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輕裝簡行,腳程也不算慢,走了一個多時辰便碰到一處簡陋的路邊食肆。這種食肆做的就是來往行人商旅的生意。隻是如今世道不好,一天到晚也碰不見幾個客人。
不知道是四人來得巧還是旁的,食肆外停著好幾輛車馬,食肆內坐著十來個裝束不同的食客。沈棠暗中關注臉色莫名發白的祈善,提議道:“我有些渴了,停下來歇歇腳吧?”
褚曜自然不會不答應。
沈棠雖能文氣化酒,偏偏是個沾不得酒的一滴倒,他們帶著的水囊也空了,趕了這麼久的路停下來補一補乾糧也好。
“掌櫃的,裡頭還有四個座兒嗎?”
沈棠跳下摩托的背,扯著嗓子往食肆吼了一嗓子。掌櫃探出頭一看,臉上的不耐煩被嚇了回去——無他,為了不暴露行蹤,四人連同摩托都重新做了偽裝。她外表依舊凶悍,讓路人想主動遞上錢包的狠人形象。倘若附近有凶殺案,十個差役九個抓她。
嗯,一看就不是啥好認。
其餘三人分彆化作管家、賬房和護衛。
掌櫃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端上諂媚討好的笑容,說道:“有有有,好漢往裡請。”
沈棠聽了,內心兀自竊喜。
掌櫃這話讓她很想接上一句“給灑家端上來三斤牛肉三斤酒”,儘顯仗劍江湖的豪邁氣息。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來四個座兒,再來三壺茶一壺酒,四份餅子,儘快的。”
掌櫃嘴角笑容一滯。
似乎沒想到沈棠會這麼摳。
不過,礙於這一行人的體格,他也不敢將腹誹說出口,轉身將四人迎進食肆,命雜役掃了張乾淨矮桌。沒多會兒,後廚端上來沈棠要的東西,唯一一壺酒是給共叔武喊的。
共叔武看著唯一的一壺酒,雖詫異沈棠的“區彆對待”,卻沒主動詢問,他不算好酒之人,但有酒喝總比喝茶水好。祈善二人神色平靜,仿佛誰都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沈棠就更加不會主動挑明了。
該咋說?
說共叔武這樣的壯漢,豪邁喝酒、大口吃肉才符合個人形象?兩位文士優雅喝茶才不OOC?
Emmm……
所以說,刻板印象害人。
沈棠也不是單純來吃東西的,雜役路過的時候,她招來一問:“你們這兒生意這麼好嗎?”
四人剛開吃,食肆外又來了一夥人。
三輛車馬,隊伍規模不小,連同主人一家五口在內共十人。女主人即使戴著帷帽,也能看到帷帽後那張朦朧模糊的臉上未著脂粉,上了年紀的灰發老婦人抱著尚在繈褓的孩童,低聲寬慰女主人,另外兩名總角小童縮肩垂頭,眉宇間帶著未散懼色。
沈棠起初還以為他們半路碰到土匪。
靜聽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
食肆其他食客臉上也帶著化不開的愁色,顯然是外界發生了什麼大事兒,但其他人隻差在臉上寫著“生人勿進”四個大字,沈棠也不好上前討沒趣,便選擇從雜役這邊入手。
為了撬開他的嘴,還笑著摸出一角小碎銀,雜役似學過變臉絕活,一秒從不耐煩切換到熱情洋溢,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他直言:“好漢不知道?唉,又開始打仗啦!想活命就隻能逃。過了咱們這個店兒,路上再想補充乾糧水囊就不容易了。”
祈善四人聞言,神情倏地一變。
同時想到昨天半夜出現的狼煙。
沈棠:“……”
究竟是哪一步快進了?
她隻是與世隔絕幾天不是幾年吧?
沈棠又問:“打仗?誰跟誰打?”
雜役道:“這個咱咋知道?”
突然就打起來了。
他也是店裡來了不少逃難的食客才知道這一消息。不過,誰跟誰打也不重要,反正最後倒黴的都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習慣了。
大人物愛怎麼打仗就怎麼打仗,還能怎麼滴,他們這些小人物也要開店做生意,養家糊口。
沈棠:“那打哪裡總該知道吧?”
祈善三人也迫切希望得到答案。
雜役回答道:“不知道,不過大多客人都是州府方向來的,應該是那邊在打仗吧?”
沈棠:“……州府?”
四寶郡的州府豈不是……
孝城!
沈棠幾乎要原地蹦起來。
祈善和褚曜伸手,分彆壓住她左右肩,示意她稍安勿躁:“彆急,先去打聽清楚了……”
褚曜看了一眼食肆外的新客人,起身整理衣袖,上前詢問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先生請留步,先生可是在孝城辦過私塾?”
男主人警惕地看著褚曜。
這人看著年紀不大,才而立,穿著打扮卻像是四五十的老學究,還拉長一張臉,讓人忍不住聯想到“死氣沉沉”和“古板”二詞。他似乎習慣性眼白看人,對褚曜上前湊近乎的行為不友善,但餘光掃到後者腰間的文心花押,神情立馬來了180度轉變。
“你是?”
“先生約莫不記得了,族裡有個小輩在先生私塾啟蒙過兩年,有回去接孩子,遠遠見過一面。”祈善張口就來,真假摻半。
他的確見過位男主人幾面,隻是人家不屑跟歡場樓子的後廚雜役說話,這還是第一次。
男主人神色和緩幾分。
“原來如此。”
褚曜語氣自然地問:“曜觀先生形色匆匆,還帶著家中妻兒,可是要出門遠行探親?”
男主人歎道:“非是探親遠行,要搬家。”
褚曜故作詫異:“搬家?這……那先生的私塾和那些學生……在下這些年也有些經營,先生若有難處,曜或許能幫上忙。”
男主人聽後大為感動。
恨不得當即就引褚曜為畢生知己,他雙目微閃水光:“私塾已經關了……學生也儘數散了……”
褚曜雖有心理準備,仍被男主人這一回答背後的信息震了一驚——
孝城這麼危險了?
要知道孝城私塾少,教學質量過得去的更少,男主人的私塾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不少人家都願意將孩子送過去。哪怕此人喜歡在束脩上刁難人——學生家境好,收的束脩少,他就多教,學生家境差,不止收束脩多,還動輒嗬斥,隨意翻臉。
這意味,他在孝城這片地方沒有生存帶來的競爭壓力,活得比大多人都體面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