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源教銅像,此人竟是神靈之軀?”
懷中女子,嬌小柔弱宛若孩童,軀身微微輕顫,緊緊貼在薑離的胸膛上,聲音淒迷哀怨,訴說衷腸。
本是香豔迷亂的場景,卻讓薑離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全身冰寒。
他的感知籠罩整座夜山王宮,就算是薑時戎此刻現身,也至少能讓他提前感應到一些氣機的微妙變化。
可直到這女子出現在懷中,他方才有所察覺。
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女子原本就在他身旁。
“說起來,你的魂燈已滅,理應隕落才對,若非你解開了戒指上的鬼力法陣,肉身也與原來一模一樣,我真怕你是被人偽裝的!”
女子的手指探入衣衫,在薑離的胸膛上滑繞,輕輕歎氣:“說起來你也是可憐,生於深淵,雖然得了這副軀身,卻不得不肩負種族賦予的使命,對所謂的神使忠心耿耿,可他們何曾把你真正當做生靈來對待?”
女子幽幽抬頭,露出一張生的極為好看的面孔,眸光忽然變得極度陰冷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辦了什麼錯事,讓他們抽走了你的神魂,肉身被另外的神魂占據,可他們犯下這樣的大錯,我就算拚的一死,也要為你報仇,更不準任何人褻瀆你的身軀,給我滾出去。”
女子話音剛落,猛地爆發出耀眼的神光,嗖的一下飛起,直接撞入薑離的額心。
刹那間,薑離周遭景色大變,仿佛身處一片無窮無儘的絢爛花海之中。
無數花卉爭妍鬥豔,拚命綻放,每一瞬間都有無數花朵綻放最美的瞬間,旋即衰落,但又有更美更豔的花朵,再次孕生,含苞待放。
周圍無風,數之不儘的花瓣繞著他不斷的飛舞,仿若具有生命一樣。
“你是人族而非鬼族!如何會占據海沙的軀魄?”
一聲驚疑傳來,花海正中,無數星輝自高空落下,凝聚出一名身形嬌小纖柔的妙麗女子,驚愕看向薑離,眼中充滿刻骨的仇恨與冰寒。
女子十三四歲的樣子,通體散發聖輝,肌膚晶瑩,身披一件多彩絢爛的百花鏤空甲胄,手持星光戰戟,猶如神靈降世。
七道不同顏色的信仰光輝,凝聚成環,懸浮背後。
看似活靈活現,卻並非血肉之軀,而是完全由神魂念頭凝聚。
神靈!
她果然是一尊真正的西域神靈。
“你不是精源教的湧河真靈?”
薑離謹慎的望著面前的少女,前所未有的慎重,這是除薑時戎、人仙胖老頭以外,少有令他感到真正危險、神秘莫測的存在。
符狄曾說,精源教主曾用日月神廟的一件至寶作為懸賞夜海沙消息的寶物,難道這名少女是日月神廟的一位神靈?
“你猜的不錯,我的確與日月神廟有關,湧河真靈早已隕落,須彌戒中的神像隻是他生前的一件本命法器,擁有蘊養神魂的作用,一些殘餘的信仰之力,也被留存其中!”
少女神靈似乎可以感應薑離的心念波動,開口說道:“我原本是日月神廟內供奉的一尊泥胎神靈,日夜接受信民供奉信仰,日積月累終有一日能夠化神。
“卻在很多年前被湧河真靈奪走,抹去了我體內的日月神廟印記,打算將我培養成精源教的第四尊神靈,不過中古末年精源邪主親手滅殺了三尊神靈,隻有我僥幸存活下來,一百五十年前,方才真正誕生神性,成為真神!”
“所以你是精源教供奉的真神?精源教主的懸賞之令,也是你授意的!”
薑離明白了一些真相。
“我是星源花神,精源教唯一的神靈,是夜海沙喚醒了我,我的生命烙印與他息息相關,無法分離,他留在精源教中的魂燈中,也有我的精神烙印存在!”
