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條件反射般身體後仰, 看到小外甥的手頓時意識到他誤會了——外甥不是要親他,而是給他什麼東西:“什麼糖糖?”
“糖糖啊。”小孩一臉疑惑,舅舅出去一趟怎麼連“糖糖”都不認識了。
衛青好尷尬, 尤其當著那麼多同僚的面:“舅舅不吃,據兒吃吧。”
小孩固執地看著他。
衛青手下眾將無比尊敬他, 愛屋及烏, 也很喜愛他的小外甥。又見陛下沒有令人把小皇子抱出去,其中名叫張次公的就勸:“小殿下多日不見將軍,應該很是想念,將軍就彆拒絕小殿下了。”
劉徹起身走下來:“據兒確實想念仲卿。前幾日天天往宣室跑,問他來做什麼。遛貓遛狗。炎炎夏日, 哪個帶毛的不想呆在陰涼處。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理由。”
眾將好笑,小殿下才幾歲啊。
衛青聞言很是意外:“臣以為出去這麼久, 據兒該把臣忘了。”
“太後說會說話就記事。再說了,也不是很久,哪那麼容易忘。”劉徹看向兒子,“何況他比很多孩子早慧。”
要擱以往, 眾將不信。
親眼所見眾人不住的點頭。
衛青伸手:“給舅舅吧。”
劉據怕他二舅真把藥丸當糖豆。雖然他也不清楚“糖豆”從哪兒冒出來的,但確實是他很早以前給小輩們買的。
渡劫前,幾個師姐把他拉到山下,叫他放鬆心情,坦然面對。劉據不止一次解釋他不緊張, 可師姐不信。渡劫後靈石無用, 劉據想想師門的未來,買了許多孩童可以吃的用的。他想一次給小輩們,掌門師兄不讚同,認為那樣做會把孩子慣壞, 非叫他分三五次。
劉據把餘下的東西隨手扔在跟他靈魂同生共死、他開辟的芥子空間門裡,後來跟師尊等人辭行,就把那些東西忘了。
“舅舅!”小孩躲開他的手。
劉徹心裡冒酸水:“你就叫他喂吧。”
衛青兄弟姊妹多,母親顧不過來,打小無人疼愛,後來到宮裡劉徹對他極好,可劉徹是皇帝,他認為君臣有彆,不能因為皇帝偏寵就肆意妄為,以至於活了二十五年,他從未感受過溫情時刻。
衛青妻子賢惠,但是在他直搗龍城後娶的。女子崇拜他,從不敢像小孩這樣纏他。
在眾目睽睽之下,衛青的臉一點一點變紅,紅到脖子,紅到耳朵,艱難地張嘴。
小孩“啊”一聲塞他嘴裡,合上他的嘴巴:“乖啊。”
衛青腦袋嗡嗡作響,眾將哈哈大笑,劉徹忍俊不禁。小孩一臉奇怪,很好笑嗎?
“很好笑嗎?”衛青頂著大紅臉瞪所有人,包括當今天子。
他不說還好,他一開口眾人下意識看他,緊接著笑得直不起腰。
衛青臉冒熱氣,頭頂冒煙,以至於他沒有發現“糖豆”入腹後他的身體慢慢發熱,像是得到溫養,先是五臟六腑,接著是四肢軀乾,最後到手指。
衛青惱羞成怒:“還笑?”拔高聲音。
眾人嗆得咳嗽一下。
除了在軍中,平日裡想見他氣出顫音比登天還難。
可正因如此眾人才忍不住想笑。
衛青抱著小外甥走人。劉徹叫住:“上哪兒去?”
“父皇!”小孩目的達到,衝老爹伸手。
劉徹接過兒子,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看把你舅氣得。”
小孩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衛青瞠目結舌。
眾將士又差點笑嗆著。
劉徹嫌棄:“一顆糖豆也值得你這樣?”
