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男媽媽 枕著他的胸。(1 / 1)

陽光曬在身上, 很溫暖。

比陽光更溫暖的是躺在身邊的人,他源源不斷提供著熱量。

枕著他的胸,楊楚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猶如回到了嬰兒時期——媽媽抱著繈褓中的她,溫柔地哄睡。

“媽媽。”

她呢喃著,在舒適安全的懷抱中睜開眼。

楊楚看見乾脆利落的下顎線,眼神再上掃,是一張無表情的酷臉。

於瑜睜著眼睛, 放空地看著天花板。

察覺到她的視線, 他垂眸望向她。楊楚被嚇得一激靈, 從床上蹭地坐起。

“你、你怎麼回事啊,”她慌張又羞澀地發出指控:“說好的頭對腳睡, 你怎麼轉到跟我一邊了?”

下一秒, 楊楚看清了她在床上的方位,她被狠狠打臉。

不守秩序的不是於瑜, 是她自己。

她在床上旋轉了180度, 鑽進了他的懷裡。

於瑜也坐起身,正要開口說話。

捂住漲紅的臉,楊楚率先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發生自轉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的, ”他淡淡地一本正經地回應道:“媽媽理解。”

楊楚繃不住了。

她半夢半醒間的誤認, 於瑜全聽見了。

她的臉面跟她本人說了“拜拜”, 坐著火箭, 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楊楚再也沒臉面對於瑜了!

一晚犯下的錯, 要用多長的時間才能彌補?總歸,這天的一整個上午,楊楚都在避免跟於瑜有眼神接觸。

……

大年三十。按照每年的慣例, 他們會跟媽媽那邊的親戚一起去飯館吃年夜飯,飯錢每家按人頭均攤。

下午兩點,楊楚媽媽來喊楊楚出門。

這個時間比往年吃飯提早了許多,她媽沒有事先知會,楊楚都沒準備好。

她見她媽已經拎上大包小包,她爸去樓下發動小面包車了。楊楚趕緊通知於瑜,自己匆匆忙忙換上出門的衣服。

冬天的衣服臃腫,楊楚被落在最後面,鞋還沒穿好。

她笨拙地彎腰係鞋帶,衝樓下喊。

“媽,你走慢點,等等我。”

前面的腳步聲停住,楊楚跑了幾步趕上去。

她發現,站在拐角處等她的人是於瑜。

他手揣口袋,臉上帶著一抹慈祥的笑意:“彆急,我等著呢。”

楊楚就沒見於瑜這樣笑過,他的表情明明就是在演她媽。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早上叫你了一聲,你占我便宜占到現在。我勸你不要記性這麼好。”

於瑜故作吃驚:“不會吧,原來你這麼介意,還在想著早上的事,我早都忘了。”

楊楚衝上去追著於瑜打。

她次次精準出拳,他一路蛇形走位,靈巧躲閃。

於瑜坐上她爸的車,到達安全存檔點,絲血不掉。

楊楚氣喘籲籲地跟過來。沒法在父母面前教訓他,她恨得牙癢癢。

經此一役,他們又恢複了之前的互動。楊楚爸爸沉默地開車,她媽媽閉目養神,於瑜和楊楚坐在後面分著零食吃。

車開著開著,楊楚往窗外一看,感覺不太對勁。

她敲了敲車後背,問她爸:“楊保華,你要開去哪家飯館?”

她爸不說話。

媽媽回過頭,跟楊楚說:“今年不去飯館,你小叔叔請客。他家今年重新裝修了一下,我們正好過去參觀參觀。”

楊楚表情突變:“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講要去他那兒?”

“唉,你平時上班很忙,我哪敢打擾你。回來之後,你跟男朋友黏著在一塊兒,這種小事也沒什麼好說的,”她媽看著楊楚眼色,卑微地說著好話:“大過年的,我們吃個團圓飯,去哪裡不是吃呢,很多親戚幾年都見不到一次的。”

她媽的意思,楊楚能領會:忍一忍,最多忍幾個小時,忍一頓飯。

可是,哪怕隻有幾小時,還是很累。這些年,她已經忍受了太多。

“有的親戚根本不值得往來。”

她媽心急,被急得咳嗽了兩聲,語氣愈發卑微:“你爸欠債,親戚們沒少幫忙,你不在家鄉,我們也受了大家很大的恩情……”

車停了,他們到達了小叔叔家樓下。

於瑜第一個下車。

楊楚下來時,他扶了她一下,小聲問她:“你想走嗎?想走我陪你走。”

她不言語,眼角餘光注意到她媽佝僂著背,在往車外搬東西。

她家裡窮,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好玩意兒,許多禮盒和保健品是她這趟過年帶回家給她媽的。媽媽拿了一大部分過來,看樣子是打算把它們送給親戚。

“算了。”楊楚說。

走到媽媽身邊,她接過媽媽手裡的重物。

媽媽很辛苦,所以,她不想再增加她的負擔。如果她媽希望她陪著吃完這一頓飯,那她就吃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叔叔家住在一樓。

他家很好認。這棟樓的外牆是統一的灰白色,因為年久,牆面斑駁;唯獨他家的窗子外有些暗紅色的淌下來的印子,不知是什麼東西留下的鏽跡。

楊楚小時候覺得它長得像一個人流下的血淚。

進樓前,她不經意地看了它一眼。那暗紅看上去有些發青,像有臭味。她被惡心得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所幸穿得厚,除了她自己沒人察覺。

