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
天合省官道,紫金車輦在巍峨身影一指下化為飛灰,如泡沫一般悄無聲息的煙散。
跟隨安莽隊伍一路而來的官員、民眾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所驚愕。
朗朗乾坤,大周國土,何人如此大膽!
不僅公然攔住安莽王的隊伍,更如此大不敬,一指磨滅景皇禦賜的車輦!
目睹一切的眾人群情激奮,剛要開口怒罵,但當看見轉過身來的身影面容後,卻全都心頭一緊,瞬間生出深深的敬畏與惶恐。
“下官拜見尚書大人!”
“草民拜見武侯!”
霎時間,官道上烏泱泱的跪倒了一片。
鎮武侯薑時戎武脈第一,鎮壓天下武運,積威本就極重,更在不久前超越凡俗,成為今古時代九州第一位人仙。
這天下除了聖上,何人攔不得?
“唰唰唰”
寒刀出鞘、勁弩上弦,長戟斜橫,安莽眾府兵在第一時間警戒,騰起殺意。
來自人仙的淡淡威壓,未然並非刻意釋放,依然迫的他們心神重壓,完全無法迎著武侯的目光,不住顫動,連甲胄都有扭曲變形的趨勢。
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咬緊牙關挺拔坐立,縱然咬破嘴唇血肉,鮮血淋漓,手中刀柄、戟杆、弓箭也緊緊攥在手中,全憑一股心氣與毅力抗衡。
“薑離,能將麾下兵士訓練成這般模樣,倒也沒有辱沒你大周親王的封號!”
薑時戎看了一眼安莽鐵騎、甲兵,眸中寒芒掠奪,升起一抹隱隱的忌憚之色。
身為曾經的大周第一統帥,領兵東征西伐十數年,薑時戎自然能夠看出這些兵士,並非隻是裝備精良、實力出眾。
眉宇間暗藏的不屈意誌與赤膽忠心,才是軍士最為難得可貴的素質。
優勢絕對的大勝之戰,這種品質或許無從顯現。
卻是一場惡戰能否堅持到最後,逆風翻盤的唯一利器。
而薑離能夠在短短半年時間,訓練出如此死士,治軍手段可見一斑。
“武侯,本王不過是奉旨回京,何勞你如此重視、千裡相迎!”
車輦破碎,薑離在墨運良、呼延穀的攙扶下,平穩落地。
他面色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精神容貌萎靡憔悴,驀然而動下,呼吸起伏充滿雜音:“不過,武侯的熱情是不是有些過了,你將聖上賜我的紫金車輦彈指抹去,難不成要背著我返京面聖?”
“薑離,你不必在這裡故弄玄虛裝傻充愣,我且問你,不離被人重創、廢去修為,可與你有關!”
薑時戎揮袍嗬斥,狹長而威嚴的冷眸,落在薑離身上。
霎時間,薑離的一切肉身狀況,全都映入在他的腦海之中。
經脈、骨骼、肌肉被完全破壞,以一種極為詭異而精妙的手段,重新錯亂連接組合。
使這些本已崩碎腐敗枯萎的組織結構,再次擁有另類的生機與活力,維持錯亂而微妙的平衡。
幾與薑不離肉身遭受的重創,幾乎完全相同。
甚至兩人身上都有濃鬱的陰暗鬼力纏繞,隻是薑離身上的鬼力氣息,稍顯微弱一些而已。
“薑不離?這是他的名字!”
薑離微微一怔,直到此時方才知曉薑時戎與靈鶴宗主之子的真名。
離,不離。
其中的含義,一目了然,令他不住冷笑。
“打傷不離之人,真不是你?也不是你麾下之人?”
