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很快走到福利鋪,這裡人比較少，全都是女人。
她進門時與一個年輕的小娘子擦肩而過，無意瞥見對方手裡拎了個布兜，兜裡裝著幾個紙包。
大概就是從這裡領的東西罷。
柳枝快步進門,很快走到櫃台跟前,前面還排著幾人。
這個福利鋪是原先一家賣東西的商鋪改的,櫃台後面擺著木架，架上曾放滿貨品。
如今，那些貨品已經被滿當當的紙包取代，除了紙包,還有些裝在細長麻袋裡的東西。從外表來看,完全看不透其中內容。
從商鋪到東西，都頗為神秘。
柳枝看進櫃台。
裡面有個中年女人,此時正背對著眾人,手拿一個筐子,從木架上取東西。
女人聽見動靜，轉頭看見柳枝,手上動作一頓,嘴裡念了幾個數字，很快又補了幾個紙包放進筐中。
拿完東西,女人走回櫃台後方，開口道：“先挨個將紙條交過來吧,然後要做個登記。”
方君的人似乎很愛做登記,大夥已經有些習以為常。她們很快照女人說的做了,把紙條也交過去。
收起紙條。
站在櫃裡的中年女人，也就是鐘月恒，便從櫃台後方的桌上拿起一樣長條的物品,形狀看著像個窄布墊。顏色潔白無暇，仿佛摸一下都會弄臟似的。
“這就是你們可以領到的東西，名叫衛生巾。共有兩種，長的夜裡用，短的白日用。來月事時，可以把它墊在月事帶裡……”
鐘月恒細致地講起這東西的用法。
她是面不改色，可在場的幾個女人一聽是這樣的私事，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等她說完了，就有人用蚊子大小的聲音問道：“可是，這麼白淨的東西，咋能拿來做那種醃臢事呢……用到彆處豈不是更好？”
“這話就錯了，絕不能用到彆處去。”
鐘月恒表情嚴肅地糾正道，“這是方君體諒女兒家的難處，才發給你們的福利。用上它，就不會耽誤咱們做活，你們也不想因為換洗耽誤做工的時間，少領吃食吧。”
她說話有些嚇唬的成分在，這樣才好引起重視。
事關做工與吃食，女人們的表情也都認真起來。
這倒也是，來月事換洗是很耽誤工夫，還容易弄臟衣服……的確會影響做活掙吃食！
見大家都聽進去了，鐘月恒滿意點頭。
沒辦法，時間有限，又有這麼多人，她不可能挨個好聲好氣去勸，隻能表現得強硬一些。
“對了，月事不是什麼醃臢見不得人的東西，都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她順帶著科普了一下生理知識。
“……用過的那些不會浪費，我們會找專人收集起來，回頭統一焚燒肥田用。”
“所以，這是一類非常重要的物資，隻能做這個用。如果有人把它用到彆處被發現了，就會一輩子失去領它的資格。而且，我還會
把你們家裡的其他人記上一筆，削減相關福利。
“我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也希望大家能自覺一些。”
這麼說，也是為了防止女人們家中有人攪事，非得把這些東西奪走，用到其它地方去。算是給大家一根令箭，堵住其他人的嘴。
聽到後果這麼嚴重，女人們提心吊膽點頭答應下來。
鐘月恒見狀，又放緩了語氣：“彆覺得可惜，但也不能因為是免費福利，就肆意浪費東西。”
“用衛生巾更衛生，對咱女人的身體也好，不容易得那些婦道人家的病。”
“你們的身體若是被病拖垮，尋醫問藥可都是開銷，還不一定補救得回來。到頭來活也乾不了，掙不到吃食，損失就更大了。”
“健康很重要，隻有大家都好好的，才能產生更多的價值。”
