眼瞧了一下,唰——
變臉一般,他陰沉如水的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優雅地鞠了一躬,順手把錢塞進夾克。
“克裡斯·歐文,很榮幸為為您效勞。”
迪安嘴角抽了抽,拉斯維加斯,果然是個見錢眼開的城市,不過他剛拿了舅舅的六百刀,有錢!
“我問你答,這次,我希望你儘可能的詳細。”
“莪保證,一個字也不落下?“
“嗯,我和莫娜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不知道?”
“夥計,忘了規則?”
克裡斯雖然感到很奇怪,但本著拿錢消災的職業道德不再多問,
“我隻能說我知道的,你們至少是三個月前認識的…當天莫娜休息,陪著你一起來電影院看‘異形’。”
認識了至少三個月了嗎?
迪安看向係統,事件進度開始緩緩上升
“我和莫娜經常一起來看電影?”
“每周都來,直到半個月前…”
“都看些什麼電影?”
“你們不像彆的情侶一樣喜歡看愛情片,你們倆口味一致,最愛科幻和驚悚恐怖電影…大白鯊、活死人黎明…”
迪安嘴角微彎,他們倆的口味倒是和自己一樣。
“你對莫娜了解多少了?她多少歲?住哪兒?平時性格如何?有其他朋友嗎?”
“你問的越來越奇怪了,你是在扮演失憶的福爾摩斯嗎?”
迪安又塞過去一張兩美元。
“我發誓,我再多嘴一個字,就割掉自己的舌頭!”克裡斯笑得合不攏嘴,“據我所知,莫娜今年十八歲,她性格很好,對誰都笑,無論客人怎麼過分,她都不生氣。可惜她以前曾經住過下水道,又是個孤兒…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所以大家都有點疏遠她吧,沒人和她交朋友。”
好吧,無父無母,
迪安思忖道,
又沒有啥朋友。
這兩點看,她的的確確和前身是天生一對!
“她住在下水道具體哪個地方?”
“不清楚,維加斯下水道大得不可思議…就像個迷宮,隻有裡面的常住民才能找對路。你也沒找到吧?所以不停來打擾我。”
……
迪安深吸一口氣,
“那她是哪天失蹤的?”
“半個月前的上午,輪到她值班,但沒人…經理以為她隻會曠個一天,結果從那天開始她就沒再來上班,想儘辦法也聯係不到人。照我說,下水道的人根本沒法聯係,交給警察也不行!”
“我來找過她十次?我都跟你說過些什麼?”
克裡斯看著迪安,目光飽含憐憫,就像看著一個可憐鬼,“你是讓我複述你的話?”
“沒錯,來吧?”
這家夥是某種精神受虐狂吧?
克裡斯心頭譏笑了一聲,
“你說她失蹤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四月十九號下午,她還跟你在一塊兒來影院看了一場電影,怎可能突然失蹤?”
四月十九號?
迪安摸了摸下巴。
這具身體的生日是四月二十號,莫娜失蹤那一天。
“他失蹤的最初兩天,你還傻傻地等候。”
克裡斯的語氣中充滿了對一個失戀傻瓜的嘲弄,
迪安嘴唇動了動,但彷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說不出一個字。
“可幾天過後,你意識到情況不對,你瘋狂地找她,問遍了影院裡所有人,甚至以為她出了意外,差點去警局報警。”
迪安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他的身體開始詭異地失控,整個人的狀態越發不對勁。
“直到你把整件事告訴了我們年過五旬的影院經理老傑克。”
“你說你和莫娜約定好暑假一起去洛杉磯旅遊,她失蹤的前一天晚上,4月19,你甚至提前把你準備好的兩千美刀交給了她。”
“她拿了錢之後,隔天就下落不明。“
迪安的臉頰迅速失去血色,變得蒼白無比,克裡斯的話就像是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紮刺著他的心臟。
不,我不是前身啊。
我又不喜歡莫娜,我為什麼要覺得心碎?
“經理說,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啊,隻有你這種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純情處男、天真的傻瓜,才以為她會回來,還假設她出了什麼意外。”
“兩千美元你知道是多大一筆錢嗎?我們這種普通的上班族兩年也存不下來,足夠讓人冒險違法,莫娜也不例外。”
克裡斯頓了頓,
“夥計,接受現實吧,就當花錢買個教訓。誰年輕時又沒上當受騙過?不過莫娜偽裝得太好了,明明狡猾得像個狐狸,表面上看起來卻是個傻白甜。“
”你連個證據也沒留下?”克裡斯語氣裡帶著一絲憐憫,“要告發她也很難吧。”
所以,前身被一個女騙子騙光了家當,玩弄了感情?
