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看完邊疆急報怒不可遏, 想立即滅匈奴九族。
去年匈奴損失慘重,河南地回歸漢廷,劉徹在該地設朔方、五原郡,迅速控製河南地, 他以為匈奴會蟄伏幾年。然而匈奴非但沒有收斂, 還連入幾地, 公然挑釁。
劉徹當即令小黃門宣衛青。
邊關和衛青扯到一起,小黃門就算不知道奏報內容, 也猜到跟匈奴有關。
雖然衛青三戰匈奴三次皆勝,可匈奴積威已久, 小黃門內心深處還是怕匈奴兵臨城下。小黃門一見著衛青就把他的猜測說出來,請長平侯快快拿主意。
衛青不急不躁到宣室,看完奏報一點不意外, 跟前幾次一樣,不是入代、就是侵入雁門, 這些地方匈奴很是熟悉, 哪怕守城兵將換了一撥又一撥,匈奴也能做到速戰速決全身而退。
“今年出兵太晚了。”衛青說出他的真實看法。
劉徹和衛青,亦或者說天下臣民都沒有想過匈奴去年栽了個大跟頭,今年還敢來。所以去年隨衛青出擊匈奴的精兵早已各回各地,糧草也僅夠當地駐軍今年用的。
此時征集糧草, 調兵遣將, 最快也得到七月初。可太過倉促, 人心不穩,乃兵家大忌。
這一點劉徹清楚,衛青也清楚。
劉徹方才叫人宣衛青也是氣急了。
小黃門一出去,劉徹冷靜下來, 沒有收回成命權當提前一年安排。
劉徹頷首:“朕知道。”打開衛青親手繪製的長城以北地形圖。從俘虜以及趙破奴等人口中,衛青大抵弄清楚匈奴主力春、夏、秋三季在什麼地方。
劉徹指著其中一地:“朕希望明年這裡就算有漏網之魚,此後匈奴也不敢靠近此地。”
衛青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劉徹挑眉:“困難?”
“這一片疆域太大,五萬之眾撒下去也是匈奴刀下魚肉。”
劉徹看看地圖:“跟河南地差不多大啊。”
“那邊形勢險要,匈奴能跑的地方不多。陛下指的這塊,沒有十萬大軍,大漢很難討到便宜。臣隻能做到不功不過。”衛青並沒有因為朝中隻有他一人能贏匈奴就自大。
十萬之眾對如今的大漢而言不多。
衛青首次出征並非劉徹登基後第一次對匈奴用兵。衛青十九歲那年劉徹籌集三十萬大軍誘敵,然而因主將懼怕匈奴,生生放跑了已經到眼皮子底下的匈奴。
可那次三十萬大軍中最多五萬善騎射的精兵。
衛青要十萬,一定是十萬騎兵。
兵有的是,去年衛青弄到匈奴百萬牲畜,也不缺馬,可是能做到人馬合一的精兵沒有那麼多。
劉徹指著地圖沉默良久:“後年?”
“依臣之見,要打就打的匈奴看到漢軍倉皇逃竄。不痛不癢給匈奴一下隻會助長敵人的氣焰。”
劉徹沉思片刻,禁不住頷首:“匈奴也會認為大漢衛將軍不過如此。”
衛青的臉熱起來,不甚好意思說:“臣幸運罷了。”
“朝中那麼多人唯獨你幸運?”劉徹淡淡地瞥他一眼,“後年?”
大漢不如匈奴兵強馬壯,漢軍倘若再不精通騎術,衛青用兵如神也很難取得勝利:“後年臣可以做到以少勝多。”
“這兩年用來練兵?”
