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劉徹令禦史大夫在河間查辦太守,他繼續西行。
起初劉徹心裡有氣——河間太守害他空歡喜一場,京官稱他“老頭子”,還認為他老糊塗,以至於禦駕沒有進城停留。
抵達太原,期間無人再提河間,劉徹氣消了。
太原太守不知河間太守溜須拍馬拍到馬蹄子上,險些被劉徹一腳踹死,所以他也給“老頭子”準備一群絕色——舞者和謳者。
晚宴開始之初,劉徹很是滿意,這樣多好啊。搞什麼“奇女子”,害得他當眾丟臉。然而晚宴接近尾聲,舞者謳者也沒離去,排排跪坐在遠處,劉徹一抬頭就能看到個個溫順乖巧,身材姣好,像是等著帝王挑選。
此時劉徹也沒多心。隨著他起身這些女子跟著起來上前伺候,劉徹後知後覺,臉上陰雲密布,恨不得也給他來一腳。
劉徹喜歡美人,從不掩飾。可他也沒到每到一個地方就閱女三千的地步。否則他小心避免也不可能至今僅有一子。
衛青擔心他氣暈過去,上前勸說陛下一路舟車勞頓,先去歇息。
這場晚宴不止有隨行官員,還有太原郡各地官吏。天子一怒一時爽,太原郡也不缺談資。
劉徹氣得拂袖離去。美人下意識跟上,公孫敬聲和昭平君生伸出長臂擋住。衛登無語又想笑。太原太守以及屬官面面相覷。
有位京官乃太守本家,他低聲提醒,陛下清修。
太守頓時臉色驟變,惶恐不安。
翌日清晨,太守前往天子寢宮請罪。
劉徹好不容易把昨晚的事忘了,太守又再次提醒他,頓時氣得早飯沒用就吩咐大將軍立刻動身。
抵達平坦寬闊的秦直道,禦駕平穩,又正值秋高氣爽好時節,劉徹滿腹怨氣終於消散一些。
秦直道是從鹹陽到九原郡,修建的時候過林穿溝,遇水搭橋,塹山堙穀,一路往北一千多裡近乎筆直,衛青和霍去病以前領兵出征匈奴沒少走這條路。
劉徹往北抵達九原郡,太原太守也終於知道陛下為何那麼憤怒。禦史大夫早已抵達京師,京官抓起來十幾人,其中幾人還是天子近臣,罪名沒有對外公布,結案就斬。可朝廷越是諱莫如深,達官貴人販夫走卒愈發好奇。
黎民百姓探聽不到真相,懷疑他們試圖叛國謀反。公卿大夫看到罪證告訴親友,親友再告訴親友,一時大漢各地官吏如履薄冰。
京官寢食難安之際,劉徹登上長城。長城外也有大漢百姓。劉徹站在長城往北,遍地牛羊,往南是大漢萬裡江山。草原上的風劃過劉徹的衣袍吹到長安。
劉徹往東看到宛如盤龍沒有儘頭的長城,往西仿佛看到同樓蘭隔湖相望的海納城,劉徹心中豪情萬丈,忽然想起先祖劉邦的《大風歌》。劉徹情不自禁地唱出聲,因為先祖的躊躇,先祖的焦慮——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做到了。衛青等人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禁為之動容。
劉徹在九原郡待六七日,九原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將
士有棉衣,有東北送來的稻穀,有中原送來的五穀雜糧,還有將士們自己種的青稞等物,劉徹心中很是滿足。將士們被長城內外的風吹的皮膚黝黑,但眼睛很亮。顯然此地沒有貪官汙吏。劉徹還是親自問問,能不能吃飽,有沒有棉衣棉鞋。
邊關老兵回答以前值夜打個瞌睡能凍死過去。如今裹上厚厚的棉衣,茲不是長睡不醒,臘月天寒地凍也不必擔心凍死。
劉徹看到的情況同他聽到的幾乎一樣,他便沿著秦直道回京。
抵達京師已是深秋時節。太子袞冕還沒做好。但不耽誤劉徹宣太常以及屬官商討登基儀式。太常暗示天子,太子殿下對此意興闌珊。
劉徹微微抬手:“不必理會。他巴不得朕七十歲傳位太孫。”
太常詫異,他一直以為太子看出天子不是真想退位,故意表現的對帝位興趣缺缺。他暗示天子也是想確定這點。天子不想退位他有法子,袞冕精工慢做,做兩年也無可指摘。
“袞冕還要多久?”