衛青頓時感到百口莫辯,索性認下。
劉徹抱著兒子坐下,春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聖旨,眾將以衛青為首上前接封。前一刻熱熱鬨鬨的宣室,瞬間門變得異常肅靜。
衛青功不可沒被封為長平侯,隨他見駕的將軍以及有功之士幾十人,其中多人被封為侯,賞金、食邑皆有。
饒是眾將班師回朝的路上暢想過,但一日沒見到聖上誰也不敢說誰一定能封侯,畢竟封侯需要實打實的軍功,差一點都不可。
帝王沒有趁機恩威並施,封賞痛痛快快下來,差點把除了衛青以外的將士砸懵了。
眾人步出宣室還跟做夢一樣,因此沒有發現他們當中少一人。
小孩窩在老父親懷裡聽封的時候一心二用,默念一顆強身固體“糖”,小手上瞬間門多出一顆“糖豆”,他確定芥子空間門還在。
為何他一直沒有發現?大抵天雷劈過,芥子空間門跟他的魂魄融合,此地靈氣稀薄,無論怎麼念叨也無法召喚。
劉據沒有感到可惜。
他一直以為赤條條孤身一人到此。芥子空間門可以說是意外中的意外。再說了,裡頭也沒有多少東西。他用不著的功法法器早以各種明目賞宗門小輩。
若不是被師姐拽下山,空間門裡最多的是一堆能拿出來也無法吸收或使用的靈石。即便有刀劍,凡人也拿不動。不如“糖豆”來得實在。
舅舅可以用補血“糖”,父皇一定可以用強身“豆”。
可父皇跟舅舅不一樣,舅舅凡事靠自己,老父親成天想著鬼呀神啊的。舅舅打仗以外腦子實,吃再多也不會瞎想。老父親滿肚子心眼,嘗過之後肯定恨不得劈開他的小腦袋一探究竟。
思及此,劉據不敢叫老爹發現他手裡有東西,攥著小拳頭捶禦案:“舅舅!”
衛青無奈地走近:“還有糖?”
奏報上寫的並不詳細,劉徹留下衛青是有很多事問他,“據兒,彆鬨。”
小孩扭頭看他,誰鬨了。
“我鬨,我鬨。”劉徹惹不起,“父皇和舅舅有事商議,你先跟奴婢回去。父皇忙完了再叫舅舅陪你玩兒?聽話,以後再來不難。”
小孩眨了眨眼睛,威脅我啊。
劉徹點頭:“你聽話,一切好商量。”
衛青聞言想笑:“陛下,據兒才多大。”
“他除了不會說什麼不懂?”劉徹不待兒子回答,衝春望招手。
春望把他交到殿外等候的韓子仁手上。
離開老父親的視線,劉據攤開小手,“糖豆”快被他攥出汗了。
韓子仁:“這是哪來的啊?”
劉據知道身邊奴婢怕他吃了有心人的東西:“母後。”
韓子仁:“皇後給的?那殿下可以吃。要是外人給的,殿下一定要告訴奴婢。像東方朔,還有殿下在宣室看到的人給的也不可以吃。”
吳琢跟上韓子仁:“不是不可。殿下先告訴奴婢,奴婢試試可不可以吃。”
小孩點頭。
吳琢誇讚:“殿下真乖。”
韓子仁也誇:“殿下是天下最懂事的小孩。”
劉據好想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惜不行。
“據兒,舅舅在嗎?”
匆忙的步伐令韓子仁條件反射般抱緊小主人,抬眼看去,霍去病還在三步之外。韓子仁鬆了口氣:“小霍公子?嚇死奴婢了。”
“瞧你這點膽量。誰敢在宣室殿外行事?我二舅在嗎?”
吳琢點頭。
霍去病上台階:“我看到蘇建等人還以為舅舅回京郊大營了。”越過他們又退回來,“你們怎會在此?”
韓子仁:“奴婢也想一睹長平侯風采。”
“長平侯嗎?”霍去病替他舅高興,“據兒,表兄改日再跟你玩兒。”
劉據以前很看不上“糖豆”,否則不會買來給師門小輩嗑著玩兒。但此物在此間門用一個少一個。即使他以後可以修煉也練不出,蓋因沒有材料。
舅舅吃過一個,暫時不好再用第二個。劉據叫住表兄。
霍去病親昵地摸摸他的小臉:“乖啊。”
劉據往他嘴裡塞:“糖糖!”
