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廷議的公卿大夫雖不知奏章上寫的什麼,憑兩卷奏章甩在莊青翟和張湯身上,這些人精也猜到二人相互構陷。可沒有參加廷議的人不知道。
自從劉徹罷太尉置大司馬,三公就隻剩兩位——丞相和禦史大夫。沒有一絲征兆,一次廷議丞相和禦史大夫雙雙把家還,可把公孫敬聲和昭平君嚇壞了。
午時三刻,各府休息,二人跑去太子宮。
小太子見二人滿頭大汗,把手帕遞出去,屏退左右,他親自給二人倒水。
“出什麼事了?”
昭平君一口氣喝完,舒服地喟歎一聲:“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倆肚子裡的蛔蟲。”小太子又給他滿上。
公孫敬聲:“你沒去宣室殿聽政?”
“張湯和莊青翟?”小太子問。
昭平君連連點頭:“怎麼回事?”
不怪他不知道,張湯彈劾莊青翟和莊青翟彈劾張湯的奏章是直接呈上去的。想到這點,小太子直接說:“他倆相互構陷。”
“就這?”昭平君詫異。
小太子:“從年前到如今快半年了。還不止一次。他倆這出鬨劇父皇早看煩了。”
公孫敬聲明白了:“這就難怪了。不要說他倆一個丞相一個副相,乃百官表率,合該為陛下分憂,就是我的奴仆專注打鬨我也煩。”頓了頓,“難怪少府退朝回來說起這事不見惶恐。我還以為他怕我們看出來一直故作鎮定。”
“他二人一下去,九卿都有機會上去,高興還來不及呢。”小太子笑他天真。
聞言,昭平君轉向公孫敬聲。公孫敬聲疑惑:“看我做什麼?”
“你父親啊。”
公孫敬聲恍然大悟,轉向小太子。太子殿下反問:“贓款上繳兩年就能出任丞相,你覺著可能嗎?”
“不可能!”公孫敬聲搖頭。
昭平君拿過小太子的點心:“既然無事,那我們吃了飯再走?”
太子無奈地瞥他一眼,移到窗前喊:“來人!”
在屋簷下候著的幾人過來。
太子:“令庖廚再做幾個菜。”
櫻桃明白,公孫敬聲和昭平君留下用飯。她去庖廚吩咐廚子再做點主食。
飯畢,二人一看時間還早,他們就移到書房,在小太子榻上睡午覺。小太子的書房寬敞,榻也很寬,夠兩個人睡。昭平君不習慣跟同齡男子同塌而眠,公孫敬聲一躺下他就嫌棄:“離我遠點。”
公孫敬聲朝他腿上踹一腳。
昭平君差點撞到牆上。昭平君氣得坐起來。韓子仁為小太子放下帷帳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二位公子,我家殿下平日裡待人寬厚,但不包括他犯困的時候。”
二人頓時偃旗息鼓。
醒來不見小太子,二人也沒敢去打擾他。
韓子仁送走二人就去寢室喊醒小太子。小太子閉著眼睛靠本能坐起來。韓子仁把冰涼的濕布往
他臉上一蓋,太子殿下瞬間清醒,韓子仁不等他困意上來就拉著他起來,為他更衣。他這一通忙乎,小太子徹底清醒過來。
到殿外看到刺眼的陽光,小太子抬手擋在額上:“天熱了?”
前幾日突然變冷,很是反常,暮春的雨跟深秋時節有一比。劉徹令人下去查看,果然長安北下起雨夾雪。冬小麥被凍死,剛剛種下去的春小麥被淹死,劉徹怕耽誤夏收,緊急調用上林苑的胡麻子和棉花籽分給災民。
韓子仁:“應該會越來越熱。”
“今年天氣反常啊。”小太子歎氣,“黎民百姓才安生幾年。”
韓子仁算算:“兩三年。”忽然想起一件事,“張騫也走好幾年了?”
“四年了吧?”他突然這麼一問,小太子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吳琢過來:“殿下,子仁,彆聊了。殿下,太傅是不是睡過了?這都快上課了,怎麼還沒來?”
小太子忘了告訴太子宮諸人,太傅換人了。
“父皇令石慶為禦史大夫,他得跟張湯以及孤的下一位太傅交接幾日。”
丞相和禦史大夫同一日被攆回家這種事,多少年了沒有過。以至於小太子用午飯的時候就傳遍整個皇宮。當然也包括韓子仁和吳琢。
二人不明真相,聞言不敢繼續問。韓子仁改問小太子下午做什麼。
小太子此時精神很好,決定去書房繼續加強對這個世界的了解。
三日後的下午,周勃之孫,周亞夫的侄子周建德抵達太子宮。小太子一看又是個老太傅,頓時感到眼前發黑。不過他一貫會裝,笑著見禮:“學生拜見太傅。”
天下大事由陛下親自教授,小太子弓馬嫻熟,劍術精湛,這些都不需要太傅操心。石慶其實一個時辰就能同周建德交接好。為何用了三日?蓋因老實人石慶不忍心看到他的接任者被太子攆回家。
周建德慌忙還禮,心說太子跟傳聞一樣很是寬厚啊。石慶太小心了,不愧是“石慶數馬”的石慶。
上午小太子陪老父親看奏章的時候,劉徹告訴兒子,先讓周勃之孫試試。小太子從宣室殿回來就令韓子仁等人打聽周建德的秉性以及交友等情況。
打探的結果很好,但他們忘了打聽周建德的年齡。小太子一看他最少有四十五歲,不由得想起有些人越老越固執,決定給他一個下馬威。
天熱容易犯困,小太子午睡睡得很好也一樣。沒等小太子出招,周建德就把他念的昏昏欲睡。小太子不舍得委屈自己,直接趴在案上找周公。
周建德發現太子殿下趴下,提醒他坐直。小太子巋然不動,周建德皺眉,陛下沒叫人教太子殿下禮儀嗎。周建德放下書,起身到小太子跟前,聽到鼻鼾聲,周建德傻了。
周建德輕輕推一下小太子,小太子反手就是一巴掌,轉一下頭繼續睡。
皇家隻有這一根獨苗苗,據說陛下很是疼愛,據說六七歲大了還擱懷裡抱著。周建德不敢動手,出去找人。
石慶心眼不
多,跟他也沒什麼仇,不可能故意坑他。韓子仁相信石慶跟他說過,給太子殿下上課得多留意殿下的情況。可他還能把殿下講睡著,十有八/九跟石慶以前一樣,自說自話。
韓子仁:“殿下睡不好很難受。這種情況奴婢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太傅要不要問問禦史大夫?”