星源花神冷聲道:“因此你是真是假,瞞得過彆人,卻唯獨騙不了我,我原本以為是鬼族神使命人占據了夜海沙的身軀,還存有一些慶幸,可現在看來,這具身軀與你完美契合,本就是一體,連夜海沙的身軀,也假的,人族你到底是誰!”
“一位信仰中誕生的神靈,竟然會與轉生異類相戀,若非親眼所見,真的很難讓人相信!”
身份被看破,薑離也再隱瞞,他神魂微微一晃,顯現出了原本的容貌。
“你是薑離,大周的麒麟子,異姓藩王!”
星源花神面色微變,意外於薑離的真身,驚問:“傳言中,你不是體魄被廢了嗎,怎麼不僅肉身入聖,甚至還擁有不俗的道法境界,不過你殺了夜海沙,隻能以死謝罪!”
星源花神驚異隻存在了一瞬間,甚至不等薑離回應,就陡然神光暴漲起來,空間中花海翻湧,無數花瓣飛起,繼續旋轉,凝聚成一道道恐怖漩渦,向著薑離絞殺而去。
直到這時,薑離方才看清,這些花瓣竟然全都是神念變化,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每一朵花瓣,就是一枚神念。
隻不過這些神念大多殘缺不全,絢爛的顏色背後,更是充滿種種貪念、祈求。
此刻猛地爆發,向著薑離絞殺而來,有無數低聲細語發出,既有虔誠信仰禱告,也有各種貪欲祈願。
像是無數人在他耳邊不住低語一樣,各種冗雜的信息充斥腦海,仿佛整個靈魂都要在這無休無止的傾訴要求中瘋掉炸掉!
“這就是神靈凝聚誕生的最初本源嗎?”
薑離隻覺得頭皮發麻,心中煩躁不已。
神靈誕生於信仰,但信仰卻絕不是無欲無求的純粹願力。
若所謂的神靈,真的誕生於這些雜念之中,又真的算是真神麼!
薑離想要反抗,但他道法境界畢竟低微,甚至不是普通鬼仙,縱然神魂堅固、內蘊純陽屬性,面對彙聚如此之多雜念心念信念的神魂力量與信仰力量,無異於怒海之中的百煉神鐵。
縱然如何堅固不摧,也要被怒海卷起,拋入雲空,碾壓進海底,被無窮無儘的海水鎮壓。
“嗡”
但還不等這些花海靠近,真正席卷包圍薑離的神魂,雲空之上,一道金芒卻陡然劃破星幕。
如朝陽驅逐黑暗,金芒陡然大盛,金光席卷整個空間,一切都被覆蓋、包裹、吞噬。
“你腦海神台中有什麼東西!”
星源花神驚叫出聲,隨著突如其來的金芒不斷蔓延,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源泉與底蘊,都在飛速流逝。
而隨著一切被金光吞噬,薑離腦海神台中的景象,也一一呈現而出。
盤帝遺骨散發神秘微光,兩州一域三尊氣運聖物鎮壓氣運,鴻蒙秘境小若米粒,蘊生神奇。
更有神秘的金色書頁傲立遺骨、鼎器聖物、秘境之上,淩駕一切。
“盤帝遺骨,氣運鼎器,你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底蘊,甚至擁有一座秘境!”
星源花神大駭,轉身就要逃跑,卻被金色書頁追上,一道金光籠罩,直接攝入到書頁之中。
薑離見狀卻並不覺得意外,腦海神台中的金色書頁似乎擁有一種可以克製神魂的能力。
隻要有人進入他腦海神台內逞凶,都會受到金色書頁的本能反擊。
加之星源花神雖然魂力龐大如海,但本身境界卻並不強,或許是剛剛誕生一百五十餘年的原因,神念等級隻相當於二次雷劫鬼仙的程度,無力反抗書頁懾服。
薑離緊隨其後,進入金色書頁內的星輝世界,就見到了被金光束縛在玄色石台上的星源花神。
此刻的少女神靈早已沒有了之前的氣勢,萎靡不振,身上凝聚的鏤空甲胄、星輝長戟,全都被分解。
更不住有神魂念頭飛離身軀,在金光籠罩下,淨化一切精神印記,轉化為最為純正的神念。
“薑離饒了我,我願意臣服在你麾下,幫你收攏信民,凝聚信仰,你坐擁莽原,若政教合一,必能成為主宰九州的無上君主!”