霍去病接過去看一下,晨光下色如琥珀,看起來很貴,往嘴裡一扔:“謝謝據兒。咦?這是什麼做的?入口即化。”
韓子仁:“皇後給的,奴婢也不清楚。”
“姨母的東西定是極好的。”有了解釋,霍去病又急著見舅舅,於是哄小表弟:“日頭高升天就熱了,快回去吧。”
韓子仁看小主子。
劉據點點頭。
吳琢怕他半道上又想去彆處:“這幾日一日比一日熱,小麥該澆水了?”給韓子仁使個眼色,韓子仁附和,劉據不好拆穿二人,鬨著要親自澆水。
順順利利抵達椒房殿偏殿,奴婢們懸著的心落到實處。
——皇子年幼,身軟體弱,磕著碰著,拿命還啊。
宮中能工巧匠甚多,日前用葫蘆給劉據做個小小的灑水壺。葫蘆很輕,小葫蘆很小,劉據握著葫蘆兩節中間門剛剛好。
最初拿到手時劉據直道尋常。葫蘆嘴蓋上,水像雨簾灑下來,劉據臉上多了幾分興趣,韓子仁等人認為他很是喜愛。
劉據亂逛探險,奴婢不敢阻止又不敢慣著他,就拿澆水哄他。
吳琢麻利的灌滿水,蓋上蓋遞到他手上,韓子仁扶著他踏上木板。木箱有點高,小孩踩在一寸高的木板上正好。
先一步回宮的枇杷等人聞聲出來,發現藥櫃旁的水缸裡水少了許多,令粗使婆子添滿。
劉據回頭,枇杷叫住婆子:“殿下有何吩咐?”
“來。”小孩勾勾手,指著缸。
懂“啞語”的韓子仁問:“拉出來接雨水嗎?”
小孩點頭。
櫻桃堪稱震驚:“這你也聽得懂?”
“小殿下的意思好懂。”韓子仁真這樣認為,“小殿下指水缸絕不可能叫我等把缸移走,也不可能到缸裡玩水。”
枇杷跟粗使婆子把缸抬出屋簷,放到種菜的木箱旁。枇杷直起身看到菜,驚訝:“不是前天才薅過?怎麼又有這麼多?”滿滿當當快撐破木箱了。
管木箱的張順子過來:“菜籽很小,看起來撒下去一點其實很多。前日我還是撿大顆挑的。”
枇杷:“是不是還得剔苗?”
張順子:“現在薅不耽誤小殿下中午吃。”
目之所及處不是高高的宮殿宮牆,就是土磚鋪設的地面,遍尋不到綠色。枇杷四處眺望時不止一次遺憾宮中荒涼。
聞言枇杷心裡有個主意:“若是種兩箱蔥,豈不是常年不用買蔥?”
櫻桃脫口道:“我在家時最愛小蔥沾醬,一次可以吃上一筐。”
枇杷:“不是因為太餓才覺著味美?”
一入宮門深似海。不是趕上特赦或陛下開恩往外放人,唯有死那天才可離開。即便如此,家貧活不下去的女子第一選擇仍是入宮。
蓋因無論自賣為奴,還是進宮為奴,都是當奴,倒不如入宮,萬一被陛下瞧上了呢。再不濟吃穿用度也比三公九卿家寬裕。
眾人情況相差無幾,櫻桃聞言並不生氣:“姐姐想種蔥不是因為窮怕了?”
枇杷噎住,上手撕她的嘴。
韓子仁回頭嗬斥:“要鬨去彆處鬨,彆打擾殿下澆水!”
二人瞬間門變成霜打過的菜,蔫頭蔫腦。
劉據把葫蘆給韓子仁,韓子仁灌一葫蘆,張順子提醒,“小殿下,澆第二箱吧。水太多也不好。”
吳琢扶著小孩的手移到第二框,看著綠油油的麥苗:“順子,聽說鄉間門的小麥上個月就割了。咱們的什麼時候割?”
