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5:哭喪哭早了【求月票】(1 / 1)

已知,世上沒有兩套一模一樣的武鎧。

又知,眼前這具骷髏架子穿著大將軍的專屬武鎧,跟他們說話口吻還是熟悉腔調。

最後,求這具骷髏架子是誰?

共叔武一開口,在場所有人小腦都萎縮了。臉上的悲戚就僵在那裡,唯餘眼淚從眼眶簌簌滾落,在臉上留下兩道淚痕再被戰場上的風吹乾。吹著吹著,眼眶的淚也乾了。

共叔武將武器拔起來。

嘖道:“還真是來給我奔喪的。”

語氣聽不出多少喜怒情緒。

被共叔武一手提拔上來的副將率先反應過來,她後槽牙都在哆嗦打顫,指著共叔武期期艾艾:“大、大將軍,您是大將軍?”

共叔武反問:“要看虎符驗明正身?”

儘管他這會兒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但也知道一具穿戴武鎧還會說話的骷髏架子能止小兒夜啼,給人強烈的驚悚感。共叔武用白骨爪子隔著兜鍪撓撓頭,其實他心頭疑惑不比自己的部將少多少——他與恩人合力迎戰龔騁那小子,沒占什麼便宜,但也沒太吃虧,反倒是打到尾聲的時候,龔騁莫名變了臉色,拚著被戳了兩道四洞還斷了褌甲的代價跑了。

龔騁一跑,諸位先祖也回去了。

共叔武看著先祖們,明明沒了雙眼的他仍有熱淚盈眶的錯覺,拍著今晚被龔騁擊碎不知多少次的老父親的肩膀,作勢安慰,跟著轉身,衝滿面失落的少衝抱拳感激:【多謝壯士仗義出手!大恩不言謝,倘若有來世,龔某必定結草銜環以報恩人大恩大德!】

說完,給眼眶火焰洶洶的老父親熊抱。

拍得骨頭架子丁零當啷響。

通俗來說就是快拍散架。

共叔武此刻的心境澄澈通明,隻剩坦然赴死的釋然,好心情道:【阿父,兒子多年沒見你了。哈哈哈,今日開始父子團聚。下了黃泉,兒子跟你和大哥一起不醉不歸!】

老父親眼眶中的火焰跳動幾下。

揚起白骨手掌,差點將共叔武顱骨拍歪。

【彆提你那個大哥。】

【一提他老子就來氣!】

【彆人祖墳冒青煙,老子祖墳進大水!】

圍觀的幾十號龔氏族人默契挪開朝向。

跟著就聽到一連串會拉去被審核的咒罵。

老父親罵罵咧咧,從二兒子龔文問候到大兒子龔武,再問候龔武的兒子龔騁,早知道大兒子唯一子嗣是這麼一個尿性,他寧願憋著都不跟婆娘親熱,就算生下大兒子也將兒子閹了,省得搞出這麼個不肖子孫,自己死了這麼多年還被孫輩拉出來花式吊打,太孝了!

共叔武抱住了自己的顱骨。

聽到老父親口無遮攔,共叔武也逆反了:【這如何怪得了大哥?與其閹了大哥,還不如您老從根源上杜絕禍根,您說是吧?】

因為父親常年在外打仗,一年到頭不著家;母親作為主母責任重,她不僅要打理龔府上下,還要當宗婦操持族中俗務,甚至要照拂父親部曲家眷,上至矜寡,下至孤獨,所以共叔武是他大哥一手操辦著養大的。

據府上老人說,共叔武會說話後,喊的第一聲“阿父”就是衝龔武喊的。很長一段時間,共叔武都分不清“阿兄”和“阿父”的區彆。

在共叔武心中,大哥如兄如父。

他對大哥的感情比對老父親深厚。

老父親閹大兒子,不如他自己自宮。

這才叫真正的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老父親手指戳著兒子的顱骨,勃然大怒道:【老子要是閹了自己,你小子還想從你老娘肚子裡爬出來?你可真是大孝子!】