太常慌忙回答:“一個多月。”
“十一月底,朕要看到太子試穿。”
太常確定天子舍得退位:“登基大典定在何時?”
“正月初一。”劉徹道。
太常脫口道:“除夕過後?”
劉徹頷首。
“太子好像還不知道。”
劉徹一臉嫌棄:“朕不想聽他廢話。明明是兒子,天天把自己當老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他的。”
這話太常不敢接,帶著屬官回府準備。
太常走後,劉徹閒著無事習慣去掖庭,準備晚上在那邊。快到隔壁太子宮,腳步一頓,他往椒房殿方向去。
跟在劉徹身後的黃門問:“陛下怎麼不去了?”
“不想去!”劉徹很是任性,黃門不敢再問。
機靈的小黃門在黃門身後低聲說:“河間,太原。”
黃門頓時明白天子被兩地太守氣的。
劉徹去巧了,太子和兒子劉進也在椒房殿。少年看到祖父就爬起來請安,端的怕慢一點祖父又言語嘲諷他。六十歲的人了,成天跟十來歲大的少年斤斤計較,老祖父不覺得羞恥嗎。
太子是劉進的父親,也是劉徹的兒子。太子關心幼兒,沒空孝順父親,劉徹不認為他因此不滿有何不可。
“不用上課?”劉徹抬抬手示意免禮就盯著孫兒問。
少年很想用一記白眼表達不滿,但他不是去病伯父,也不是太子父親:“鼻子不通氣,上課犯困,不可以習武,父親叫我歇息兩日。”
“不想聽課不可勞累也可以練字。皇後,筆墨——”
“父皇!”太子打斷,“先坐下喝點水暖暖身子。”
劉徹朝皇後走去,衛子夫也不知誰又惹他了,趕忙起身讓出主位,又親自為他倒茶。
少年低頭撇嘴,世人還說女子愛沒事找事,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祖父。
“父皇今日不忙?”太
子問。
劉徹挑起眉峰:“忙不忙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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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敢提“我又不是皇帝”,“父皇,用茶。”
劉徹見他無言以對,心裡舒坦了,轉向孫子:“怎麼病了?”
少年乖乖回答,時冷時熱早晚著涼了。
“不舒服還出來玩?”
少年很想起身走人:“屋裡悶。”轉向父親求救。
劉徹見狀也轉向兒子。太子頭疼。皇後無語又想笑:“陛下,南方送來的早橘,您嘗嘗?”
劉徹頷首但不動手。衛子夫這一刻恨不得把橘子變成葡萄——不用她剝皮。皇後親自把橘子掰開挑乾淨,劉徹捏一瓣衝孫子挑眉:“吃嗎?”
少年心說,吃你!
明明知道他身體不舒服還故意逗他,少年忍不住怒瞪著他。劉徹噙著笑意吃完橘子又待片刻,天色暗下來他才走人。少年瞪著他的背影抱怨:“祖父怎麼這麼會氣人?他究竟幾歲?”
衛子夫下意識回答:“六十了。”
劉進嘟囔道:“我看他才十六!”
“陛下要知道你誇他年少,定會誇你好孩子,眼明心亮。”衛子夫笑道。
少年低聲說:“用得著他誇?”轉向父親,“你父親欺負我!”
“你也可以欺負他。”太子笑著回答。
少年笑不出來:“他是皇帝,也是你父親。”
“明日休沐,我陪你上街?”
