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定國想當榆林鎮總兵嗎？

當然想了！

追求權利、榮耀、財富、美女……乃是男人的天性，少有能例外者。

不過嘛，張定國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除非有貴人相助，否則憑自己那點微末本領，是永遠當不上榆林鎮總兵的，能保住副總兵的位置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因此上，面對秦鋒的直言詢問，張定國先是呆愣了一下，而後大笑著回答道：“秦將軍說笑了，張某乃是出了名的庸才，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能當上這個副總兵，已經是滔天之幸了，豈敢有更大的奢望呢，不敢、不敢！”

“嗬嗬，是不敢，不是不想，如此說來，張大人還是希望能高升一步的，如果末將能助大人美夢成真，不知大人作何感想？”

“這個嘛……”

如果彆人說，能讓自己當上榆林鎮總兵，張定國肯定是不信的，可話出秦鋒之口，那就另當彆論了。

雖然秦鋒官職不高，本領卻是一等一的厲害，智勇雙全、文武兼備，這在榆林鎮一帶可是公認的，否則不可能三言兩語之間，就說退了八萬蒙古鐵騎！

另外嗎，秦鋒不僅是三邊總督楊鶴的愛將，還曾數次進宮面聖，得到過聖上的稱讚，賜予專折上奏之權，還有小道消息說，秦鋒和秉筆太監—王承恩、薊遼總督—孫承宗、內閣輔臣—溫體仁都有不錯的私人關係，可謂是手眼通天！

如果秦鋒真能鼎力相助，再加上自己家族的關係、上下活動一番，或許自己真能當上榆林鎮總兵！

榆林鎮總兵，正二品、掛鎮西將軍印，位在‘征、平’二字打頭的將軍之上，在九邊重鎮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到了那個時候，誰還敢看不起自己，說自己是張豆腐？

想到這裡，張定國心頭不禁一片火熱，身上的血液都要沸騰了，可隨即又涼了下來。

天上不會掉餡餅的，秦鋒更不會無緣無故的幫自己，肯定另有目的，目的是什麼？

不難猜！

三邊總督楊鶴上任以來，一直想要整飭榆林鎮的軍務，嚴懲軍中的貪腐之徒，另換能者統兵，可惜整飭之事受到了薑讓這隻老狐狸的百般阻撓，故而遲遲無法動手。

現如今，薑讓死於非命，楊鶴肯定會趁此良機，將整飭軍務的事情辦了，而秦鋒就是來打前站的。

整飭軍務，好辦嗎？

不好辦啊！

要知道，薑讓在榆林鎮經營多年，利用各種陰險手段，組建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榆林鎮的大多數軍官皆在其中，一起貪汙軍餉、盜賣軍糧，從中謀取大量利益！

薑讓雖然死了，可這個利益群體還在，整飭軍務、嚴懲貪腐的話，肯定要動這個群體的利益。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斷人仕途、如掘人祖墳，那些軍官肯定會反抗的，其手段必然狠毒、酷烈，甚至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升官固然是好事，可也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為了安全起見，自己最好彆趟這灘渾水，遠遠躲開才是上策。

想到這裡，張定國假笑著開口道：“哈哈，榆林乃是西北第一軍鎮，總兵之職責任重大，唯有智勇雙全、德才兼備者才能擔當大任，張某一介庸才，要文無文，要武無武，根本無法擔此重任，強行上位的話，隻會誤國誤民、誤人誤己，最後落個無有下場！

因此上，隻能多謝秦將軍一番美意了，張某實在沒有當總兵的本領，至於榆林鎮總兵之位，相信朝廷會安排有能力者前來接任的，就無需咱們多操心了。

好了，今日能與秦將軍一起相坐品茶，實乃人生快意之事，可惜府中尚有急事，張某必須回去了，告辭、告辭！”

說話間，張定國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龍王廟，回家當個安全的縮頭烏龜。

秦鋒並未阻攔，而是淡淡一笑，而後高聲背誦起了一篇古文：“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背誦古文，和眼前的事情，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

沒想到的是，聽到秦鋒背誦的古文之後，已經走到門口的張定國硬生生止住了腳步，胖臉上露出了畏懼、掙紮、無奈……多種複雜情緒，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回來，又坐在了原來位置上，不斷長籲短歎！

背誦幾句古文而已，為何能讓張定國回來呢？

原來秦鋒背誦的不是一般古文，而是大名鼎鼎的太史公—司馬遷的一篇名文《報任安書》。

任安，子少卿，是漢武帝時期人物，與司馬遷是好朋友，頗有勇略，立有戰功，後被任命為使者護軍，負責統領長安禁軍中的北軍，兵權在握！

征和二年，巫蠱之禍爆發，太子劉據為求自保，起兵誅殺了奸臣江充、韓說等人；漢武帝不明真相，聽信小人之言，以為兒子造反了，於是命丞相劉屈氂率兵鎮壓，與太子軍在長安城內展開了混戰。

