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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商討,其實都是沈棠在旁一邊傾聽,一邊引導他們放下緊張情緒。她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怎麼傳話的,這些人見了她就差縮脖子了,一度讓沈棠納悶自己在外界名聲難道臭了?自打她出道以來,她的名聲都是正面的,即便要乾點兒壞事也要遮遮掩掩。
稍後一想也明白了。
不管她的名聲再怎麼好,出身起點再怎麼低,班子再怎麼東拚西湊,她也是手握重兵的勢力首領,該打的仗一個沒少打,該殺的人一個沒少殺,尋常人見了害怕正常。
不過——
那隻是一開始的氣氛。
沈棠的親切溫和無形中融化他們的緊張。她虛心求教之餘又將人奉為貴賓,不知不覺中便讓他們專注各自最擅長的領域。那老農大字不識,口音極重,說話也是顛三倒四,內心所想與語言能力不匹配讓她急得面紅耳赤,沈棠也能極有耐心地傾聽分析。
老農的經驗是一輩子積攢下來的。
她要靠著河岸的田地養家糊口,這條河脾氣溫和,她就能過個輕鬆年,一旦有點兒脾氣,她和孩子就要忍饑挨餓。對老農而言,她要察言觀色,摸清這條河的脾氣,她和孩子才能活下去。這是為了謀生必須去做的事!日積月累,終於“小有成就”。
這些都是老農這輩子最驕傲的智慧。
當地官署不識貨,眼前的大人物卻懂她,她當即就表示要將自己一生財富交托。
“如此珍貴,當真要贈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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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受寵若驚,面露驚喜。
老農睜著那雙寫滿歲月痕跡的眸:“……貴人啥東西沒見過,怕嫌棄嘞……”
沈棠自然不會嫌棄。
她又問老農名字,回頭讓人將老農的書簡好好整理,若老農多年經驗真正好用,這些內容或許能流傳至後世,作者要寫上。
老農不知沈棠打算,隻是想了好半晌。
一來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二來她嫁人之後,鄰裡都稱呼她王家媳婦,丈夫喪後,她的稱呼變成了王家大郎/二郎/三郎他娘。隨著父母入土,一眾長輩陸續老去,她的年齡和輩分也在升高……
再無人喊她本家姓和閨中名。
沈棠也未催促,終於在詭異的沉默過後,老農不太確定地道:“李,李良花。”
這個名字對於書香之家,自然是俗不可耐,但在普遍大字不識、庶民沒有正經名字的底層,有自己的名字意味著父母重視。
須知大部分庶民不是沒名字就是名字跟著排行走,或者直接用賤名。老農這個名相當不錯了。沈棠又仔細確認是哪幾個字。
最終在地方官吏幫助下才弄清楚。
老農不知道自己名字是哪幾個字,但她的戶籍有寫,地方小吏抓她充數的時候仔細對照過身份,對此有印象。唯獨幾個白身布衣時不時往老農臉上偷看,五味雜陳。
其他人不懂,他們還能不懂沈棠意思?
彆看他們表面很矜持,實際上都摩拳擦掌等著了。原先就想借著這個機會展示一下能力,說不定能表現突出被沈棠看上。
野心大點的,內心早就在腦補自己被禮待重用的畫面,明主眼尖發現自己這顆蒙塵明珠,什麼征辟不就,什麼三顧茅廬,統統安排,最後他半推半就答應,成為心腹。
占據一席之地,走上人生巔峰!
野心小點的就想謀個一官半職。
隻是他們還沒殺出重圍呢,這個白發蒼蒼、一臉鬆垮雞皮的老農居然能著書了!
他們之中有人消息比較靈通,甚至還認識那個幫老農寫的寒酸書生,自然知道老農給官署送自撰書簡的笑話。本以為跟自己關係不大,未曾想會被一個農婦搶了風頭。
一個農婦能寫出什麼書?
還想著流傳後世?
有人不以為意,有人喉嚨泛酸,個彆還在內心暗暗嘀咕這個沈棠也不過如此,不禮賢下士不說,還對個農婦卑微討好……
如此蠢笨,走不長遠。
內心正慷慨激昂地抱怨起勁兒,驀地感覺自己脊背涼颼颼,陰風灌入。下意識朝著某個方向看去,正好撞上一雙古井無波的眸。此人儀態不俗,似乎是沈棠的文書?