迪安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捂著額頭,身體一陣發虛。
“夥計,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克裡斯把他扶到了大廳的沙發上,送來一杯冰水。
“我沒事,讓我一個人靜靜。”
迪安腦子裡亂糟糟的,莫娜的形象不斷在眼前閃現。
陽光的笑容。
那麼地溫柔甜美。
她居然是個騙子?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周圍的空氣像是水面一樣泛起漣漪,朦朧又夢幻。
他忽有所感地看向身邊空蕩蕩的沙發,遠處天花板昏花的燈光下突兀地出現了一對相互依偎的身影。
“電影好看嗎?”
“說實話,我沒怎麼注意,我在想其他事。明天是你生日,我準備了一個大驚喜。”
莫娜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男友,臉上寫滿了甜蜜,
“你傻啊,都說出來了還叫驚喜?”迪安搖頭,但嘴角卻咧開一抹笑意,
“我知道我笨,但不需要你反複提醒!”
“那我來猜猜,你的禮物是——帶我去你家?”
“下水道有什麼好看的?又濕又臟!而我為了這個禮物求了彆人好久,肯定不會讓你失望!”莫娜揮了揮拳頭,撒嬌道,
“最近你每晚離開那麼早就是在忙這事兒?彆委屈了自己,其實隻要是你送的,無論什麼禮物,我都喜歡。”
迪安摟著女孩兒的肩膀,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
呼…吸…
世上怎麼存在這麼傻這麼蠢的白癡啊。
迪安站起身體,擦去眼角的濕潤,鼻腔之中一股強烈的酸意讓他難受到了極點。
“盧迪安,你是你,你才不是前身那個傻瓜,你也不喜歡莫娜!“
他對著沙發後的玻璃魚缸使勁搖頭,嘴裡反複強調。
玻璃上的倒影突然劇烈搖晃,光影變換間,組成一個圓臉、鷹鉤鼻的男人。
他再次陷入另一段回憶的幻境。
“我聽說老傑克說,你被我家電影院的前員工騙了一筆巨款?”鮑勃臉上帶著強烈的諷刺笑容,強壯的右手按住一個跪在濕軟河灘邊男人的後脖子,把他的腦袋按進了冰冷的河水,“嘁,你就是一條死狗,一個一無是處的小醜,一個無名小卒和廢物,沒有一點男人的尊嚴。”
“你憑什麼認為會有女人看上你?”
“那個演技出眾的聰明女人,早拿著你錢,去洛杉磯享受花花世界。我猜她現在正躺在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懷裡。講著你這個笑話。”
鮑勃·洛拽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從水裡面拉起來,看著那張被淚水和河水淹沒的蒼白面龐、軟弱又絕望的臉,不屑又厭惡地吐了口唾沫,
“不準再去騷擾我家電影院的員工,否則我饒不了你。”
他鬆手,瀟灑坐上敞篷跑車,甩出一句嘲笑,
“白癡,如果你實在難受,你怎麼不去死?!”
……
呼…吸…
你怎麼不去死?
迪安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這句話,就像關不掉的收音機。
原來如此啊,我都想起來了。
迪安捂著臉坐在沙發上,肩膀劇烈顫抖,濃烈的悲傷情緒有若實質般縈繞在他身周。
幾聲壓抑不住的哽咽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這一刻,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天朝的盧迪安,還是美利堅高中生迪安。
一個異國他鄉的華裔少年。
從小失去父母。
性格軟弱。
被同齡人漠視冷眼。
被棒球隊的富二代的陰魂不散地欺淩,嘲笑。
神經大條的舅舅忙於工作,和他離多聚少,他缺少親人關懷。
但這一切他都打碎牙吞進肚子,默默忍受。
直到有一天,一個愛笑的女孩闖入了他的生活。
同樣的經曆、缺少朋友,酷愛電影,兩人一拍即合,無比地默契。
他以為他們是天生一對,忘我地投入這場感情,付出一切,以為能開花結果。
結果到頭來,在生日那天。
最愛的人遞出了致命一擊。
他滿心期待的驚喜禮物變成了無情的欺騙和拋棄,他淪為旁人眼中的笑柄。
希望幻滅。
他的愛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
他的人生從開始到結束都是一個悲劇。
迪安·盧。
你才會選擇自我毀滅吧。
沙發上的男人對自己說。
……
叮!
係統猛然一跳。
迪安通紅的眼睛定格在進度條上。
跳到了滿格。
進度百分之百。
獎勵,等待提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