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震驚並且表示無法理解。
但很顯然,無法理解的隻是她一人。
圍觀庶民聞言,竟是個個怒氣填胸模樣。瞧他們的情緒狀態,若非場合不對,怕是要上來將卓寡婦這個毒婦拖到街上遊街。對著卓寡婦指指點點,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實在是太惡毒了!”
“世間竟有如此毒婦!”
“沈君該判她一個俱五刑才對!”
“早就聽聞這姓卓的素日裡放浪,見到個男人就勾搭,估摸著是想給這家男人當小,結果人家不答應,她就起歹毒念頭?那可是個孩子啊,她這麼做就不怕天譴?”
這個時代沒啥娛樂活動。
閒下來的時間全靠八卦打發。
愈是狗血離奇的內容,傳播度愈廣,東家長李家短的閒言碎語,誰都能八卦上兩句。
淪為談資的,都是好欺負的軟柿子。
卓寡婦家中就她和女兒兩個人,沒有能威懾外界的男丁撐起門戶,自然是誰都能踩一腳,打發無聊枯燥的時光。不論內容真假,即便是假的,這母女敢上門討要說法?
退一步說,她們敢上門也不怕。
“對!沈君應該判她!”
“這麼個蕩婦,真真該死!”
卓寡婦的女兒已是面色死白,卓寡婦更是在輿論下瑟瑟發抖,神情淒慘恍惚。
口中不住說:“俺不是故意的……”
她隻是好心幫忙拿了一把刀子。
如何就有害人之心?
又聽人群中有提議連坐她女兒的,恐懼升至頂點,緊緊抱住女兒仍算乾瘦的小身軀,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來自外界的詰責和惡言。寧燕擋在母女身前,正欲開口。
下一瞬,滿堂寂靜。
青年文士驚異地扭頭看祈善。
祈善黑著臉看自家主公。
【禁言奪聲】
沈棠則眼神漠然地看著一眾庶民,淡聲問道:“你們是郡守,還是我是郡守?你們來判案,還是我來判案?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不知道喧嘩公堂是什麼罪名嗎?”
老媼一家雖不知發生何事,但剛才還聲援自己的群眾表情又急又怕,張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這怪異一幕,引得她們心下惶惶。沈棠看了眼懷中的嬰孩,讓人抱走。
又給寧燕使了眼色。
寧燕輕聲問卓寡婦。
“夫人在哪家鐵匠鋪訂的刀?”
那小婦人有無撒謊,一查便知。
卓寡婦說出鐵匠鋪的位置和招牌,沈棠擺擺手,便有小吏下去請鐵匠鋪主事過來。
那名小婦人聞言,心虛低頭。
老媼人老成精,張口便知如何圓過來:“老婦人兒媳年紀小,不懂事,不知忌諱,但姓卓的一個生養過的婦人怎麼會不知道這些?這刀子是能直接遞給老婦人兒媳的嗎?若真是好心,趁著老婦人或者小兒,隨便哪個在家都行……沈君,您可憐可憐老婦人這孫兒吧……他還小,又是俺們家單傳幾代的獨苗,被害成這樣,以後可怎麼過?”
再者,她兒媳也沒撒謊啊。
確確實實是卓寡婦將刀送上門。
卓寡婦小聲辯解:“俺真不知道……”
沈棠勉強搞清楚所謂的忌諱,簡單來說就是孕婦不能拿鋒利的剪子或者刀,因為這些物件會破壞保護胎兒的屏障力量,還會剪破胎兒的嘴,導致孩子一出生就是畸形。
她心下哂笑,嘴上卻感慨道:“如此看來,老媼可真是將你兒媳當成了親閨女。”
“這自然,進了俺家的門,兒媳就跟閨女兒一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媼說到動情處,又抹淚心疼兒媳,好不容易生了一胎,卻被歹人毒害,聽得群眾一陣心酸。
沈棠又問:“哦,如此說來,你兒媳平日裡的洗漱穿衣,都是你一手伺候的?”