張順子:“咱們的小麥比鄉間門晚了近一個月,最快也得月底。”
韓子仁指著長長的麥穗:“不是說抽穗就快了?”
“一個月還不快?”張順子聽到“麥穗”二字不由得靠近,“說起來咱們的小麥真不錯。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長又粗的麥穗,就是不知道麥粒咋樣。”
“小殿下種的一定很飽滿。”吳琢說完看一下劉據,劉據忙著澆水沒聽見,吳琢微微感到可惜,小殿下唯一缺點就是乾什麼都專注,導致他們誇小殿下都不好誇。
張順子此人有點實,聞言忍不住說:“也是肥給的多。城外那些莊稼地上一層薄薄的肥,殿下的小麥底下埋了兩層。”
貓貓狗狗雞鴨鵝拉的尿的被張順子連同爛菜葉子扔東方朔留下的糞缸裡,漚到小麥割下來,還可以再補一次肥。不過離收割還早,張順子打算到時候再稟報。
櫻桃好奇地問:“糞又不精貴,莊稼人為何不多上點?”
諸人齊刷刷轉向她。
枇杷奇怪:“櫻桃,你父母是種地的嗎?”
櫻桃點點頭。
楊梅:“她入宮那年才七八歲,還記得什麼。要不是這臉面好,皇後才不要她。”
櫻桃意識到說錯話了,弱弱地問:“我家年年糧食不夠吃,是因為沒有肥?”
張順子:“不多養些牲口指望人,有多少肥?”
劉據看向他,不是可以漚肥嗎。
前世年少跟師兄師姐出去曆練,他不止一次看到漚肥,難道他眼花了。
“漚肥啊。”劉據突然開口,眾人驚了一下,張順子問韓子仁,“殿下說話了?”
吳琢一直在他身後,唯恐他沒站穩身體後仰磕著腦袋:“殿下好像說漚肥。都是你成天漚肥漚肥,”瞪張順子,“殿下都被你給教壞了。”
張順子張了張口,韓子仁提醒吳琢:“小殿下懂農事陛下隻會高興。”
吳琢嘟囔:“可小殿下才幾歲,張口糞閉口肥成何體統。”
韓子仁:“過兩年小殿下開蒙了,自然沒工夫管這些。小殿下,您繼續。奴婢不該打擾您。”
“漚肥。”劉據看張順子。
張順子苦笑:“小殿下,肥不是說漚就漚的。”
劉據指著菜箱子,又指遠處角落裡的糞缸。張順子明白,他扔菜葉子的時候小殿下看到了:“農家爛菜葉子得喂雞鴨鵝。小殿下也喂過啊。”
劉據想想以前看到的,指著很遠很遠隻能看到尖尖的蒼天大樹:“樹葉啊。”
“用樹葉漚肥?”張順子試探地問。
劉據又指著小麥葉子,滿臉疑惑地望著張順子,仿佛說爛菜葉子可以,小麥葉子不可以嗎。
張順子又看懂了:“麥秸太長。”
小孩眨眨眼睛思索片刻,指著身後藥櫃旁邊的木柴:“燒啊。”
張順子沒懂,難得吳琢聽明白了:“小殿下是說燒掉就不長了?”
