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兩姊妹被小太子的話堵得一時無言以對。
小太子又寬慰二人:“舅舅是大將軍,表兄隻是大司馬驃騎將軍。”
衛少兒很無語:“你姨母不識字不要跟我咬文嚼字。”
小太子很是敷衍地笑著點頭。
衛子夫鬆手:“去吧。不要在這裡氣我們。”
小太子這次沒用跑的。
慢慢悠悠到宣室殿外正好趕上劉徹忙碌半日出來透氣。劉徹衝兒子招招手,小太子一步兩個台階。劉徹在高處看低處的兒子太子顯得小,他本來又隻有十一歲,高台寬又高顯得他越發渺小。劉徹心驚膽戰,大聲嗬斥:“慢點!”
小太子一步一個台階上去。劉徹抓住他的手臂,揚起另一隻手臂要打他。小太子踮起腳抓他的胳膊:“父皇,孩兒長大了,給孩兒留點臉吧。”
劉徹放下手:“韓子仁等人呢?”
“在太子宮。孩兒就是去椒房殿看看母後和姨母。”
劉徹:“去病的母親?”
小太子搖頭。
劉徹嗤一聲:“敬聲的母親?不可能!”
“不愧是我父皇。機智過人!”
劉徹又想揍兒子。
衛家兒郎神勇,劉徹心情極好,這幾日都歇在椒房殿,同衛子夫感慨衛家人極好。順便暢想一下衛伉等人長大的情形。
衛子夫見他很是歡喜,沒敢說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劉徹晚上不睡,白天自然起晚了。他今早到宣室殿已有巳時三刻。當時不見衛少兒,他猜衛少兒才到椒房殿:“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好事。父皇想知道嗎?”
劉徹拉著兒子繞著廊簷遛彎,吩咐春望等人不必跟著,可以下去歇息。
“說吧。”
小太子先說公孫敬聲打賣刁奴,接著說他借機生事整治家人,最後說公孫賀搬出去跟兒子做鄰居,以後沒人吸他的血,想必不會再挖空心思弄錢。
小太子說完望著他:“父皇,算是好事嗎?”
公孫賀忠心耿耿,他的夫人又是皇後的親姊,最不可能背叛天家父子,公孫賀也有些才能,也敢上陣殺敵,若非不得已,劉徹不想把他貶為庶人,甚至令他屍首分家。
“算!”劉徹笑著頷首,“公孫敬聲這幾年不招惹是非,朕以為他長大了,踏實穩重了。”
小太子:“兔子急了也咬人。”
“公孫家那些人很費錢?”
小太子點頭:“壞姨丈有侯爵在身,又是太仆,他的兄弟俸祿極少,而壞姨丈的侄子侄女吃穿用皆比照敬聲。聽敬聲說壞姨丈的母親真把自己當成尊貴僅次於皇祖母的老太君。單單守夜的婢女就有四人。”
“好生尊貴!”劉徹滿臉諷刺。
以前太後隻有兩名守夜宮女。前幾年太後病重衛子夫擔心兩名宮女顧不過來,做主又加兩名。太後念兒媳一片孝心便一直依著她。
公孫敬聲說起他父親腦子有病的時候,小太子多問一句才知道公孫賀的父親臨終前不放心老妻,叮囑兒子務必照顧好他。
公孫賀事事依著母親,除了他本人孝順,還有便是擔心父親死後也不得安寧。
小太子把這點告訴老父親。劉徹嗤笑:“你祖父病逝前也曾叮囑朕照顧好你祖母。”
“他哪能跟父皇比。”小太子抱住老父親的手臂撒嬌。
劉徹很是熨帖:“你就哄朕吧。”
“父皇,舅舅和表兄是不是快回來了?”
劉徹微微搖頭:“得到三伏天。”
即便鴻翎使者日行六百裡,從漠北到長安也得好幾日。捷報又送來好幾日了。此時舅舅不是應該快到邊關了嗎。怎麼還得十來天。
“舅舅受傷了?”
劉徹低頭看他:“為何這樣問?”
“來時輕裝簡行,一日行兩百裡也不過十天左右。還是舅舅這次又弄到匈奴千萬頭牲畜?”
“怎麼不能是你表兄?”
小太子搖搖小腦袋:“表兄有心思在狼居胥山祭天地,說明他沒受傷。就算有傷也是小傷。我問過馬廄的匈奴人,狼居胥山離邊關甚遠。算著捷報送來的時間,表兄行軍途中沒時間收拾輜重。即便遇到匈奴牧場也隻能帶一些吃的。牲畜能跑會動,沒了主人還會原地等表兄回來?表兄去時快來時自然也快。”
劉徹很是滿意:“吾兒聰慧。”停頓一下,望著北方,“匈奴單於一路往北逃竄,你舅身為大將軍不能扔下大軍不管,而此次大軍在漠北,很多將士甚至軍中的匈奴兵都是頭一次到那裡,他大概擔心將士們迷路,派公孫敖去追的時候特意提醒他追五百裡還沒追到就回來。公孫敖不敢違抗軍令,之前迷路導致他也不敢大意,所以叫伊稚斜單於跑了。你舅算過匈奴人數,他告訴朕去病那邊倘若順利,漠南再無王庭。”
“他倆的捷報不是一起送來的?”
劉徹:“前後隔兩日。你舅大約糧草充足,他請求安葬好戰死的將士們再班師回朝。”
“父皇同意了?”
劉徹頷首:“你舅謹慎,他認為除了逃跑的伊稚斜單於北方草原上再無王庭定是再無王庭。伊稚斜單於不可能殺個回馬槍。既然沒有任何危險,也不差一兩日。”
“可是匈奴不是還有十幾萬大軍嗎?”