老媼不知沈棠為何問這個。
“這、這個倒是沒……”
寧燕似乎明白了什麼。
好笑道:“入了門,隻有兒媳伺候婆母晨昏定省,哪有婆母伏低做小伺候兒媳?”
沈棠點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便又派人去將老媼一家左鄰右舍請來幾位當人證。
之後便是等證人過來。
先來的是鐵匠鋪的主事。
“卓寡婦在你這裡訂了兩把刀?”
鐵匠鋪主事搖頭:“隻一把。”
沈棠又問:“這戶人家可有訂刀?”
鐵匠鋪主事認出了老媼兒子。
指著他道:“是這人來訂的。”
沈棠淡淡瞥了這男人一眼,後者畏縮地慫了慫肩膀,微微側身,試圖借老媼身軀隔絕沈棠的視線。沒過多會兒,又上來三人。一個跟老媼同齡的婦人,一個年輕小媳婦,一個青壯男人。三人還是第一次被提到堂上,神情畏縮膽怯,好一會兒才放鬆。
“本案有些事情要問你們三人,你們如實回答就行。”沈棠先問的人證老婦人,“你與堂下原告是多年鄰裡,她兒媳有孕,這對母子平日可有端茶倒水,好生伺候著?”
人證被這個問題逗得險些笑場。
“沒有沒有沒有。”
否認三連。
婆母端茶倒水伺候兒媳?
夢裡都沒有呢。
“她倒是常說她兒媳懶,乾活偷懶……”
沈棠又問人證·年輕小媳婦:“聽聞你們平日關係好,他們家洗衣做飯的活兒誰乾?”
“是她。”
年輕小媳婦指指小婦人。
沈棠問:“天冷也是她?”
年輕小媳婦笑道:“乾活兒哪裡還分冷暖啊,手腳生凍瘡都得去乾的……”
沈棠:“懷著身孕也乾?”
年輕小媳婦:“就是要生了也得乾。”
“家裡缺柴,誰劈的?”
年輕小媳婦:“她呀。”
“一家幾口飯菜也是她做的?”
“對,但她婆母總嫌她用油多,肉切得大,偷吃菜,說她敗家又是家賊……”
小婦人出身不好,娘家窮得很。
嫁過來之後還能嘗點葷腥。
做菜的時候總忍不住用手指沾一點油嘗嘗味,被她婆母和丈夫抓住好幾次。
年輕小媳婦還透露。
在沒發現懷孕前,她婆母有一回抓到小婦人偷吃一塊榨乾油的肉渣,連扇了她好幾個巴掌,左右臉腫得沒眼看。婆母又跟兒子告狀,小婦人當天就被丈夫一頓毒打,叫得可淒慘哦。大寒天又被趕出去,在屋外凍了一個多時辰,整個人差點凍傻。
年輕小媳婦面露同情,但又有些自憐之意。一旁的老媼憋紅了臉,又理直氣壯道:“俺這是教她怎麼當人兒媳……嫁過來還不改做賊習慣,現在小偷,日後大偷!”
圍觀庶民紛紛點頭。
他們暫時說不了話,但還能動。
偷吃油,確實是惡習!
婆母是在教她,又沒啥錯?
“這家人家裡縫補的活兒誰乾?”
年輕小媳婦回答乾脆:“也是她。”
沈棠又問了人證男人。
這人跟老媼兒子是工友。
進一步確定另外兩名人證所言不虛。
所以——
沈棠神情玩味:“老媼啊,你兒媳年紀小,不懂事,不知忌諱,但你可是生養過的婦人,怎麼會不知有孕女子不能接觸刀啊,針的。你家劈柴要用斧頭吧?你家切菜割肉要用刀子吧?你家縫補需要針吧?女子懷胎十月,天天跟這些東西接觸,你這孫兒究竟是卓寡婦一把刀害的,還是你們一家兩口迫害的,你來給本君解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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