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面無表情地看著青年。
內心卻想著:【按照一貫套路,這種看著下一秒就要蹬腿的人,待機時間多半會比身強體壯的家夥還要長久,畢竟禍害遺千年。糟糕,忘了這廝會讀心……大兄弟,這也能聽到?】
青年輕咳數聲:“……小郎君還挺幽默。”
沈棠:“……”
閉麥狀態的掌櫃:“……”
他先用餘光偷瞄沈棠那張深邃野性但明顯是女郎的側臉,確信自己沒判斷錯性彆,暗暗腹誹青年是不是眼光不太好——為何連男女都能認錯?
青年眉頭微動,並未開口解釋。
那名倌兒跟著從屏風後走出,眼瞼微垂,瞥了一眼沈棠和掌櫃,衝著服侍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名小廝心領神會,將一隻沉甸甸的裝著一袋子銀錢的錢囊遞給掌櫃:“您清點一下。”
掌櫃做了那麼多年生意,經手的銀錢不計其數,銀錢一上手掂量一下重量便知差了幾分幾厘,裡面的銀錢分量是沒問題的。他又打開錢囊數了數,笑容滿面道:“沒問題沒問題。”
倌兒道:“既然如此,便兩清了。”
按照流程,接下來應該“送客”。
掌櫃這人也識趣,拿著錢囊準備帶沈棠離開,隻是不知巧合還是怎麼的,屏風後傳來第三道陌生咳嗽,緊跟著是咬緊牙關、咽下喉嚨的悶哼痛呼,有什麼重物從床榻滾了下來。
沈棠準備起身的動作停了下來。
啊這——
剛才那個聲音明顯是男性?
似乎身體狀況不太好?
她習慣性以為來象姑館尋歡作樂的都是主動一方,但聽剛才的動靜,身體不適趴在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顧客?這不經讓她想到一個歇後語,癩【蛤】蟆上青蛙,長得醜玩得花。
隱約還聞到些許血腥氣息和草藥特有的苦味,她不禁對深藏不漏的倌兒投去欽佩目光。
聽到動靜,倌兒表情不再冷漠,幾乎是大步繞過屏風,沈棠隻來得及看到一角衣角。
隱隱的,還聽到倌兒道:“雲馳……”
沈棠:“……”
雲馳?
哪個雲,哪個馳,姓什麼?
她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沈棠剛想到這些,倏忽想起什麼,五官表情逐漸僵硬扭曲。遊移眼球,視線緩慢向上,最後與盯著她看的青年撞了個正著。隻看青年眼底泛著的意味深長,她便知道自己又被偷聽了。
沈棠後退半步,右手置於身後。倘若青年有什麼不軌舉動,立馬化出慈母劍,教教孝子如何做人。以二人目前距離,她有信心一劍斃命。畢竟不是哪個文心謀者都跟祈元良一樣狗。
青年似笑非笑問:“小郎君緣何緊張?”
沈棠道:“因為什麼,你心裡沒數?”
青年在掌櫃不解的目光下,絲毫不避諱地問沈棠:“小郎君,你認識雲馳小郎君?”
沈棠反問:“他姓龔?”
青年點頭:“是。”
沈棠:“……”
居然是龔騁,龔雲馳!
他怎麼出現在月華樓???
一時間,沈棠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吐槽——龔氏被發配,按照官方下達的處置,男的被送去邊陲充軍當苦力,女的送去孝城教坊——她將這段文字重新回憶一遍,確信自己沒記錯。
沈棠視線落向屏風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屏風,看清綽綽人影:“他怎麼會在這裡?”
“發配之路艱苦,尋常人都難熬下來,更遑論是被廢掉丹府的人。大半條命都被磋沒了,眼瞧著快去閻王那兒報道,在下看到就把他弄了過來。”青年說這話的時候,坦蕩且真誠。
“小郎君還未回答,你怎會認識龔雲馳。”不待沈棠回答,他用玩笑一般的語氣道,“倘若小郎君不肯回答,為了在下以及牽涉此事之人的安危著想,你怕是無法完好無損地回去。”
隻差說要殺人滅口了。
沈棠內心嘀咕:【嘁,龔氏被發配這事誰還不知道?老子知道這個名字就得認識他?】
嘴上道:“我也是聽人說起龔氏遭遇,才知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龔雲馳也在發配之列。驟然聽到熟悉的名字,自然會想確認一下。”
青年微笑著眯了眯眼,又問:“當真?”
沈棠道:“絕無虛言。”
青年蹙眉略加思索,不知信了沒有。
畢竟沈棠知道青年能窺探內心,這種情況下心理活動還活躍,焉知不是故意誤導判斷?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屋內傳來沙啞的少年聲音:“顧先生,有人來了?”
青年笑了笑,雙手攏在袖子裡。
慵懶道:“說是跟你有一面之緣。”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衣裳摩挲動靜過後,那名倌兒攙扶著一名上半身裹著雪白布條的青年出來。說是青年,其實相貌比那個倌兒小兩歲,頂多十七八歲的樣子。或許是發配路上吃了太多苦,五官褪去了稚嫩和青澀,反而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濃稠憂鬱與虛弱。
沈棠:“……”
真是要了人命了!
她現在完全不敢有心理活動。
那名開著作弊器會窺探他人內心想法的掛壁還在一側虎視眈眈,她可不想被滅口。
龔騁也看清了沈棠的相貌,微微一怔。
青年一看他這個反應便知龔騁是見過沈棠這張臉的——這位小郎君居然真沒有撒謊?
“雲馳,是你熟人?”
那名倌兒出言打破沉默。
龔騁搖頭:“不是熟人,但應該見過。”
倌兒目光銳利地看著沈棠,這種眼神還帶著他這份職業不該有的殺意,若是換做尋常人,興許一個眼神就被嚇到了。他又問龔騁:“此人可會害你?”
龔騁想了想,又搖頭:“應該不會。”
倌兒被勾起些許好奇:“這人是……”
龔騁苦笑著搖搖頭,示意倌兒彆攙扶自己,他靠著自己的力量勉強站穩,衝著沈棠作揖行了一禮,賠罪道:“在下龔雲馳,向妻兄賠個罪。”
此言一出,震驚了屋內眾人。
青年:“……”
倌兒:“……”
最受震撼的還要屬沈棠本人。
她險些控製不住情緒,勉強用聽著不那麼陰陽怪氣的生硬語調問他:“你向我賠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