星源花神苦苦哀求,眸光劇烈閃爍,望著玄色石台上的三十六道星光漩渦,震驚不已。
她已然看出這些漩渦中蘊含難以揣度的奧秘,每一道漩渦就是一門至高無上的道法神通。
得其中之一,就可縱橫九州天地,甚至對抗天人。
“你應該還不知道九州的真相,隻要你答應饒了我,我就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也能令你更加從容的面對未來!”星源花神大聲哀求。
“花神,若你沒有進入這裡,我或能答應你的投誠,隻可惜天罡三十六道神通,是我的真正隱秘,這世間除了我之外,不能被任何人知曉,你既然已經看到了這一切,就隻能灰飛煙滅!”
收服一尊神靈,固然能令薑離勢力暴漲,但此間隱秘對他太過重要,任何風險都不容存在。
因此無論星源花神開出怎樣的條件,薑離都不為所動,他心念與金色書頁溝通,無數金芒憑空而生,席卷向被收入星輝世界的花瓣雜念以及星源花神。
“薑離,你敢殺我,不僅精源教主會有所察覺,日月神廟也會感應,目光都會聚集到夜山,你偽裝的再好,也會露出馬腳。”
“你以為你掌握這些底蘊,就能縱橫世界,卻不知道螻蟻再大,也依舊隻是螻蟻!”
星源花神發出慘叫,神念不住被金芒淨化,身軀越來越稀薄,最終在金芒的籠罩下,完全消失。
玄色石台上,則留下了很多的大小神念,既有源於星源花神本體的二劫神念,也有淨化無數雜念在所凝聚的普通念頭。
加上薑離之前斬殺的那名西域道者,金色書頁中的神念已經多達萬枚。
此外還有一道凝若實體的信仰光環,靜靜懸浮。
薑離在其中感應到一種與神念、真氣、肉身截然不同的力量,擁有夙願、因果等奇異屬性,異常神秘。
他沒有修習過精妙信仰傳承,尚無法操控和掌握信仰之力,隻能暫時退出金色書頁世界,返回現實。
“湧河真靈銅像內似乎也有信仰之力留存,未來若能獲得信仰傳承,倒是可以仔細探究運用!”
薑離睜開雙眼,書房內漆黑幽靜,飄蕩的陰風早已消失不見,房外窗沿下,有微不可察的呼吸聲斷斷續續的響起,顯然趴伏在外的那道模糊黑影,尚未離去。
薑離把獅獸須彌戒戴在手上,袖袍淩空一卷,肉身之力扯動空氣,形成罡風,猛烈氣流撞破木窗,直接將窗外匍匐的黑影卷起,拖入書房之中。
“那個精源教的神靈哪裡去了?你既然活了下來,那她一定是死了!”
黑影被拽到了書房內,並不驚訝,隻是四處張望,最後將目光落在薑離手指上的獅獸須彌戒,一雙眼睛微微眯起,充滿敵意。
“茹仙,你隱藏的好深,莪竟沒察覺到你是一位一次雷劫的鬼仙高手!”
薑離屈指一彈,書房內的燭火瞬間點燃,黑暗驅逐,模糊黑影也自陰暗中顯現出來,正是阿娜妮身旁的小侍女。
“誰又能想到夜海沙的靈魂已經被人替換掉了!”
茹仙不住冷笑:“怪不得我總覺得你哪裡不對,明明就是夜海沙的身軀,但總給我一些怪異的感覺!”
她的目光從獅獸須彌戒上移開,重新打量薑離,嘴角噙著一抹譏諷:“你是怎麼殺死那個神靈的?又是怎麼占據了夜海沙的肉身?若非我親眼所見,誰能精源教的神靈,竟然是夜山國主的情人,怪不得夜海沙這五年來對阿娜妮十分冷漠,原來早就和那種存在勾搭在了一起!”