張順子下意識說:“一天兩頓飯哪用得著那麼多——”想起什麼倏然住嘴。
吳琢笑道:“做飯用不著,不會擱糞坑邊上燒?莊稼人怎麼那麼糊塗?還不如小殿下靈巧。”
張順子其實不算農夫。
宮中宦官除了閹人還有平民子弟或沒落的世家子弟。不過長居後宮的男人都是閹人。閹人並非為了入宮而自宮,十個有九個犯了事受到腐刑,宮中需要就到宮裡當差。
劉據身邊的男人都是這種情況。鄉野小民成天與地打交道,哪有機會犯事。
劉據最早知道腐刑的時候,在心裡嘀咕好幾天,老父親真不一般,“刑滿釋放”的人也敢用。
後來習慣了,劉據也覺著沒什麼。
張順子不想提以前的事,要不是以前糊塗,他哪至於不敢回家,來宮裡當差:“吳琢,你竟敢拿小殿下跟我比。”
吳琢臉色微變,慌得看小主子。
小主子不想理這群比他還幼稚的人,抓住韓子仁的手往前,葫蘆遞給他。
四箱小麥澆一遍,小孩熱的臉通紅,衝韓子仁伸手,韓子仁抱他回到室內就令奶姆打水,令櫻桃等人準備衣物,他為小殿下沐浴。
劉據過了周歲生日就不許宮女為聽沐浴,櫻桃等人習慣了,放下衣物躲得遠遠的。
小孩身體舒服了,忍不住打哈欠。
韓子仁:“早飯後殿下一直沒歇息,睡吧。半個時辰後奴婢叫殿下起來。”
小孩點一下頭,片刻進入夢鄉。
韓子仁輕輕退出去,吳琢詫異:“又睡著了?小殿下睡功真好。”
“小孩心思簡單沒有煩心事。”韓子仁見葫蘆等物都收拾好了,“我們也去——”枇杷朝他走來,韓子仁停下:“還有事?”
枇杷指著六個木箱:“兩邊還有那麼多空地,我們是不是多弄幾個?”
韓子仁不讚同:“太多了招蚊蟲。”
“那就再多做幾個,最好移四箱艾草,每個角落放一箱。我們給殿下做驅蚊荷包的時候省得往太醫署跑。”
吳琢認為這個主意極好:“再種幾箱花。小孩喜歡多姿多彩的東西,小殿下也不例外。”
枇杷:“小殿下最愛我給他做的紅色和黃色衣裳。”
劉據最愛黑色,耐臟省事。
以前他沒個笑臉,再穿一身黑,好像一坨冰塊。劉徹看著鬨心,不止一次叮囑衛子夫,除非必要,不許給他準備黑色衣物。
劉據並不在乎穿什麼,從來沒有因為衣裳鬨過,久而久之,東宮宮女都認為小殿下愛美。
韓子仁:“容我先去請示皇後。”
兒子感興趣的東西太少,難得他喜歡種東西,衛子夫想也沒想就令韓子仁多準備幾個,小孩子願意的話,繞著宮殿種一圈也行。
種一圈就不是請示劉據了,而是要問張順子能不能顧得過來。
韓子仁回去就問他。
張順子一聽有花有艾草,就表示忙得過來。花和艾草無需精心伺候,偶爾看看有沒有蟲,澆點水便可。
韓子仁聞言要去找宮中木匠。
張順子要找個地方漚肥。
枇杷攔下所有人:“還未請示殿下。”
吳琢等人被她說蒙了。
枇杷:“我們決定歸我們決定,總要請示殿下。”
韓子仁:“你就不怕殿下不同意?”
“殿下心善,不是他厭惡的事,又不用殿下伺候,殿下會同意的。”
炎熱夏天土褐色的露台上多些花花草草,看起來都涼爽,劉據沒有理由拒絕。
午飯前,劉據醒來得知這件事輕輕“嗯”一聲,吳琢不怕熱的說:“奴婢這就找人挖土。”
劉據叫住他:“哪兒啊?”
吳琢搖頭:“奴婢還沒問。殿下也想去?那奴婢得請示陛下。”
劉據搖了搖頭,假裝思索許久:“樹林。”
吳琢找韓子仁,韓子仁:“去樹林裡挖土?”
劉據點頭。
吳琢不明白:“為何去樹林?”
韓子仁瞪他,吳琢福至心靈:“奴婢不該問,奴婢這就去。”
殿下能解釋清楚,何必隻說樹林二字。再說了,殿下也沒有必要同他個小人解釋。
韓子仁給劉據穿鞋:“殿下息怒,他一貫不長腦子。”
吳琢用得順手,劉據不希望他越來越不長腦子,所以沒有任何表示。韓子仁認為小孩有點不高興,岔開話題:“殿下餓不餓?”