那雙似看清一切的眼讓人心虛挪眼。
與此同時。
沈棠等人正在商議開辟一條新河道,設計水流走向,借此惠及更多縣內庶民,同時這個水利工程又要兼具防洪防澇作用。為此,沈棠還點明眾人要發揮想象力,不管是開鑿河道,還是在河道兩旁建造高山,借用山勢走向達到目的,她都能找人去達成。
武膽武者才是萬能的神!
劈山填海造路,隻要丹府有武氣,都能辦到!關鍵是效率還不低,成本隻需要保證他們吃飽喝足。沈棠總覺得這些武膽武者在這個世道屈才,去現代還愁就業問題?
儘管內心抱怨沈棠不識貨,但那幾個白身布衣也不想被小瞧,定要讓沈棠看看誰才是明珠,誰才是魚目!隻是剛張口發聲,喉嚨位置多了一道莫名阻礙,出不了聲。
幾人驚懼無比,面色煞白,渾身冒冷汗。不多時,汗水就將最裡層的內衫打濕,衣料黏在肌膚上。此情此景,幾人頭皮發麻,不敢有任何聲張,試圖降低存在感……
他們之中也有文心文士,否則也不會那麼傲氣。隻是他們天賦不怎麼好,不是文氣稀薄就是堪堪入門,半吊子的水平。他們自然也知道有些文心文士手段多,不僅能聽人心聲,奪人聲音,還能殺人於無形……
自己突然啞聲,自然是遭了警告。
一想到自己萌生什麼念頭,整個人都要昏厥過去,內心不斷祈禱時間快點過去。
其他人都在積極提意見,爭取利益。
有白身布衣想謀個一官半職,有地方小吏想將項目爭取到自己家鄉,一來能惠及境內庶民,二來還能得到上面的撥款,自己也能沾點好處,也有人單純受夠了天災……
沈棠雖未聽見眾人心聲,但從秦禮指尖一閃而逝的文氣走向,便知道大家夥兒的內心戲多半很精彩,指不定還在罵自己。隻可惜望潮不在,不然自己也能聽聽熱鬨。
不知不覺已到吃飯時間。
沈棠讓人領著他們先去吃東西。
帳內隻剩秦禮與她。
秦禮道:“那幾人心術不正,眼高手低,又在內心對主公不敬。故,略施小懲。”
“那這幾人就不要用了。”
雖然沈棠現在也需要中低層人手,但她也不是來者不拒,擴招也有一定門檻的。
“不用處理?”
“不是已經略施小懲?”
秦禮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結果,眸底有幾分無奈:“但他們對主公多有不敬。”
如此不敬,殺了也不為過。
當然,秦禮也沒打算殺他們。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若是不加以震懾,以這些人的心性也不會感恩,他們隻會覺得主公仁善可欺,回去之後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呢。彆看他們隻是再小不過的小人物,但惡心人也是真惡心。
沈棠道:“他們嘴上並未罵出來,若是心裡罵幾句也要遭一頓皮肉之苦,外人隻會說我這人太苛刻暴戾。他們身體不自由,但人心至少應該自由。由著他們去吧……”
被人說老好人總好過說她殘暴。
在秦禮看來這是樹立正常的威嚴形象,但在沈棠看來,凡事都過猶不及:“底層庶民被繁重的勞作壓得沒有時間思考其他,本身就是一根緊繃的弦,若再施加其他壓力,勢必會讓人心中負擔加劇,這根弦說不定嗡得一聲就斷了。公肅你說是不是如此?”