茹仙不住冷笑,既有怨氣,又有不忿,替阿娜妮感到不值,憤憤不平:“他既然已經有了心上人,為何還要向鬼車皇主提出婚約,指明要娶阿娜妮,夜海沙死的好,活該被殺!”
“茹仙,你應該也不是一名普通的侍女和死士吧!”
薑離看著面前情緒激動的小侍女,感到一些反常,她的情緒波動過於劇烈,早已超出一名下位者應有的程度!
“歧視我的真正身份,除了不便讓阿娜妮知曉外,並不需要任何隱瞞!”
茹仙點了點頭,神色自若道:“好教你知曉,我這一世雖隻是阿娜妮身邊的一名普通侍女,但屍解轉世前卻是鬼車國皇妃,阿娜妮的生母!”
“你說什麼,你前世是阿娜妮的生母!”
薑離十分驚詫。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他竟然接連遇到了兩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鬼車是西域六大雄國之一,身為一國主母,道法修煉有成並不稀奇。
可修道者一旦屍解轉生,就應與前世一切俗緣因果,全部斬斷,相當於一次輪回再生。
若將前世俗緣情感帶到今生,必會增加心中執念,不僅再渡雷劫時,難以堅守本心產生動搖,生出心魔業障,增加隕落的概率,還有因心中的這一份執念,失去再次轉生奪舍的機會。
“我守護在阿娜妮身邊,當然不隻是因為前世的母女情分,不過此事與你無關,你也不需要知曉!”
茹仙的情緒漸漸恢複平靜:“我不知道你占據了夜海沙的肉身有什麼目的,也不想知道,甚至可以幫你隱瞞身份,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想和我談條件?”
薑離不置可否:“你覺得自己有這一份實力麼?我能悄無聲息殺了星源花神,自然也可以將你滅殺掉。”
“我承認你的實力強大,可你不要忘記我曾是鬼車國皇妃,我若隕落必然會引來鬼車皇主的降臨,屆時你的身份一樣會暴露!”
茹仙面無懼色,隻是淡淡道:“而且在某些時候,我或許可以幫你完成一些你無法做到的事情,甚至可以幫你把控夜山國,這不正是你所需要的麼!”
“條件呢?”
薑離笑了笑,他並不懷疑茹仙之言,雖然前幾日白沙爾、法裡斯等人製造內亂,兵臨城下,但這位鬼車國皇妃未必沒有自己的手段與布置。
“如同以往那樣,儘量遠離阿娜妮,和她保持距離,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態!”
茹仙低聲道:“我不希望她的生活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乾涉,讓她按照命運安排正常生活下去!”
“阿娜妮也是轉生者?”
薑離眸光一閃,隱約猜到了一些。
“我說過阿娜妮的事情與你無關,你隻需要答應我這個條件,我可以當做任何事情都不知道,明日你依舊是夜山國主,而我也隻會是阿娜妮身旁的普通侍女!”茹仙回答道。
“好,我答應你,不會刻意去做任何事情主動接近阿娜妮!”
薑離點了點頭,他並不懼怕鬼車皇主降臨,也能夠承擔起失去夜山國的代價。
隻是茹仙的條件,對他的行動沒有任何影響,甚至還能起到一些助力,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而且他也想知道,茹仙守護在阿娜妮身邊的真正目的。
正如茹仙所言,她絕非隻是因為前世的母女親緣,才留在阿娜妮身邊的。
“國主早些安歇,婢女這就告辭了!”
茹仙點了點頭,神情陡然一變,再次成為弱小而略帶一些傲嬌的小侍女模樣,衝著薑離恭敬行禮,轉身走出書房。
“西域境內的風波詭異,似乎並不比大周要小,這裡的事情越發有趣了起來!”
薑離看著茹仙離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星源花神隕落,精源教的人隻怕很快就會降臨,說不得還會引來日月神廟的祭司。
突元、大食的武聖、鬼仙被殺,想必也不會視若無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