“可我還沒下課。”周建德一臉為難。
韓子仁:“等殿下睡醒也差不多下課了。殿下上課睡覺不怪太傅,太傅儘管放心,就算有人因此上書狀告太傅陛下也不信。”
有他這句話太傅放心了,立即前往禦史大夫府衙。
石慶看一下漏刻,此時才下課。又見周建德憂心忡忡,再結合太子殿下很給人留臉,石慶很是篤定:“殿下上課睡著了?”
周建德仿佛遇到知音,疾步向前向他請教。
石慶讓他把他給太子殿下講的內容再講一遍。周建德在家演練過幾次,不必思考他就能敘述一遍。而周建德講的慢又很細,石慶都忍不住打瞌睡,更彆說聰慧過人的小太子。
石慶實話告訴他,他這種講法隻適合去太學蒙學出任博士。
周建德:“太子殿下也不大啊。”
“但他聰慧。兩年前就讀完五經。甚至還學一些時日《公羊》。你名義上是太傅,其實是陪殿下讀書。殿下少年心性貪玩,沒人盯著他他可以玩得不知太子宮宮門朝哪兒。”
周建德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民間有太子聰慧的傳言。在周建德看來陛下唯一的兒子就算很平庸皇家也得說他聰慧。民間也有小太子愛玩的傳言,扮成大將軍之子衛伉賭錢賽馬。也有人誇太子仁厚。唯獨沒有人誇他學富五車。
石慶:“殿下隻是不愛賣弄。他身為儲君,應當學治國平天下,而非跟人談經論道寫文章。他學文識字隻是為了以後任人唯賢,明辨是非。我們身為臣子要懂得為臣之道。殿下學的乃為君之道。所以我之前反複提醒你,不可真把自己當成師者。”
周建德仿佛頭一天認識石慶,瞪著眼睛打量他,石呆子居然能說出這番話。
石慶見狀很想說,他以前也不至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殿下的太傅易當,也不好當。”說多了惹人煩,小太子不止一次用實際行動告訴石慶。石慶就算是個木頭也開竅了,所以他言儘於此。
翌日休沐,周建德重新備課。
再次給小太子上課,太子殿下雖然打哈欠了,但他沒睡。周建德覺著他終於理解了,什麼是易當什麼是不好當。
翌日下午,周建德正上課突然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原來今早殺了一頭豬。天熱豬肉不能過夜,廚子中午炒排骨蒸排骨,下午燉排骨以及大骨頭,肥肉熬油,瘦肉剁成餡做炊餅。這股濃鬱的香味正是來自豬肉和排骨。
周建德難以置信,斜對面竟然是庖廚。他往屋頂看去,果然有個煙囪。
小太子不曾魂不守舍,他反而忍不住口齒生津。這還怎麼講課啊。
周建德咽咽口水講一句,再咽口口水講一句,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周建德拿起書就走,恐怕再待下去肚子也不爭氣的鬨起來。
周建德沒有回住所,而是拐去禦史大夫府。見著石慶他就忍不住抱怨,怎麼可以在太子宮設膳房。
石慶不由得想到自己:“我真問過陛下。陛下的意思殿下年幼長身體,餓不得,有個膳房省事。冬日裡也能吃到最熱乎的飯菜。”
周建德:“你不知道太子的飯菜多香。這誰受得了。”
“我教殿下這麼多年,我不知道?”石慶反問。
周建德告罪:“我一時忘了。”頓了頓,“可我也不能吃飽過去。”
石慶曾試過吃飽過去,隻是還沒到太子宮他就想出恭。
“忍忍就過去了。”石慶這樣安慰他,“殿下十四了。”
周建德點頭:“是的,大孩子了。再過一兩年就不需要陪讀了。”
石慶心說,你就這麼安慰自己吧。
與此同時韓子仁和吳琢一左一右跪坐在小太子身側,同他聊周建德和石慶二人。
小太子喝著茶聽韓子仁分析:“周太傅走的時候有點落荒而逃。奴婢敢發誓他餓了。”
吳琢:“還用你發誓?哪次廚子做菜的時候石太傅講完課不是落荒而逃?”
小太子:“沒想到他也是個貪吃的。”
韓子仁不讚同:“就那骨頭肉香,口腹之欲極低的人也受不了。對了,殿下,石太傅以前表示過,庖廚設在教室斜對面不成體統。”
太子嗤一聲:“自己忍不住反而怪廚子手藝好。孤怎麼就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