秦禮倒是承認得很痛快。
隻要主公言之有理,他沒什麼好說。
沈棠也知秦禮為何會不舒服。
對於有操守的士人而言,主辱臣死,那幾個白身布衣辱罵沈棠,秦禮隻是【禁言奪聲】而不是拔劍殺人,很克製了。偏偏這些人又隻是在內心罵,還是毫無防備的情況,他們事先並不知道秦禮使用窺心言靈監控眾人。真要知道,半個字兒都不敢說的。
沈棠可以大度不在意,秦禮不行。
“這幾人若沒有真本事就不用了。”為了讓秦禮心裡舒服點,沈棠又表態一回。
隻要在她地盤上,這幾人彆想混出頭。
差不多水平的,多得是。
沈棠不知道他們罵自己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自然不可能真沒有芥蒂。秦禮聞言點了點頭,撂下此事不提,談及剛才的提議:“主公真要聽他們意思,沿岸造山?”
挖掘河道已經是很大的手筆。
居然還要造山,不止一座!
自家主公隨便起個頭,舉了個例子,那些人便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山體堅硬可以適當緩解水流衝擊,讓淼江的水以更平緩的狀態進入境內,沉澱泥沙還能取來沃土。
完全不考慮一下造山怎麼造。
這是多大的徭役工程!
沈棠眨了眨眼:“很大嗎?我也沒打算征徭役,普通人那點兒體力能乾什麼,每天吃的東西還不少,我哪裡有這個家底去養?地盤是大了,但用錢的地方也更多了……”
私庫欠著巨額貸款,公庫有錢,但也經不起亂花,不僅要拿來建設各地,還要給底下一幫人發工資呢。為愛發電的人很偉大,但沈棠不能讓他們餓死,也得養家糊口。
“……主公是全指望大義他們了?”
沈棠理直氣壯:“未來幾年可能沒仗打,天天練兵消耗體力吃那麼多糧,開掘河道造山也要吃那麼多糧食,自然後者更有利於家國天下!公肅,你想想,燕州一地作物一熟,全國上下庶民都不再餓肚子,那是何等偉大的作品?有多少人能因此活下來?”
這效率,現代設備來了都要流淚。
“按照剛才那個工程規模,趙奉帶著幾千人老手,頂多倆月就能完全竣工。你去征徭役讓普通人乾,幾萬人可能要乾上好幾年甚至十幾年,期間餓死病死勞工無數。徭役越多,庶民自家的田地就要荒廢……”
簡直是惡性循環!
這幾萬人要吃她多少糧食啊!
相較之下,武膽武者的成本能忽略不計,沈棠天天大魚大肉供著他們都不心疼。對於血氣精力充沛的武膽武者而言,這隻是很正常的操練,關鍵是待遇還是頂配的!
秦禮:“……”
他不是這個意思。
秦禮想解釋,但看到主公眼底迸發的熱血火焰,咽咽口水,將想說的話吞回去——算了,主公和大義,這倆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反對還兩頭不討好,倒不如沉默。
不過,他有個問題要弄清楚。
“主公說全國?”
沈棠點頭:“對啊,有問題嗎?”
西北大陸勢力都在這幾年混戰被打廢了,沈棠作為最後的贏家笑納接管了盟友們的政治遺產,她手上還有國璽。她的治地已經可以用“國”這個稱呼了,如何不對?
秦禮:“……”
很不對,他還不知國號。
沈棠:“……我沒說?”
秦禮認真道:“沒提過。”
沈棠:“……”
她撓了撓頭,國號是啥來著?
掐指召了隻青鳥去問褚曜。
國號,她取了沒有?
那幾個白身布衣回去惴惴不安,輾轉反側數日,整個人很快憔悴下來。但直到事情結束,他們被送出軍營也沒受到人身傷害。預想中的半路截殺,橫屍野外也沒發生。
“這、這就完了?”
“應該是吧……”
幾人不怎麼確定。
不久後,他們聽說有幾人受到了征辟,不是去當地官署任職就是掛了個頭銜,收到一筆還算豐厚的獎勵。家人不知情,還翹首張望著好消息落到自家頭上,左等右等沒等來。有性格急的嘟囔兩句還遭到嗬斥。
家人被罵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此事隻是一道很小的波瀾,雖然影響許多人的人生軌跡,但對沈棠而言卻是政務海洋中的一個小項目。製定完章程,做好預算,萬事俱備,隻剩下武膽武者到齊……
其他瑣碎自然會有人替她完成。
這個項目日後要大力推廣至燕州全境,被挑中作為試驗點的郡縣格外重視。
隔日,吳賢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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