衛青點頭。
劉徹雙手撐著地圖,長歎口氣:“罷了。朕聽你的。”
“陛下,不是聽臣的——”
劉徹抬抬手:“又沒有外人,謙虛給誰看。”
衛青想說他不是謙虛,事實上想贏得一場大勝,確實得萬事俱備。
“太子殿下,您不能進去啊。”
劉徹和衛青相視一眼,隨即二人朝外看去,小黃門張開雙臂擋著門,“陛下很忙,殿下,奴婢陪您在外頭玩一會,陛下忙完了咱再進去好不好?”
劉徹心頭煩悶,聞言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他才三歲,懂什麼?跟他商議。”
衛青:“據兒怎麼這時候來了?”
“他什麼時候沒來過?”劉徹收起地圖,大聲喊,“叫他進來。”
午睡醒來劉據還想睡,枇杷勸他出去玩一會。劉據到椒房殿,母後處理宮務,劉據不好打擾,想找舅舅消磨消磨時間。沒想到他還沒靠近,提出“推恩令”的主父偃告訴他,長平侯去了宣室,挺著急的。
劉據如今乃太子,大漢未來是他的,朝廷可能出大事,他必須得來看看啊。
小黃門在外面,春望個宦官總管也在外頭,劉據不作他想,出大事了。
劉據歡天喜地跑進去,看到衛青驚呼一聲:“舅舅果然在這裡。”
劉徹哼一聲。
衛青不敢看天子,合著太子殿下來找他的。
“據兒找舅舅有事?”衛青衝他招招手。
小孩仗著年幼,理直氣壯地說:“玩兒啊。舅舅來找父皇玩嗎?”
劉徹瞪兒子:“成天想著玩。過來,朕有事問你。”
小孩過去順勢爬到老父親腿上:“什麼事啊?”
“據兒聰慧嗎?”
小孩點頭。
“父皇厲害嗎?”劉徹不敢著急,一點點哄,唯恐兒子看出他的真實目的。
小孩直覺不好,但他還是點點頭。
“父皇不如你聰慧,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父皇也已經跟著太傅讀書識字了。據兒是不是也該跟太傅識字了?”
劉據暗暗鬆了一口氣,原來要說這事啊。
“據兒比父皇聰慧。”
劉徹不明白兒子為何要重複一遍。
衛青隱隱猜到小外甥言外之意,不過他不敢信:“據兒這話何意?”
“據兒不跟太傅識字。”
衛青又問:“此話怎講?”
“父皇笨,跟太傅學。據兒聰慧,不用學。”小孩覺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說完使勁點一下頭,對,是這樣。
衛青失笑:“舅舅就猜到你會這樣說。”
劉徹看向他,他怎麼就沒猜到。
衛青:“據兒的小腦袋跟尋常孩子不一樣。”見外甥看他,“據兒比彆的小孩聰慧。”
小孩笑著點頭:“我最聰慧!”
劉徹好氣又好笑:“你還很驕傲?”
小孩眨了眨眼,不值得驕傲嗎?
劉徹頓時無言了。
衛青:“據兒,腦袋不用就好比剪刀,過些日子會生鏽。”
“生鏽就磨啊。”小孩理所當然的話叫衛青噎的啞口無言。
劉徹見狀禁不住樂了。
衛青苦惱,小外甥怎麼比大外甥還機靈。
“等生鏽再磨就晚了。”
劉據裝不懂:“為什麼啊?”
衛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劉徹叫兒子面對他:“你不想早點跟父皇一樣厲害嗎?”
“父皇沒有據兒聰慧。”
劉徹噎住。
衛青:“去病厲害嗎?去病也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跟師傅學文識字了。對了,還有敬聲,日日去太學。”
“敬聲笨。病病說的。病病說,據兒,你個小機靈鬼。”
衛青敗下陣來:“陛下,邊關戰事當緊,容臣先行告退。”不待天子允許他行個禮轉身就走。
劉徹張嘴想說什麼,一個字沒說出來,長平侯身高腿長快到殿門外了。
小孩心說果然跟邊關有關。面上他像傻了一樣,扭過頭傻傻地問:“父皇,舅舅不和父皇玩了?”