少年眼睛一亮,想起什麼,遲疑不定:“可以出去嗎?去病伯父前幾日還說無趣就去上林苑或博望苑。”
“可以。”
上半年查貪官太子擔心狗急跳牆。“奇女子”出事,京中世家就消停了。太子仔細看過卷宗,“奇女子”就是世家搞出來的。
先前公孫敬聲和昭平君動作快,沒給主謀滅口的機會,以至於查出三十多人。太子也沒請示老父親,直接提拔寒門子弟或建章孤兒補缺。
一時長安風氣都變了。
沒落世家以及後繼無人的世家暗恨不已。可他們恨也沒辦法,“奇女子”這種招隻能用一次。
有人就把主意打到平陽公主身上,而她還不算太蠢。袞冕工匠材料需要上林苑提供,有些日子曹襄很忙,平陽公主聽兒媳提過幾句,猜到天子要退位。平陽公主有幾條命敢這個節骨眼上得罪太子。
現下是有心無力。蓋因她也病了。
翌日,劉徹碰到太醫出宮,問殿外小黃門:“誰病了?”
“平陽公主。”
劉徹微微點頭表示知道,甚至沒有想到他有“藥”。
沒幾日,曹襄進宮告假——平陽公主去了。太子替父前去吊唁。回來向劉徹稟報,平陽公主去世前交代,她與平陽侯合葬。
劉徹輕嗤一聲:“嫁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還是選擇平陽侯。”
太子:“父皇,明日上午兒臣還得再出去一趟。”
“還有何事?”
“陳表兄女
兒出嫁。”
劉徹輕呼:“這麼巧?”
“就是這麼巧。今日見著昭表兄他沒忍住抱怨,姨母真會挑日子。”
劉徹:“除了這兩件事,還有彆的事嗎?”
太子仔細想想,給出肯定答案——沒了!
劉徹提醒他以後不許往外跑。不是擔心太子,而是怕太常找不到人。
娶妻嫁女是喜事,太子就帶兒子一起去。
霍光跟昭平君多年同僚不好不露面。昭平君夫人接待霍光、衛伉夫人等人,昭平君在東跨院招待太子等人。太子跟劉徹一樣不拘小節,室內都是些天子近臣或皇親國戚,說話比較隨意。
霍光恭喜昭平君,昭平君隨口問他家女兒是不是也快了。
太子詫異:“你女兒沒幾歲啊?”
昭平君差點被口水嗆著:“什麼記性?進兒要是姑娘明年也該議親了。”
太子想起來了,霍光雖然晚婚,但也在他前面:“訂的哪家?”
“有幾家,還在考慮。”霍光道。
霍去病沒來,昭平君還沒有那麼大面子。霍嬗來了。霍嬗嘴快:“上官桀長子。”
太子眼神一暗,笑吟吟道:“孤見過上官桀大公子,長相學識都不錯。”
霍光不由自主地面露笑意:“雖說兒女婚事當由父母做主,但還得問問她自己。”
太子微微點頭:“是得問問。”
昭平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著太子皮笑肉不笑。昭平君是看著太子長大的,不是錯覺。翌日上午,太子屏退左右,問老父親是不是很看重上官桀。
劉徹頷首:“你不也誇他忠心耿耿,辦事認真?”
太子:“是的。所以以後就在邊關待著吧。”
“怎麼了?”劉徹認真起來,“這可不像體恤臣民的太子殿下。”
太子直言:“他想同霍光結親。朝中勳貴不能儘是皇親國戚。現下父皇和兒臣還在,舅舅為人謹慎,表兄不屑結黨營私,皇親國戚不足為懼。可上官桀不是舅舅,霍光也不是表兄。五十年後難說。”
劉徹揉揉額角:“他倒是會鑽營。”
太子:“兒臣也沒想到他遠在海納城都能同霍光結親。”
“霍光呢?”