該交代的都說明白了，鐘月恒把衛生巾分裝進袋子裡，分給大家。
後面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要拿東西，她還要接著忙，就揮手示意領完東西的人自行離開。
拿起袋子，女人們心情複雜走出門去，也沒怎麼交流，就繼續奔向自己的生活。
柳枝出來後在原地站定，低頭看了一會兒手中的東西，很快就拎著它往領飯的地方走去。
她家男人已經領完吃食，把飯也打好了，正在不遠處等她一起回家吃。
柳枝很快走過去，男人一眼就瞧見她提的袋子，好奇問道：“你去那邊領了些啥？”
“是女人家要用的東西，等回去再和你細說吧。”柳枝道。
回去以後，她可要好好和家裡說說才行。
這些衛生巾是專門發給她的，不能拿去做其它事，嚴重了可是會牽連到全家呢。
她男人不知其中關節，一聽女人還能領到額外的東西，忍不住露出豔羨的表情：“當女人可真好……”
柳枝嗤笑：“是嗎？你以前可從沒這麼說過，大概隻有在方君下面討生活的女人，才能過得好些吧。”
每月領衛生巾的福利是一方面。
在做工用人時，也沒有差彆對待過她們，放飯時也是一樣。
要知道，以前縣城裡施粥時，那些人看見女人過來領，連粥都會少打許多。
一問，說是女人家的食量小，怕舀多了喝不完浪費。
簡直荒唐。
柳枝甩掉不愉快的回憶，岔開話題道：“對了，你也領到了面餅麼？”
男人點點頭：“不過，我不如你做活細致，領東西時，沒人和我提那竹筒杯的獎賞。”
“對了，說到面餅，剛打飯的時候，有個嬸子還跟大家說了這面餅的吃法，當場煮了一份給大家看呢！”
“你是沒聞到，那面條煮出來香得喲，比粥還香，一看就是很不得了的吃食！今日沒有加工乾活的人聞見了，腸子都快悔青了，都說明日也要多做活呢。”
“咱倆明天也要好好乾，多掙一些面餅回家！”
柳枝點
頭同意，又有些好奇面餅，便說：“那今晚就煮一塊面餅嘗嘗吧，咱都吃得飽些，這樣才好乾活。()”
男人爽快答應道：成，就聽你的！開工第一日，還學了首曲子，合該是要慶祝一下！⒎[(()”
兩人邊扯閒話，邊往家裡走。
雖說做了一天的活，但順利領到了東西，一切付出都有收獲，夫妻倆的腳步都輕快不已。
拐了幾條路，一直走到城內最偏的小巷。
巷中擠著一排排破落的矮屋，其中一座逼仄昏暗的土房便是他們的家。
走近了敲門，門很快開了條縫。兩人手裡都提著東西，沒手用，便拿肩膀擠開門走進去。
兩個瘦貓似的孩子立刻圍了過來。
一兒一女，一大一小。
口中齊齊喊著爹娘，眼裡泛著閃光，期待地接過二人手中的東西。
柳枝二人一見，笑著將吃食遞去，雙雙露出笑臉。
心下很是寬慰。
想前些日子，倆孩子還沒這麼生龍活虎，全是蔫巴無力的，險些就要到餓死的邊緣。
多虧方君施的幾頓飽飯，才將一家人救回來。
如今，孩子們漸漸恢複生機，能走能跳，當父母的也能鬆一口氣。
柳枝的婆母也走出來，幫她們拿東西，倒水。
同時不忘關心道：“今日活計做得如何？”
中午時，她兒急匆匆回來一趟，把飯一放便又跑了。
她也沒來得及問，憂心了一天，這下總算能問個清楚。
柳枝轉頭對自家男人說：“你跟娘說說吧，我要去煮面了。”
男人猶豫一下：“還是你在這和娘說話吧，我去煮面。你那會兒也沒看到人家的煮面過程，有些講究呢。”
說完，他就去找罐子燒水了。
柳枝也覺得有理，好不容易賺來的面餅，彆是讓她給煮壞了。
於是她先把衛生巾放進屋內的櫃子裡，然後就坐下與婆母敘話。
柳枝將今日的種種從頭到尾都說了。
