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顧先生給的銀錢,沈棠每一種酒都弄了一些。幾乎是言靈生效的瞬間,濃烈霸道的酒香在雅間橫衝直撞,勾得顧先生酒蟲蘇醒。也顧不上其他打算,第一時間斟了一杯。
彆看顧先生長著一臉病相,仿佛下一秒就能蹬腿撒手人寰,卻是個酒癮相當重的酒癡。
“好酒!”
一杯飲儘,不吝嗇讚美。
飲了酒,慘白病態的臉上添了幾分紅暈,看著比先前有氣色得多。但即便是不會醫理的人也知道這是不行的,有病就該好好將養而不是牛飲酗酒,沈棠將不讚同寫在了臉上。
顧先生一心二用。
喝酒的同時也沒放鬆對沈棠的注意。
見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擔心,還有自她內心傳來的碎碎念,顧先生心下微訝——這位沈郎可真的有意思。明知自己懷著些許對其不利的目的,居然還會揮霍“善心”在他身上。
他還以為這位有意思的沈郎巴不得他走大路上原地暴斃呢,畢竟方才盯著他脖頸,一閃而逝的殺意是那麼清晰。顧先生頂著沈棠的眼神,又給自己斟了一大杯:“當真是好酒!”
沈棠道:“酗酒傷身。”
顧先生道:“沈郎,‘酗酒傷身’對普通人來說是沒錯,但對在下來說酗酒方能久活。這言靈釀出來的酒絲毫不亞於大家之作。倘若在下也有這般天賦,能省好大一筆酒錢。”
沈棠:“……”
這話聽著可真耳熟,她道:“前不久有個人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這酒真這麼好喝?”
顧先生詫異:“你沒喝過?”
沈棠道:“喝過,昨晚。”
不過昨晚的情形太慘烈,除非身邊空無一人,不然她喝酒對其他人的安全是種威脅。
顧先生不知昨晚情況,便以為是沈棠年紀太小,不懂酒的好,笑著打趣她:“那是你年歲還小,不懂酒的美妙。待你年長便懂了——酒,是這世上最好的良藥,可治百病。”
沈棠面無表情:“……”
她確定一定以及非常肯定,酒肯定不能包治百病——因為顧先生從剛才到現在,一人乾了一壇蘭陵酒,喝這麼凶都沒把他腦子的病治好,可見他的話就是騙人的。
哦,她現在用了【人心隔肚皮】的言靈,這廝也聽不到自己罵了什麼,還真遺憾。
顧先生:“……”
沈棠默默垂眸,數了數酒壇數量。
半晌,她忙活完了。
“酒水已經備齊,顧先生慢飲。”
沈棠作勢要起身離開,誰知顧先生冷不丁將酒杯放下:“沈郎,你真的是沈郎嗎?”
“不然呢?”
“在下瞧著不太像。倒不是不信龔雲馳,隻是相較於旁人嘴裡的話,在下更相信自己眼睛所見、耳朵所聞!不管怎麼看,沈郎出現的時間都太過湊巧了。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的身份是什麼?你贖買褚曜又是為了什麼?他一個文心被廢,前途儘毀的人,又能帶給你什麼?”
沈棠忍著亂跳的眉心,語氣格外不善。
“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個當壚賣酒混點生活銀兩的人,有時間在我身上耗費功夫,顧先生倒不如多關關自家一畝三分地。大漠落日圖?哼,北漠的人吧?在畫紙藏著那種訊息,相較於我,顧先生的用心動機更加耐人尋味。是想渾水摸魚呢,還是想將水攪渾呢?”
二人說話語氣都不重,聲量也不大。
隻是,雅間的氣氛肅殺得很。
“郎君,舞樂來了。”雅間外傳來軟糯黏膩的女聲,衝散了那股充斥著火藥味的緊張氣氛。
“進來吧,沈郎不妨也坐下來欣賞欣賞。”
不知何故,顧先生聲音陡然和緩下來。
沈棠臉色不善:“在下不好女色。”
顧先生道:“不好女色?”
沈棠道:“是,男伶,例如那位叫‘翁之’的。”
她隱約猜出顧先生跟倌兒關係不一般,二者不是主臣,便是師徒,或者皆有。那名倌兒多半也不是什麼倌兒,有複雜來曆。不然怎麼跟還未落魄時的貴公子龔騁互稱“舊友”?
當著顧先生的面如此說,沈棠就是故意的,是挑釁,也想激怒、惡心這位顧先生。
顧先生的反應卻在沈棠意料之外。
“翁之的話,不太行。”
沈棠:“……”
顧先生一本正經:“若你喜歡,回頭能換一家,不過沈郎年歲還小,不該沉溺於此。”
沈棠:“……”
沈棠正要說不用,雅間木門已經拉開。
坐在門外的是一隊樂伶,年紀都在三十左右,擱在教坊雖是不鮮嫩的年紀,但技藝精湛,每一場樂聲表演都能技驚四座。孝城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都喜歡來聽一曲。
除了樂伶,今日還多了一名舞伶。
這名舞伶長相不俗,但在曜靈閣卻不算拔尖,她最特殊之處在於,此人僅有一隻耳朵。
沈棠看著舞伶。
舞伶看著顧先生。
顧先生看著沈棠。
直到舞伶口中發出一聲怪叫,原先故意擺出來的溫婉可人消散無蹤,似瘋魔一般向著沈棠衝了過來。沈棠冷笑,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中她的肩頭,將人踹在地板上滑了半丈遠。
顧先生故作驚訝:“這位舞伶是新來的……”
沈棠冷冷打斷他的話。
“不止是新來的生面孔,她還是被發配龔氏的女眷呢!顧先生,你坐上首欣賞龔氏發配女子舞姿,若你身子骨允許,或許還能春風一度。敢問——龔雲馳那邊就沒有意見嗎?”
不知何時,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龍紋長劍。
雪亮劍身映出沈棠此時的表情。
冷漠,肅殺,嗜血。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如此一面。
顧先生道:“龔雲馳當然不會有意見。”
沈棠:“……”
她陰陽怪氣地嘲諷,顧先生每個回答都在意料之外,一拳打棉花上的感覺可真憋屈。
沈棠冷笑:“他沒意見還是不知情?”
“不知情,不過,即便知情想必也顧不上。因為——”顧先生將話拖長,即使沈棠那柄劍已經渴望吻上他的喉嚨,他仍不慌不忙,淡定甩出下一句,“她是沈家大娘子的陪嫁啊。”
沈棠:“……”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