共叔武不做應答。

倒不是他駁斥不了,而是他駁斥就是汙蔑自個兒老娘名聲了,隻能默默忍受來自老父親的語言暴力。老父親罵得慷慨激昂,情緒激動到眼眶兩簇火焰比任何時候都旺盛。

這點共叔武可以保證。

剛才打龔騁都不見這麼激烈。

最後還是一位祖父輩的看不過去。

他上前拍拍共叔武老父親肩膀,道:【彆罵了,孩子再罵都要被你罵傻了,知道你是舍不得這孩子,但也犯不著這麼罵。也不怕將他罵狠了,哪天跑你墳頭屙屎撒尿。】

老父親肩頭一震將人彈開。

看著不客氣,但氣息明顯弱了幾分,卻不是因為屙屎撒尿警告,而是被人戳中了隱秘心思,隻是嘴巴上不依不饒:【他現在這副鬼樣子,傳宗接代的玩意兒都沒了,還跑老子墳頭屙屎撒尿呢?他蹲一個看看,屙得出來,老子跟他姓!這下真就斷子絕孫了。】

共叔武:【……】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還聽到有人竊笑。

講真,如此沉重話題之下,還能笑得出來,當真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典範了。

幾位龔氏族人拍拍他老父親肩膀。

安慰道:【唉,看開點。】

也有人自揭傷疤:【誰又不是斷子絕孫呢?你說是吧,咱們老兄弟待下面這麼久也沒見什麼香火供奉,由此可見香火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像你家這孫子,斷了就斷了。】

【就是,現在打不過他,但相信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兩百年,他龔雲馳總有死下來的那一天!屆時看他還怎麼囂張!哦對了,義理小子,你回頭要是碰見你那個‘孝順侄子’,讓他改姓吧。他愛跟誰姓就跟誰,以後的孩子也彆姓龔。】

共叔武老父親不爽快了,氣勢逼近:【你憑什麼這麼說?再是不肖子孫,那也是老子的不肖子孫,老子說得,你說不得!】

對方一巴掌將他顱骨打歪一百八十度。

沒好氣道:【孫子跟誰說老子?】

共叔武:【……】

好一出精彩的家庭倫理大戲。

他完全沒有插嘴的份。輕(哄)鬆(堂)愉(大)悅(孝)的氣氛下,共叔武突然對未來的黃泉生活沒了一點兒期待,但他都已經死透了,走不走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阿父,曾祖父,咱們有什麼話下去慢慢掰扯,彆在這裡讓恩人看了笑話……】為什麼死了還要這麼丟人,硬著頭皮衝恩人抱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來生再見!】

然後——

然後先祖們都走了。

原地隻剩下雙手瀟灑抱拳還沒落下的共叔武,以及努力消化這些奇怪對話的少衝。

二人面面相覷。

直到少衝問:【你不走嗎?】

共叔武:【……】

為什麼自己完全沒有走的感覺???

他眼眶火焰透著幾分尷尬,訕訕地道:【也許是還沒到時間,需要朝陽升起來?】

民間怪談不都說鬼怪怕陽光?

自己新喪,不能像好些年鬼齡的老父親他們一般“來去自如”也正常,共叔武自以為真相了。因為消耗太大,他當下隻能勉強維持骷髏架子不散,沒有多餘力氣去支援。

若是勉強走過去,半路就要散架。

從氣息來看,那邊結束戰鬥比這裡還早。

隻是不知結果如何。

共叔武滿腹心事。

瞥見恩人正將一塊褌甲往衣襟塞,這一幕著實有些辣火焰,若是沒看錯,這塊褌甲是從龔騁武鎧扯下來的吧?共叔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恩人這是作甚?】

少衝語調可惜:【收藏!】

共叔武:【收、收藏?】

兩個字就將他不存在的腦子乾沒了。

【對啊,收藏啊!他不是逃了?他逃了就是他敗了,他敗了就是我的手下敗將。我打贏他就能收藏他的犢鼻褌,這可是遊俠圈子的共識!大家都要遵守的!但是他耍賴……褌甲,勉強湊合湊合。】要不是眼疾手快將這塊褌甲扯下來,他拿什麼證明自己打敗龔騁?

這人好卑鄙無恥啊!

居然輸不起!

少衝氣得肚子都要飽了。

共叔武:【……】

他年少的時候也叛逆過一陣,追逐時尚效仿遊俠,儘管隻是玩玩,但也沒聽說遊俠圈子有這樣古怪的習俗。隻是,那畢竟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什麼樣就不知了。

也難怪……

龔騁萌生退意,恩人突然扒拉他腰帶。

共叔武認真告訴恩人一個殘酷真相:【這塊褌甲是武鎧一部分,雲馳收回武鎧的時候,這塊褌甲也會消失,你收藏不了。】

這消息對於少衝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

他完全呆愣了!