任安統領的北軍，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太子劉據、丞相劉屈氂都派來使者，要求任安出兵助戰。

可是任安不想趟這灘渾水，於是緊閉營門、拒不出兵，來了個兩不相幫，認為這樣自己就能平安無事了。

沒想到，太子劉據兵敗自殺，巫蠱之禍結束之後，漢武帝大發雷霆，認為任安拒不出兵、坐觀成敗，實有不忠之心，於是下旨腰斬處死！

秦鋒背誦司馬遷的《報任安書》，就是在告訴張定國，現在榆林鎮的情況，就跟當年的巫蠱之禍相似，而你張定國的處境，就像當年的任安。

你想不趟渾水，躲在家裡不出來，來個明哲保身，可以。

可等整飭軍務成功之後，我第一個就收拾你，誰叫關鍵時刻你不支持我的，你不支持我，就是我的敵人。

同樣的，如果整飭軍務失敗了，那些薑讓的餘黨們，同樣會收拾你，因為關鍵時刻，你也沒有支持他們。

兩邊都不支持，就同時得罪了兩邊的人，是絕沒有好下場的，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張定國雖然能力不強，可畢竟是勳貴出身，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自然學過司馬遷的這篇《報任安書》，也明白秦鋒的言語暗示，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止住腳步，又坐了回來，低頭沉思。

是啊，如今榆林鎮內部已呈水火不容之勢，早晚有一場火拚的，這種環境下，再想繼續保持中立、明哲保身怕是不行了。

不能保持中立，那就隻有站隊了，可是站在那一邊呢？

左思右想，權衡利弊，顯然是站在楊鶴、秦鋒這邊勝算更大一些，而且能得到的好處更多，既然如此，就站這一邊吧。

打定主意之後，張定國開口道：“秦將軍，說吧，你想讓張某做什麼？”

“很簡單，末將希望張大人用副總兵的名義，將榆林鎮境內的千戶、千總以上軍官全部集中到榆林城內來，至於理由嗎，就說為薑家父子舉行祭奠！”

“將中高層軍官全部集中到榆林城內來，秦將軍這是要……一網打儘？”

“沒錯，趁著薑家父子身亡的機會，三邊總督楊大人準備整飭軍務，嚴懲軍中的貪腐之徒，加強榆林鎮的軍備力量。

那時候，薑家父子的親信黨羽們肯定會鬨事，如果一個一個收拾的話，不僅過於麻煩，而且容易引發事端，不如趁此機會，將這些人集中起來，來個一網打儘，如此整飭軍務的事情就會好辦多了！”

“秦將軍真是好手段、好魄力，可將那麼多軍官一網打儘，隻怕不太容易吧？”

張定國滿臉苦澀，顯然不太認可秦鋒的計劃。

要知道，薑讓在榆林鎮經營多年，其親信黨羽遍布軍中，而且大都掌握兵權，就連榆林城的駐軍都掌握在這些人手中。

自己雖然是副總兵，可平時啥事都不管，手中更是一點兵權也沒有，用什麼抓人呢？

秦鋒倒是有兵馬，可兵馬遠在白城子，如果調到榆林城來，動靜肯定不小，薑家的親信黨羽們得知之後，自然不會來榆林城了，畢竟誰也不是傻子，來了自投羅網嗎？

“哈哈，張大人不必擔憂，你隻要負責將軍官們集中到榆林城內就行了，至於抓捕之事，自然有人負責！”

“有人負責，是誰，難道秦將軍暗中埋伏了兵馬？”

“哈哈，不僅有兵，而且有將，至於是誰，張大人暫時不必多問，隻要辦好自己的事就成了，等事成之後，張大人就是新的榆林鎮總兵，末將絕不食言！”

“好，一切聽秦將軍的！”

見秦鋒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張定國隻好點頭同意了，同時明白一件事，就算以後自己做了榆林鎮總兵，可榆林鎮的大小事務，還得由秦鋒說了算！

接下來，二人又商議了一番計劃的具體細節，直到下午才告辭分彆。

分彆之後，張定國回到府中，立刻以副總兵的名義，召集榆林鎮的中高層軍官們火速前來集合，一起祭奠薑家父子。

至於秦鋒，依舊潛伏在榆林城內，暗中推動事態的發展，準備著關鍵時刻發起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