劉徹心說,你哪雙眼睛看見我們玩了。
“據兒想跟舅舅玩。”小孩一臉的可惜。
劉徹咬了咬牙,忍住訓孩子的衝動:“據兒,父皇再問你一次,等天不熱了,跟不跟太傅學認字?”
“再說吧。”小孩扒著老父親的肩膀起來。
劉徹愣一下,手先腦袋一步抓住兒子:“再說吧?這話又是跟誰學的?”
小孩想了又想,搖搖頭,忘了!
兒子成天四處探險,百官沒有不認識他的,幾乎都跟他說過話。劉徹還真不能說,跟誰學的你也能忘,你不是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嗎。
“什麼都不學,成天到處玩?”
劉據:“種麥麥。”
劉徹如夢初醒,抱著兒子起來:“朕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後年需要很多糧草。
兒子麥種不多,就算後年隻能種一百畝,一畝地多一石,也夠大軍吃上幾日。
“父皇,去哪兒?”
劉徹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你的小麥熟了嗎?”
留在殿外的吳琢聞言從旁邊閃到門口:“回陛下,麥粒飽滿但不夠乾。張順子的意思,下雨天可以放到屋簷下,不必擔心雨水淋濕,最好過十來天再收。”
劉徹算算時間:“比鄉間小麥早?”
“鄉間小麥多是春天種的。鄉民的小麥才露頭,殿下的小麥就有一至兩寸高。”
劉徹:“張順子有沒有說收成如何?”
張順子提過,吳琢不敢信,太誇張。趕上風調雨順好年景,土地肥沃,鄉間小麥畝產六石頂天了。太子殿下在木箱裡種著玩的畝產十石,怎麼可能呢。
吳琢:“陛下一看便知。”
劉徹擰眉,想說什麼,感覺有人扯他。低頭一看,兒子扯著他的衣襟指向外頭。
“你也想去看看?”劉徹沒等兒子回答就抱著他下台階。
小孩從住所走到宣室,累得吭哧吭哧。換成腿長的劉徹,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
饒是劉徹有心理準備,看到麥穗壓得麥稈顫顫悠悠也難以置信。
劉徹放下兒子,拽一個麥穗在手裡揉搓片刻,輕輕吹口氣,手中隻剩麥粒。
劉據驚得微微張口,老父親搓麥粒的動作好像前世見過的老農啊。
“春望,速派人到城外弄幾頭麥穗。”
春望:“城外的小麥不是比殿下種的晚嗎?”
張順子:“也泛黃了。殿下的小麥弄下來曬兩日就可以磨面粉。城外的小麥麥粒還嫩著,可以生食。”
春望聞言令小黃門騎馬出城。
出了未央宮往南兩三裡就能看到莊稼。
小黃門騎馬快,從去馬廄到回來總得才用半個時辰。
哪怕小黃門挑看起來很大的麥穗摘,那些麥穗搓出的麥粒依然比劉據種的少十幾粒。如果隻是少,畝產差距不會近一倍。城外老農種的麥粒比劉據種的小。
無需仔細對比,打眼一看就很明顯。
劉徹把揉下來的小麥扔到雞碗裡,抱起兒子:“有你是父皇的福氣啊。”
小孩眨了眨眼睛,父皇說什麼呢。
劉徹親親兒子的小臉,想說什麼,到嘴邊話鋒一轉:“據兒想知道父皇此話何意嗎?”
小孩一臉好奇的點頭。
“據兒跟太傅識幾天字就知道了。”劉徹不放心地補一句,“無需任何人解釋。”
小孩歪著腦袋看著老父親,你覺著我會信嗎。
“太傅不是父皇啊。”
為了兒子開蒙,劉徹睜眼胡扯:“太傅比父皇懂得多啊。”
“太傅比父皇厲害?”
劉徹點頭:“父皇懂得都是太傅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