自打劉據不食母乳,他宮裡就有個小庖廚,庖廚裡有個小火爐,一天到晚溫著吃的,有時候是簡單的糕點,有時候是羹湯。
劉據點點頭,枇杷給他洗好臉和手,櫻桃就端來一小碗蛋羹。
劉據吃好去外面坐著。
韓子仁找一卷《論語》念給他聽。
《論語》是皇後令人送來的,不需要兒子能懂,當故事給他解悶用的。
韓子仁不止一次腹誹,那為何不送《孫子兵法》,那個解悶多有趣。
牢騷歸牢騷,教劉據的時候韓子仁很認真,他最是清楚劉據過目不忘。一個字讀錯,日後不巧從小殿下口中傳到陛下耳朵裡,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也得虧韓子仁自幼識字。
韓子仁輕聲細語念完一卷就合上:“殿下年幼,無需懂其意。也不好過度用腦。殿下,想玩什麼,奴婢叫人陪你玩兒?”
劉據喊貓貓狗狗雞鴨鵝。
正當午,八下隻困乏,不想動,很不給小主人面子,瞥他一眼躲進籠子裡睡。
韓子仁氣笑了:“這群牲畜。殿下,它們不跟你玩奴婢跟你玩兒。”勾頭朝殿內喊,“把公孫公子送殿下的蹴鞠拿來。”
櫻桃跑出來:“玩這個殿下又得出一身汗。”
“出點汗身體好。又不會中暑。”韓子仁坐著,小孩站著,乍一看兩人一樣高。韓子仁用手輕輕一撥,小孩用腳踢過來。
劉據倍感無趣,可也比坐著發呆好。
玩出一身汗,劉據洗了澡,歇息片刻,又可以睡覺了。
劉據進入夢鄉,霍去病和衛青一夜好眠,翌日神清氣爽,仿佛一覺把連日來的疲憊全補回來了。
如此過了十幾日,三面露台上擺一圈木箱。木箱最初放在屋簷底下,移來的花草活了才放到太陽下。
其中六成木箱被枇杷等人種上黃豆、紅豆等瓜果蔬菜。
天太熱,枇杷等人沒敢請劉據熬藥泡種子。其實她們也不信小孩胡亂抓的藥煮的水有用。
七月初麥秸快被曬焦,張順子找來鐮刀挑早上露重的時候把小麥割掉。等到午時,張順子把麥穗掰掉,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木板上,移到屋簷下請小孩上去踩。
韓子仁擔心麥芒紮著他,叫張順子自己收拾。
張順子拍馬屁結果拍到馬蹄子上,不敢瞎折騰,等到太陽落山,他和粗使婆子把木板抬到寬廣的路上,倒在地上捶麥穗。
麥粒捶出來,粗使婆子找來畚箕顛走麥殼。
雖說種了四箱,其實沒有多少。
半個時辰,幾人就收拾好了。
忙著收拾的時候不覺著,每一粒小麥都撿起來放入布口袋,幾人看一下勞動成果,面面相覷。
張順子家中土地甚多,每年收割時節院裡曬滿糧食,他對麥粒無比熟悉。他確定在鄉間門生活的前十八年從未見過粒大飽滿的小麥。
韓子仁站在高台上由上往下喊:“看什麼呢?好了沒有?小殿下等急了。“
粗使婆子叫張順子先去,她們留下收拾麥秸,打掃地面。
張順子背著布口袋上去叫韓子仁自個看。
韓子仁沒看出什麼名堂。
藥櫃旁還有幾斤少府送來的麥種,劉據拿來喂雞鴨鵝。張順子打開那個布口袋,跟剛收下來的小麥放一起。
剛打下來的麥粒沒有比原先的長,但比原先的胖。如果說以前的麥粒瘦長,現在麥粒足以稱得上圓潤。比作人的話,以前的麥粒像討了三年飯。
韓子仁大為震撼,張了張口:“……肥多肥少差這麼多?”