劉徹:“你不是猜到了嗎?”
“死的少俘虜多?”小太子問。
匈奴單於受傷令其部士氣大減,衛青不畏戰,但他也不想看到將士們枉死。伊稚斜單於一跑他就令嗓門大的兵卒喊“投降不殺!”
由於伊稚斜單於封鎖消息,匈奴兵卒並不清楚降漢的渾邪王在京師雖不如在草原上自由,但他有田有地,還有他帶來的財寶,如今依然稱得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好在衛青威名響徹草原,無論哪個部落,還是伊稚斜單於的部下提起他都咬牙切齒。貴族畏懼他,尋常匈奴兵卒自然更怕他。衛青又是大漢大將軍,倘
若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如何令將士信服,如何統領三軍。
基於這些許多聰明的匈奴人放下兵器。腦子不靈活的人一見自己拚死抵抗也無意義就跟著放下兵器。大戰結束,衛青部幾千人戰死,後續十多萬步兵還在趕來的路上,他的四萬多騎兵俘虜三萬多匈奴騎兵,任誰不得說一聲藝高膽大。
衛青其實也不想鋌而走險。
行軍在外經常計劃趕不上變化,衛青此次便是。
起初由霍去病尋找單於主力,衛青認為伊稚斜單於聰慧,行蹤難覓,適合一日能跑幾百裡的外甥。衛青雖有五萬騎兵,但他後面還有十多萬步兵,宛如一頭駿馬拖著一輛大車,沒法及時掉頭。衛青率部像犁地一樣過草原上的其他匈奴殘部。比如已經死去的左賢王部眾。
衛青又不希望他的人馬困死在一個地方,決定兵分三路。正當他決定這樣部署的時候冷不丁想起陛下認為他自己病重的時候,太子外甥提過朝中諸將愛迷路。
萬一又迷路,匈奴上次被霍去病嚇走,這次定不會再中計。
衛青雖然跟劉徹一樣不信哪有人次次迷路,可他不敢賭。他不怕戰死,他也不希望全軍覆沒。衛青決定寧可慢點也不能把將士們置於險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沒能消滅匈奴殘部,他還有下次。
好巧不巧,衛青遇到匈奴單於,而非左賢王殘部。那時後續步兵離他還有四五十多裡。那一刻衛青一陣後怕,蓋因如果他兵分三路,此刻他隻有兩萬人。即使可以以少勝多,漢軍也得折損過半。
如今五萬騎兵皆在,人數上衛青隻比匈奴單於少一點,他又臨時改陣法,才能在折損不足一成的情況下斬首級一萬七千多人,牲畜財物無數。
衛青令將士們打掃戰場,俘虜當中的匈奴貴族見漢軍很是分散又想逃。他們猶猶豫豫做好計劃,看到烏壓壓一群人,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烏雲,仿佛沙塵暴。
漢軍驚呼,“我們的人到了。”
懂得幾句漢話的匈奴貴人頓時不敢逃跑。
若不是他們猶豫不決,當斷即斷,可能已經逃出生天。
戰場上就是如此,機會稍縱即逝。
大漢其他將領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機會,往往因為他們不能隨機應變,或者遲了半個時辰一個時辰而錯失良機。
二十出頭的衛青能做到甲兵而還,不止因為他膽大心細,還有他很會臨場應變。
劉徹:“不止俘虜多,還有許多牲畜和匈奴單於來不及帶走的財物。”
“伊稚斜單於全部家產?”
劉徹搖頭:“你舅擅出其不意,去病神出鬼沒,如今無論哪個部落都不敢把財物放在一處。伊稚斜單於帳中有漢人,他懂得狡兔三窟。不過此戰真令他元氣大傷。朕認為他最少五年之內不敢侵擾邊關。”
小太子:“去病表兄如今才二十有三。再過五年他也才二十八歲。正值壯年。我們不怕。父皇,這五年彆再打了。”
劉徹挑眉:“
你也勸朕休養生息?”
“你還有錢啊?”小太子問。
劉徹哽了一下,抽出他的手臂,捏住兒子的臉。
“朕怎麼沒錢?到秋宗親朝覲朕有的是錢。”
小太子忍不住提醒:“父皇,兔子急了也咬人。”
“朕自有分寸。”
小太子好奇地問:“父皇打算怎麼賞舅舅和表兄啊?”
劉徹相信衛青和霍去病不會叫他失望。此次就令兩個女婿跟著霍去病撿軍功。衛青封無可封,劉徹令衛青的兩個弟弟衛步和衛廣隨他出征。
衛步和衛廣一個押運糧草,一個騎射好一些,到他跟前當個校尉。
衛青答應劉徹考慮考慮,出兵的時候一個沒帶。
劉徹喜歡衛青的謹慎安分,但有時候也討厭他這點。
聽到“賞”,劉徹就不由地想起他一片好意被衛青無情拒絕,心裡有點不快就先說霍去病。小太子聽到老父親提到“罷太尉置大司馬”,禁不住露出笑意。
劉徹揪住兒子的耳朵:“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據兒,坦白交代,朕的宣室殿是不是有你的人?”
“孩兒的生命都是父皇給的,天下是父皇的——”
劉徹打斷他:“少扯這些。”
“沒有啦。”小太子拿掉他的手,“父皇該聽說過‘愛屋及烏’?您疼孩兒,孩兒隻想知道一些不日便會昭告天下的事,您的人哪舍得叫孩兒失望。”
劉徹捏捏他的臉:“你這張嘴,哄死人不償命。難怪仲卿見著你恨不得繞道走。”
“舅舅怎麼什麼都告訴你?”小太子氣得跺腳。
劉徹:“朕跟仲卿認識多少年了?你舅跟你才認識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