“樂見其成。”
劉徹微微搖頭:“霍光不及去病啊。”
“表兄自小在您身邊長大,十八歲勇冠三軍,不缺錢不缺名不缺權,您又為他廢了太尉設大司馬,他自然不屑到處逢迎。霍光不同,他十四歲才從平陽到京師,渴望的東西太多。”太子又說,“霍光的忠心毋庸置疑。他的友人不一定。”
最後這句劉徹很是讚同:“霍光會後悔的。”
霍光得了太子這句話,回去就同上官桀敲定兒女婚事。霍光算著最多三年天子就會調上官桀入京。天子不會放任外臣在一個地方太久。
天子沒有令上官桀進京,而是調駐守邊關的韓說進京,上官桀接替他換個地方駐守
。霍光謹慎不敢問天子,就問他大兄霍去病,天子怎麼沒有召上官桀回京。
霍光兒女大了就搬出去了。上官家派人互換庚帖的時候霍去病才知道霍光同上官桀結親。當時霍去病認為他們家不該跟朝廷重臣結親。應當挑個人口簡單,家世清白,像二公主夫婿吳蠻子那樣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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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天子依然重用霍光,霍去病又以為他想多了。
“你說呢?”霍去病反問。
霍光被問懵了。
“先數數三公九卿皇親國戚占了幾個。”
霍光自小聰慧,瞬間明白:“是我害了他?那那——”
“你女婿?”霍去病替他說:“最多光祿大夫。有可能隻是長安令。這幾年你甚至不如你同僚昭平君謹慎。”
“大兄此話何意?”霍光心中惶恐。
劉徹遇到奇女子的時候霍去病在京師。衛青隨禦駕回到京師,霍去病問他河間出什麼事了。衛青回答他還沒死,京中就有人試圖廢“劉盈”。
霍去病聽聞這話也認為那些人想當然。衛青接下來一句話令霍去病無言以對——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霍去病把同衛青的談話內容大概說一遍:“昭平君都知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陛下可以命你為丞相,也可以把你交給廷尉。早年陛下一日廢了禦史大夫和丞相,你忘了?我隱隱記得你當日跟我感慨,前一刻還聽禦史大夫同人談笑風生,下一刻就被貶為庶民。”
霍光想起來了,頓時手腳全麻了。
聽到老父親的話,太子點頭:“有所圖才會後悔。”
“霍嬗知道,是不是說去病也知道?”
太子搖頭:“不一定。好比進兒出去買了什麼,有可能瞞著兒臣告訴霍嬗。霍嬗一向喜歡霍光,得空就去找霍光,在霍光家比在表兄身邊自在。表兄也不是什麼事都管。”
劉徹想想霍去病的秉性,以前還會跟曹襄或趙破奴出去喝酒,如今年過不惑不好往外跑,休沐日在家,平時不是在大司馬府就是去軍中當教官。
“以後不必事事向父皇稟報。”
太子心說,什麼都不告訴你,你又該罵我逆子。
“兒臣知道了。”
劉徹順嘴問:“你還知道什麼?”
“袞冕快好了吧?”
劉徹笑了:“月底就可以試穿了。屆時來這裡試試,父皇想看看你身穿袞服的樣子。”
太子點頭應下——母後說過,像父皇這樣的越老越幼稚。
冬月初一下午,太子在宣室殿換上袞服,跟劉徹想象的一樣。劉徹越看越滿意,忽然覺著時間過得太慢。
袞冕一送到宣室,不知道天子要退位的人也知道了。沒過幾日,此事就傳遍京師。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恨不得奔走相告。前者是太子厭惡的那類人,後者是昭平君、公孫敬聲等人。
長安百姓如今也知道太子仁厚並非婦人之仁,黎民百姓很希望太子早日登基,省得皇帝不是要打仗就是要建城,不是出巡就是想修宮殿。一時京師內外喜氣洋洋,快趕上朝廷令黎民百姓認養牲口那次。
在黎明百姓的期待下,時間的腳步來到除夕夜。
這一日宮中家宴早早散了,劉徹擔心明日登基大典沒精神。
衛青、霍去病、昭平君和公孫敬聲等人府上也早早熄燈休息。
也許睡覺的時候不是很困,這一晚很多人噩夢連連,包括當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