張順子家中也有一塊肥田,他小聲說:“不止肥多。我見過一年追兩次肥的地種的小麥。”
韓子仁轉向身後靠牆坐著招貓逗狗的小孩:“藥?”連連搖頭,“不可能。小殿下熬藥的時候我在,那些藥都是他點兵點將隨便選的。”
張順子:“那就是小殿下生來不凡。閉著眼也能選出滋補麥粒的藥方。”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陛下本就不凡,據說太後有陛下的時候曾夢到太陽撲入腹中。如今一切也證明陛下不凡。青出於藍,小殿下應該不尋常。”
張順子點頭:“咱們跟匈奴和親多少年?陛下主政,不光不用和親,匈奴還被長平侯打的抱頭鼠竄。還有那些藩王,當年先帝試著動一下,一個個就清君側。如今推恩令下去這麼久,也沒見他們不滿。”
韓子仁想解釋削弱封地跟推恩令不一樣,雖然目的一樣。
“此事當稟報陛下。”韓子仁道。
張順子點頭:“你去。你比我讀書多見識廣能言善道。”
韓子仁也有此意:“容我想想怎麼說。小殿下太小,外面那麼多人希望小殿下有個好歹,若叫他們知道陛下有子如此,我們以後怕是得睜著眼睡覺。”
張順子不懂:“這是我等該操心的事嗎?”
“陛下愛顯擺。”韓子仁壓低嗓子說出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忽然有了主意,“糧食給我,我去椒房殿,由皇後定奪。”
饒是皇後知道兒子與眾不同,也沒想過他還有此慧根。
韓子仁走後許久,衛子夫長歎口氣,令奴婢備車,她前往宣室殿。
衛子夫很少去宣室,最得寵那幾年也是。以至於她突然過來,劉徹想也沒想就屏退左右,起身詢問:“出什麼事了?”
皇後令蓮子到殿外守著,令春望在殿內四處看看,以防有人偷聽。
劉徹的心瞬間門提到嗓子眼。
衛子夫打開兩袋糧食:“陛下先看看有何不同。”
劉徹看她。
衛子夫:“看小麥,彆看妾身。”
劉徹一手抓一把,對比很明顯,但他還是沒有看出有什麼不對:“一袋很好,一袋不好?”
衛子夫指著不好的:“少府給據兒的良種。””
劉徹怒上心頭,扔下麥粒就要收拾人。
衛子夫趕忙攔住:“不是少府的錯。這有可能真是良種。另一袋是據兒種在殿門外的。一刻前才收上來。”
劉徹聽不懂了。
衛子夫不好說兒子懂藥物,小小年紀也沒法解釋:“據兒雖然愛胡鬨,但仿佛有種天生的直覺,知道如何打理更好。”
劉徹隱隱聽懂了:“據兒擅種田?”
衛子夫本想等他自己發現。如今看來不行了。
太子不能擅種田啊。
種田是農夫的事!
衛子夫:“據兒早慧。”
劉徹一臉這還用你說的樣子。
衛子夫很想嘲笑他:“據兒過目不忘。”
劉徹忘記呼吸。
衛子夫移到他身旁,唯恐他激動的突然倒下。衛子夫雙臂被人狠狠拽住,生疼生疼,衛子夫後悔了:“陛下,放輕鬆,放輕鬆,據兒是我們的兒子,妾身看著他出生的。”
“你胡說些什麼。”劉徹鬆手,一臉嫌棄。
衛子夫頓時覺著她又活了:“陛下,這些麥粒——”
“你何時知道的?”
衛子夫:“妾身看出來的。但不敢斷言,怕陛下空歡喜一場。陛下,妾身認為此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據說劉陵還在城中。”
心情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劉徹頓時冷靜下來:“子夫言之有理。”
“我們就當據兒比尋常孩子聰明?”
劉徹頷首。
衛子夫:“那這些麥粒?”
“交給據兒。日前朕去找他,他那外面不是多了很多木箱,告訴他身邊人,明年清出一半種這些小麥。”
衛子夫身邊有種過地的婢女,知道一些事:“那也種不完。這些麥粒可以種半畝地。種密一些,也能種滿先帝在宣室後面開的那塊地。”
“那朕留下一半。”劉徹衝春望招手。
春望已經被他聽到的內容嚇傻了。
劉徹拔高聲音:“春望!”