薑時戎的眉頭漸漸緊皺了起來。
在接到天合府的通稟後,他立時趕到薑不離被打傷之地,見到的卻是一個體魄完全被廢的兒子。
僅僅幾個時辰不到,奪命二變的氣脈奇才,就被人徹底廢去體魄。
殘而不死,淪為廢人,且極難救治。
以他現在的手段,想要幫其重塑肉身體魄,也幾乎毫無可能。
除非他晉升人仙巔峰之境。
薑時戎強忍怒意,在聽到薑不離敘述交手的全部過程與地點後,首先懷疑的便是薑離。
雖然他也不太相信,薑離能夠擁有碾壓高階武聖的恐怖力量。
可薑不離被傷的時間與地點,都與薑離有重合或相關之處。
很難說是一種巧合。
更何況,就算薑離真的被廢,他麾下也未必沒有著自己拍賣會等級的超強者存在。
現今的九州表面上看去,一如往常。
但作為十二卿之一的薑時戎,卻知曉很多不為人所知的隱秘。
隨著亂世臨近,天道壓製開始減輕,那些自中古末年、今古初年蟄伏起來的存在,已經開始漸漸複蘇,於九州之中展露行蹤與手段了。
薑離身為安莽之主,背後沒有任何勢力支撐,又涉世未深,擁有天然的優勢和潛力。
一些古老的存在主動現身與其合作,也並非沒有可能。
不過此刻見薑離體魄的狀態,薑時戎又漸漸的變得不確定起來。
身為人仙,一切偽裝手段在他面前,都會無處遁形。
薑離體魄確實已廢,纏繞肉身的陰暗力量,揮之不去,每時每刻都在不斷侵襲肉身,產生種種難以忍受的痛苦。
若廢掉不離之人,是薑離的麾下,至少可以幫他去除掉這種陰暗力量的痛苦折磨。
“武侯,我不知道你手中托舉之人到底是誰,又與你有什麼關係,但他身上鬼力繚繞、侵入體魄骨髓,明顯是鬼族手段,明眼人一看便知,你就算心生疑慮,覺得凶手是隱藏在大周境內的轉身異類,也斷不應該懷疑到我的身上才對!”
薑離忽然意味深長的冷笑,心中感到十分蹊蹺與詫異。
雖然他的確有出手重創薑不離的可能,但侵入薑不離體內的陰暗力量,明顯就來自鬼族。
薑時戎曾多次與鬼族接觸,豈能分辨不出。
但為何薑時戎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自己?
他似乎在見到薑不離後,就第一時間將凶獸是鬼族的可能性給排除掉了!
難道……
薑離忽然想起偽裝成前烈皇族遺嗣混入安莽城的薑玄洛。
薑玄洛在莽原孤峰上受淩遲酷刑未死,被地底鬼族趁亂擄走,而後幫其轉移神魂,重生在血肉靈胎之中。
既已複活,聽從鬼族神使的安排,在離開地底深淵前往安莽城完成任務的過程中,未必沒有機會返回盛京與薑時戎相見。
甚至還可能透露給薑時戎一些消息或是信號……
“本候的考量何須向你解釋,薑離,你雖然貴為大周親王,但也不要忘記,我還是你的父親,這世上隻有我詢問你的道理,豈有做兒子的來盤問父親!”
薑時戎被薑離當眾喝問,心中頓感不悅,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有一種震人心魄的力量。
跪伏在地的一眾官員、平民,隻感到周圍氣氛陡然變得更加沉重,好似武侯是在訓責自己一般,心跳加速,全都緊張無比,耳畔響起的都是自己心臟的劇烈跳動之聲。
“父親?武侯這是想以父子綱常來壓我了?”
薑離不為所動,饒有興味的打量面前的大周鎮武侯,道:“薑時戎,你須知皇權威嚴大於一切,先有君臣才有父子,我身為大周親王,爵位高你一階,向你訊問有何不可?
“親王之權,上可監國問責、下可探查民意,連聖上旨意我都有權諫言,你難道比聖上還有權威?還是覺得自己成就人仙,就不把世間法度放在眼裡了!”
薑離自墨運良、呼延穀的攙扶中掙開,步伐虛弱、踏地不穩,卻一步一步向著薑時戎迎面走去。
“我隻問武侯,你手中拖著的少年,到底是何來曆,你說他是你的子嗣,我卻從不曾見過,莫不是外國派來的奸細?”
“身為大周一等候,一切入了族籍的子嗣,都要在欽天監和宗人府內詳細記載身份、出身,以免被心懷不軌之人混入,成為大周安寧穩定的隱藏之患!”
薑離行動緩慢,卻步步向前,喝問之聲越來越大:“若他真是鎮武侯的血脈,不知母係是何出身,欽天監與宗人府可曾查證屬實?我見此子面容略有三分熟悉,卻有些像一年前被我滅殺的靈鶴堡堡主席瑛瑛!”
“薑不離,我問你,你的本名真的是不離麼?叛國罪臣席瑛瑛與你是什麼關係?她在驪山密林中被我暗算,堂堂半聖強者,卻被我一枚玄雷天息符擊碎半個身軀,死狀慘不忍睹,我割下她頭顱係於馬上,行至涼州大營時已成……”
“夠了,薑離你休要胡言亂語!”