表情先是迷茫困惑,跟著垮下臉,哭喪道:【怎麼能這樣?本來就拿不到斬將的軍功,如今連證明擊退他的戰利品都沒了,我就一個救援的軍功怎麼分六哥和十二哥?】

他忙碌一晚上都沒得好。

龔騁打人又那麼痛,自己還負傷流血。

實在是虧大了!

共叔武隻得溫聲寬慰恩人:【恩人不要急,這小子現在穿的犢鼻褌沒有,但小時候用過的尿布……額,找一找或許能有。】

當年鄭喬冷不丁發難,還是借著龔沈兩家聯姻,龔氏族人都來參加婚宴的節骨眼,全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龔氏家產被儘數抄沒,收歸庚國國庫,中間環節少不了貪汙的人。

康國建立,他擔任天璿衛大將軍,開了將軍府,雖未恢複龔文的身份,但私下也有尋找龔氏當年的遺物,還特地放出風聲。沒多久,陸續有想討好他的人送上龔氏舊物。

甚至還有僥幸生還的龔氏仆人,帶著並不名貴的物件過來。抄家的時候,他們渾水摸魚拿了不少東西離開。名貴的物件典賣了,諸如衣裳舊物賣不掉就改一改當內襯用。

其中,還真有龔騁小時候的尿布。

共叔武為難:【……隻是這尿布不僅雲馳幼年用過,仆人還給自家子孫用,洗洗用用、縫縫補補,如今隻剩布角褪色的繡花還能證明這塊布的用途。恩人不嫌棄的話,待大軍凱旋,您去天璿衛大將軍府拿。在下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本不該吝嗇這點家底……】

正常情況應該是將遺產都給恩人當報答。

隻是共叔武一有錢,就都拿去照拂陣亡兵士遺孀子嗣和老父母。外人眼中氣派的大將軍府,實際上的家底不豐厚。這點東西拿來答謝恩人,共叔武都覺得拿不出手,很尷尬。

少衝聞言,沉思了許久。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動靜傳來。

是虞紫率領剩餘一半兵馬來接人。

於是,便有了開頭那一幕。

共叔武跟一眾部將,大“火焰”瞪著小眼睛,不得不承認一個尷尬事實——他們哭喪哭早了!隻是,一聽共叔武說太陽升起他就要離開,眾人剛好轉的臉色又染上悲色。

早哭晚哭都要哭,還不如現在開始哭。

思及此,悲從中來。

那名副將更是抱著共叔武大腿嚎啕大哭,她親爹死了都沒這麼傷心過。她是少數不是女營出身的女性武將,是逃難快餓死的時候被共叔武撿走的。之後入了他營帳為卒。

因為頗有天賦,這些年走得也算順利。

共叔武跟她半個爹差不多了,父母給予她第一次生命,共叔武給了她第二次,一夜過去變成這副模樣,還即將魂飛魄散,打擊太大。

旁人下葬,生前親朋好友還能看著屍體遺容遺表瞻仰懷念,躺進棺材一年半載才成白骨,而共叔武快人一步,直接就白骨下棺。

這如何不叫人傷心欲絕?

她這一嗓子,大軍剛緩過來的情緒又被帶動,一時哭聲震天。共叔武還看到軍中陸續掛起白幡——大軍出征一直都有攜帶這些玩意兒的習俗,白幡、紙錢、喪服、壽衣、棺材,一應俱全,以備不時之需。隻是他沒想到自己能親眼看到自己的白幡隨風飄揚。

直到虞紫白著臉提醒。

“已經天亮了。”

武膽武者的骨質與尋常不同,緊密細致光滑,共叔武的骨頭更是一絕,晶瑩如玉,透著剔透光澤。與其說是人的骨架,倒不如說是絕美工藝品,都快被陽光染成金色了。

這像是太陽升起就魂飛魄散的架勢?

共叔武:“……”

虞紫強撐著眼皮,用儘力氣大叫。

“爾等先彆急著發喪!”

說完,眼睛一閉從馬背栽倒。

這腦袋朝下的姿勢,真要砸瓷實,彆說天靈蓋,脖子都要斷!嚇得距離最近的武將急忙去接,共叔武帶著骨頭架子叮鈴哐啷跑上前,掐著虞紫的手腕,切脈一二,著急忙慌:“醫士,醫士,快點喊杏林醫士過來!”

虞紫氣息微弱到近乎於無。

軍中發喪,彆最後是給她發!共叔武這會兒也沒多餘精力去想龔騁為何突然抽身。

為何?

自然是因為北漠大營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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