婆母聽著，時不時笑著點頭說好，偶爾還拍一下掌，直呼方君聖明，很能體恤她們這些人的難處。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忽然齊齊聞到一股奇異霸道的香氣。
那味道格外誘人饞蟲，連柳枝這樣意誌堅定的人都下意識吞了兩口唾沫。
對面，婆母的肚子也似乎響了兩聲。
柳枝貼心地裝作沒聽見，面不改色。
婆母卻是有些尷尬：“這就是你們加工得來的吃食麼，實在是香得緊啊……”
一旁，倆小孩早就待不住了，忍不住跑去找自家親爹一探究竟。
最後，一個大的捧著熱氣騰騰的面碗，旁邊掛著兩個小小的碗護法，一齊走了過來。
碗被擺在又小又破的木桌上，旁邊是兩份有些涼了的粥糊。
這就是一家人今日的晚食了，已經格外豐盛。
擺了飯，一家子
() 圍坐在桌旁。
倆孩子的眼睛直直盯著那面碗看。
柳枝見狀笑道：“你倆快和阿奶一起分著吃吧，我和你爹先吃粥糊，等會兒咱們再換，讓我們嘗兩口湯就行。”
她小女兒一聽，卻使勁搖頭，說：“不行，娘和爹辛苦，得要先吃。然後再給阿奶吃，我和大哥最後才吃！”
大兒子也跟著道：“對，讓爹娘先吃！”
說完，倆孩子就將面碗推到柳枝跟前，眼神催促。
婆母也在旁邊認同地點頭：“孩子們說得對，你們倆在外邊辛苦一整日，讓我們舒服地待在家裡。這碗面還是你倆先吃！”
柳枝和自家男人對視一眼，鼻尖竟然有些酸了。
飯食充足，工作順利，孩子慢慢懂事起來，老人也體貼。
累了一天的心，被治愈又治愈。
這生活，再沒有一點不知足的地方了。
“那娘和你爹就不客氣了！”
柳枝不再推卻，飛快往嘴裡塞了一筷子面，又給自家男人塞了一口，然後就把碗推到了婆母跟前。
“我倆吃了，娘快吃吧！”
說完就將注意力轉回自己吃的面上。
剛吃面的時候倉促，可等它進了嘴，兩人就都嚼得很珍惜。
沾湯汁的面條格外有滋味，彈軟易化，香得人呼吸都滯住了，下意識屏住氣，慢慢品味著。
那邊，柳枝的婆母也吃了一口面。
美味鮮香，軟綿綿又不失筋道，一點都不費牙。
可口的面條一下就俘獲了老人的芳心。
“好吃！”
孩子們見大人都吃得這麼香，更是迫不及待。
抄起筷子端過碗。一張開嘴，差點都沒控住唇角的口水，趕緊吸溜回去，又撥了面進嘴裡，隻嚼了兩下就瞪著眼大聲叫道：“太香了！娘，這個也太好吃啦！”
吃完一口，孩子們忍著不舍，又將面碗推回去：“娘，你們再多吃幾口吧！”
這樣好吃的東西，柳枝本想推拒，多留些給孩子吃的。
但最後實在沒忍住，又夾起一小口吃掉了。
她男人也沒忍住，跟著來了一口。
碗裡面好像不多了。
倆人再把面碗推回去，打定主意不會再動筷。
“好了，我們吃夠了，你們仨趕緊吃吧！”
說著，夫妻倆還默契地端過來粥碗，舀粥喝。
剛才的面味還沒從舌尖消散，粥也很香。兩人成功止住饞意，專心喝粥糊。
孩子們和老太太將剩下的面吃掉了，又開始輪著喝面湯。
面條美味，湯也香得吞舌頭。
一碗方便面被推來推去，讓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幸福滿足的笑容。
“這樣好吃的面，若是能日日吃就好了！”
收拾碗的時候，家裡的小姑娘悄聲嘀咕一句。
柳枝耳尖聽到了，忍不住笑道：
“寶兒的心願，娘和你爹會努力滿足的。我們好好乾活，爭取讓咱家天天有面吃！”
屋內一片歡聲笑語。
縣城中，如柳枝這樣的人家不在少數。
今夜，整座城的上空都飄著濃鬱的面香。那香氣越升越高，仿佛能直直飛到月亮上。
吃完便睡個好覺吧，明日又是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