薑離話音未落,就被薑時戎的一聲冷喝直接打斷。
人仙之喝,仙威灼灼,如同雷霆霹靂一般在官道上空炸響,雖然已刻意收斂,卻仍然震的所有人耳膜、心臟炸裂一般。
很多體魄精神弱的官員、平民都被直接震暈過去,剩下一些尚能保持清醒的,也是耳鼻嘴眼七竅流血,面色慘白。
甚至很多安莽騎兵、甲兵手中的兵刃,也被震的脫手。
人仙之怒,根本不是凡夫俗子能夠感受與抗衡的。
“薑離!”
被薑時戎托在手中的少年,一雙眸子早已充血,仿若赤瞳,死死瞪著薑離,眼中迸發出不可遏製的仇恨與怒火。
若非他體魄被人所廢,氣脈境界實力全部消散,就算父親薑時戎阻攔,他也要不顧一切,親手殺了面前這位弑母仇人。
拳頭緊攥,鮮血流淌,薑不離心中的憤怒已經達到極致,心中更是悔恨萬分。
若不是想提前給薑離一個教訓與報複,違反父親之命,去映月山莊虐殺婢女初初。
他也不至於淪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弑母仇人就在眼前,卻隻能眼睜睜的忍受薑離的惡語不斷。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薑離把少年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再無任何疑問。
“不離身世清白,母係雖在西域,卻也隻是小部落的平民,一切身份信息都在宗人府、欽天監詳細記載,與那叛國之人毫無關係,你與他是一脈而成的兄弟,今後休得胡言亂語,引來旁人嗤笑!”
薑時戎面色不善,冷聲嗬斥,看向薑不離道:“不離,你說是麼!”
“父親說的是,我與叛國之人毫無關係!”
薑不離被父親一眼看來,心中一稟,隻能咬牙強撐,緩緩點頭。
他現在體魄已廢,毫無自保之力,縱然心中有恨,也隻能強忍。
一旦身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確認,縱然是薑時戎也很難保他。
“不是最好,我也相信父親不是徇私枉法、道貌岸然之輩!”
薑離笑了笑,旋即又有些好奇:“不離弟弟,你是哪裡被人打傷的?為何父親會直接帶你向我尋仇?”
“我……”
薑不離聞言,一時語塞。
倒不是他不敢承認自己的想法與行為,隻是他此刻境界全失,處境尷尬。
直接承認,怕是引來薑離更為無情的嘲笑與譏諷。
如果對他出手之人,真的不是薑離及其麾下,那麼半日前守在映月山莊外的那人,原本的目標應該就是薑離,以及他麾下的強者高手。
自己的出現,或許在某程度上是在為薑離“承擔”!
偷雞不成反蝕米。
他不畏生死,卻難以忍受這樣的醜名!
“此事以後再說,既然不是你派人行凶,那凶手隻能另有其人,莪先帶不離回府療傷!”
薑時戎冷聲道,他目光掃過跪倒在地的眾人,眸子微微一睜,一道無形的神秘力量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擴去。
所有人被這道力量波及之人,神情都是陡然一愣,像是被定格一樣,旋即瞳孔一縮,有些茫然的清醒了過來,疑惑的向著四周望去,好像是剛睡醒一般。
“薑時戎抹去了他們的記憶!”
薑離心中微微一驚,人仙手段果然高深莫測,竟能以精神力量改變他人記憶。
再看向鎮武侯原來站立之地,早已人跡全無,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出了什麼事情?”
“那是安莽王?他的紫金車輦這麼不見了!”
“剛剛發生了什麼?我隱約記得有些事情發生,可不知為何就是想不起來!”
官道兩旁,越來越多的人“清醒”了過來,神情茫然懵懂的向著周圍之人詢問。
但也有一些人眉頭緊皺,望著消失的車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人仙手段固然高明,但一眼之威,也並非能夠影響到所有人。
一些意誌強大或是修煉了道法之人,對於武侯的精神影響,能夠起到一些阻礙與抗拒的作用。
道法境界越高,就愈發明顯。
如薑離這般被文聖百賢的文氣灌體的儒生,也會受到文氣的一些守護。
“既然車輦沒了,我們便騎馬趕路!”
薑離在墨運良、呼延穀的攙扶下,翻上一匹戰馬,輕輕一拽韁繩,向著盛京城方向緩步而去。
他返回大周的消息早已傳到了京城,不知抵達盛京時,又會遇到怎樣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