“歡迎歡迎,新年快樂啊。”小叔叔站在家門口迎接他們。

他蓄了胡子,頭頂因為脫發變得光溜溜的,外觀看上去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中年老頭。

楊楚爸媽跟他熱情地打招呼。

楊楚和於瑜走在最後面,小叔叔卻最先注意到他倆,眼神不停在他們身上打轉。

“這位是?”他看向楊楚旁邊的高大男人。

於瑜主動自我介紹:“我是楊楚的男朋友。”

楊楚拉走於瑜,他們跟著她爸媽進到屋裡。

有的親戚先到了,三三兩兩地坐在客廳嘮著家常。見楊楚帶了個面生的男人來,他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楊楚,帶男朋友回來啦?”二姨跟楊楚最熟,最先過來問出大家好奇的問題。

“是的。”於瑜和楊楚同時回答。

二姨了然:“啊,我聽你媽說過,你們談了三年,準備結婚了。是那個小許……”

“於,”於瑜搶斷她的話:“我叫於瑜。”

二姨和其他親戚都很驚訝,但大家也都沒說什麼。

又跟二姨稍微寒暄了幾句,楊楚與於瑜一起坐到客廳角落的沙發,加入了楊楚的舒適圈——光看電視的不說話的親戚行列。

楊楚打量著四周。正如媽媽說的,小叔叔家裡被重新裝修過了。

每個房間的牆壁刷了不同顏色的漆,家具換成了更大氣的中式風格,從前破損的地磚換成了整齊的棕色木地板。

小叔叔家的電視機很大很氣派,不過電視沒充會員,不停地換台也都是廣告。於瑜觀察著坐在他們周圍的幾個親戚,為了避免閒聊,大家都盯著屏幕,貌似看得很認真。

一旦不小心對上眼神,親戚就會機械地問:“需不需要喝水?”或者就是:“來點瓜子嗎?”

楊楚和於瑜面前的水杯,水一直是滿杯的。每當他們喝一口水,沒事乾的親戚就會過來幫他們添一點。

這導致楊楚很快就有了想上廁所的感覺。

她一站起來,於瑜也跟著她站起來。

楊楚:“我去廁所,你就在這裡看電視。”

“我也去上廁所。”於瑜實在是不想看電視購物的廣告了。

小叔叔家哪裡都經過裝修,偏偏廁所沒有。

那扇破木門的鎖是壞的。楊楚擰上門鎖,它旋轉後發出“哢噠”一聲,貌似正常上鎖了。可一旦她往下拉動門把手,就會發現門會被打開。

楊楚熟練地找來拖把把門堵上。

當她發現自己沒有忘記這串動作,她的堵門手段竟十年如一日如此嫻熟的時候。楊楚的心裡伸起一股濃烈的自厭。

她喝了很多水,非常想立刻上完廁所出去,擺脫這個空間。

手伸向褲子的拉鏈,楊楚又是一陣發怵,她不自覺地疑心,不自覺地四處亂看……

看著拖把斜立的形狀,記憶中的綠色的馬桶、狹小的淋浴間,她再也忍不住了。

楊楚強迫症般地拿起馬桶上的卷紙,用紙堵住門的鎖眼,把紙搓成條堵住門板的空隙,拿紙沾水糊住廁所的玻璃窗……那窗戶正是她從外面看到的那扇,留有深紅色印記的窗子。

做完這一切,楊楚陷入了恍惚。

每個被她堵起來的縫隙背後,都仿佛有一雙眼睛,小叔叔的眼睛。

他曾透過門縫偷看她、透過門鎖偷看她,他曾無數次扒在窗戶上注視著她。他渾濁的黃色的眼睛宛如一種怪異的獸類,裡面寫滿葷腥的情緒。他如蛆蟲一般,陰暗地趴在某處一動不動,散發著和廁所一樣的腐臭味。他家廁所的門鎖從來不曾修好,他會假裝沒發現她在廁所,莽撞地開門進來,享受她那一瞬間的驚慌。

少女時期,楊楚把小叔叔偷看她的事跟媽媽說過很多次。媽媽總是說:“你小叔叔是長輩,有時候可能不太注意,你想太多了。他借錢給我們家,是好人。”

可是,有一次,被楊楚撞見了她媽在埋怨她爸,她媽說如果不是她爸,他們不用住在小叔叔家,楊楚也不必承受這些騷擾。她爸卻回說,沒那麼嚴重,他從小跟小叔叔一起長大,小叔叔有隱疾,頂多過過眼癮,不會對楊楚做什麼。

如果人是在一瞬間長大的,有那個瞬間的話,少女楊楚就是在聽到這段對話後長大了。

她知道了自己沒有想太多。以及,這個世界沒有人能保護她,除了她自己。

“楊楚,你還好嗎?”門口的於瑜聽到異動,出聲詢問。

被他的聲音叫醒,楊楚從回憶中艱難抽身。

廁所的門從裡打開,她走出來,對他說:“我想去彆的地方上廁所。”

他點點頭,說:“我陪你去。”

他願意陪她去,並不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