春望打了個激靈:“諾!”
“諾什麼諾?找個布口袋!布口袋沒有找個碟。”
春望找來一個放果子的盆,衛子夫把兒子喂雞鴨鵝的小麥倒進去,布口袋空出來,劉徹撐著,衛子夫倒進去一小半:“這些足夠據兒忙了。他身邊的韓子仁說,據兒喜歡親自澆水。”
“不能叫據兒累著。”劉徹拿起多的那袋交給春望,“仔細收好。少一粒朕唯你是問。”
春望不住的點頭。
劉徹心裡又有些激動,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猶豫片刻決定跟衛子夫回椒房殿,親自把剩下的小麥給兒子送去。
先前劉據見韓子仁和張順子失態,已經意識到他種出的小麥驚人。雖然他並不滿意。這會兒見皇帝老子親自過來,劉據確定不止驚人,可能瘮人。
小孩看一下他拎的口袋,目光轉向老父親,眼中儘是疑惑,仿佛問,怎麼就剩這點了。
劉徹想解釋,又擔心他聽不懂:“據兒的小麥太好,朕很喜歡,留下一半。”
小孩睜大眼睛先發製人,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扁著嘴哭給他看。
劉徹慌忙蹲下:“據兒喜歡什麼?或者父皇管你買?千兩黃金?”
淚在眼眶裡打轉,選擇等等再出來。小孩轉向韓子仁:“多?”
韓子仁點頭:“很多。如果換成銅錢,足矣鋪滿三面露台。”
小孩把淚收一收。
劉徹好氣又好笑:“真是朕的好兒子。樣樣精通。”說完抱住兒子,“朕的好據兒啊。”
韓子仁聽到充滿感慨的這句話,明白陛下已經知道了。韓子仁跟張順子使個眼色,張順子總算可以放心了。
劉據嫌棄地推開他:“熱!”
劉徹莞爾:“好,朕不抱。”
兒子這麼與眾不同,劉徹不抱他也想跟他親一些,摸摸兒子的小臉:“你是不是黑了?”
劉據佯裝生氣,朝他手上一下,你才黑了。
“看來據兒長大後也是個愛美的。說你黑都不行。黑也是自找的,天天帶著貓狗去宣室。舅舅終於回來了,能踏踏實實在屋裡呆著了?”
劉據扭頭回屋。
劉徹抱起他越過門檻:“何時才能長大啊。”
你以為我不想啊。劉據淡淡地瞥他一眼。劉徹以為兒子嫌他說了句廢話。
兒子好,怎麼著他都喜歡。劉徹笑嗬嗬道:“慢慢長大,朕不著急。等你長大,朕就老了。”說到此,劉徹有些擔憂,老劉家沒有長壽的皇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著兒子娶妻生子。
劉據疑惑,老父親又咋了。
小孩學著老父親摸摸他的臉,劉徹抬頭,小孩眼裡充滿了疑惑。劉徹擠出一絲笑:“父皇沒事。”隱隱聞到肉香,“據兒還沒用飯?”
跟進來的韓子仁上前回答:“小殿下一日五餐。最後一餐太陽落山前。飯後小殿下歇息片刻,沐浴後正好就寢。”
“睡那麼早何時起?”
韓子仁:“皇後說小孩嗜睡。卯時過一兩刻起。偶爾殿下累了,也會睡到辰時前後。”
這麼說來兒子除了過目不忘和驚人的直覺,跟尋常孩童一般無二啊。
劉徹心裡有點淡淡地失落,瞬間門又感到慶幸。他隻有一子,兒子樣樣不同,萬一被仙人選中,他大漢江山豈不旁落。
劉徹:“擺飯吧。朕陪據兒用點。”
小孩推他,沒有準備你的。
劉徹抱著兒子在茶幾前坐下:“朕不吃。朕看著據兒吃可好?”
小孩收手。
劉徹拉起他,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普天之下也隻有你敢嫌棄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