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魚殺手(1 / 1)

她的話散在空氣中。

鏡子與鏡子裡29歲的楊楚消失。

15歲的小楊楚獨自回到禮堂外, 回到那場“作弊的事該如何處理”的討論中。

強烈的太陽光線裡,小楊楚定住身形,停下了自虐的動作, 她的融化也因此有了緩解的趨勢。

神色不再猶疑,她把頭頂的星星發卡摘下。

“星星配月牙, 小芽, 它是你的發卡,不是我的, 所以它配我永遠不會適合。”

發卡被放到嶽芽的手心裡,楊楚有她自己的意願。

“我們從來都不相像。從我們做朋友的第一天起,我們的友誼就不平等。你希望我不要告密出賣你。我也有我要的東西, 我想要把事說清,我想要公平。”

樹上的於美魚深藏功與名。

楊楚不融化了,眼淚還會遠嗎。

他翹起二郎腿,捧著貝殼,坐等她們撕破臉後楊楚的流淚。

卻不想, 陳年心結之所以稱為心結, 是因為它有盤根錯節的脈絡,難以被一次性清理。嶽芽這兒居然還有後招。

“你要論公平。楚楚, 你還記得我也幫過你嗎?如果沒有我, 你現在都無法認清你家人的面目。”

手握成拳, 發卡在她手心裡消失。

嶽芽再次打開手掌, 掌中是一顆玲瓏剔透的小燒麥。

“這次換你幫我, 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糟糕,楊楚又被回憶道德綁架了。於美魚從樹上跳下來,想要打斷場景的跳轉。

來不及了。

眨眼間,他們已來到嶽芽家氣派的大門前。

小楊楚身邊跟著一個長相跟她有幾分相似的婦女, 她管婦女叫“媽”。

“乖崽,”楊楚媽媽交代她:“我們就管你朋友借個一萬塊就好,度個難關。要債的人今天上門,他們不會放過你爸,你爸不會放過我們娘倆。”

小楊楚擔憂地看向她媽手臂上的烏青,媽媽把袖子拉下來擋住傷口。

“我沒事。人來了,你快去吧。”

嶽芽打著哈欠走出家門:“楚楚,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叫我啊。學校裡有什麼事嗎?困死我了。”

楊楚媽媽躲到暗處,小楊楚擠出笑容走向嶽芽。

上學路上。

小楊楚一路魂不守舍,等待著合適的借錢時機。她們經過早餐店,嶽芽自然地在外面找個位置坐下,楊楚跑去買燒麥。

湊了湊渾身上下的零錢,她窘迫地湊出買一份燒麥的費用。

將她花錢買的燒麥遞給嶽芽,楊楚總算有了開口的勇氣,把想借一萬塊的事跟嶽芽說了。

“借錢?”嶽芽嚼著燒麥,蹙起眉頭:“怎麼會借到我這兒?你家沒有親戚嗎?”

楊楚拆了筷子卻一直沒有夾燒麥,隻看著嶽芽吃。

“有一個小叔叔,我們租他房子,已經借了他的錢。”

“那為什麼不繼續向他借呢?”嶽芽輕巧地問。

“他不會給了,他說,除非我答應……”她對她附耳低語。

聽完楊楚的描述,嶽芽一臉嫌惡:“他好惡心!”

她嚴肅地教育楊楚:“你家小叔叔是很壞的壞人,他不該那樣對待你!以後彆在他家住,你離他遠點!”

嶽芽的音量不小,早餐鋪坐著的人都看向她們。

楊楚自卑地縮起手腳,將頭低低地埋下。

“我借你一萬塊,你什麼時候能還我?”嶽芽又夾起一顆燒麥。

這個問題,楊楚並沒有答案。她的眼神瞥向站在隱蔽處的媽媽,媽媽從沒跟她提過何時還錢。

她隻能靠自己,屈辱地發自肺腑地做出承諾:“我會催我爸媽,把錢儘快還上。如果他們拿不出來,我會課餘的時候打工、打暑期工,不夠的話,我會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肯定把借的錢連本帶利還你。”

“聽上去像賣身契。”嶽芽撇撇嘴。

跟在後面的楊楚媽媽沒藏好,嶽芽發現了她。

她揮揮手,把她媽媽叫過來。

“是你讓楚楚來跟我借錢的?”

她媽媽賠笑臉:“是啊,小同學,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們但凡有辦法也不會讓楊楚這麼做,實在是走投無路。聽她說,你家裡條件比較好。”

嶽芽打了個飽嗝,盤子裡還剩最後一顆燒麥。

“阿姨,一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借錢給楚楚,那我以後就是她的債主了,她就算還上這個錢,也始終都是欠我的。你們不擔心她受我的欺負嗎?”

“你怎麼可能欺負她呢,”楊楚媽媽可勁地說奉承話:“你心好,幫了我們家的忙。楊楚以後有什麼能幫你的,肯定義不容辭。”

她媽的一番話,沒能討好嶽芽。相反,她滿臉寫著鄙夷。

“聽出來了嗎,楚楚。你父母根本不愛你,你在他們那兒沒有人格沒有自尊,你隻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

楊楚默不作聲,她攥著手中那雙沒使用過的筷子,表情灰暗。

被嶽芽弄得下不了台階,她媽羞愧難當。

“楊楚,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實在是家裡有難處啊。”

“你的家長讓你一起背負上債務,這不負責也不正確,還讓你找女兒的朋友借錢,太無恥了,我家裡人絕不會讓我這麼做。你讀書不能是為了給你家還債而讀書,你的人生不能是為了父母而活的,楚楚,你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的家人對於你是個需要擺脫的無底洞,所以,我不會借錢給你家,這個舉動會比給你錢對你的幫助更大,以後你會懂,會感謝我的。”

大義凜然地說完想說的話,嶽芽感覺自己太酷太牛了。

早餐鋪來往的人們朝她們投來目光,嶽芽理了理發型,確保她的演講被很多人聽見了。

她動筷,吃掉最後一個燒麥。

在眾人的注目禮中,嶽芽風光地站起身,先一步上學去了。

空空如也的桌子,楊楚和她的媽媽坐在兩頭。

把那雙被掰成兩半的筷子放在桌面,楊楚抬起了低垂許久的腦袋,她對她媽媽說。

“媽,那天,嶽芽對我們說的話,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我心裡,被我反複咀嚼。”

媽媽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像一個擺放在床邊的玩偶。楊楚對她毫無顧忌地傾訴著,並不期待她有回應。

“後來,我獨自一人時又想了很多,關於尊嚴,關於自我,關於我應該為自己而活。嶽芽說那番話之前,我沒有想過,家庭和我是可以分割開的,我沒有想過,我的爸爸媽媽可能不愛我,或者說,沒那麼愛我。你們一直有更重要更想維護的東西,排在我的前面,你們愛它們勝過了我。”

她握住玩偶媽媽的手,絮絮地說著。

“想通一些事,反而讓我更加難受。我很不舒服。我很懼怕,一個人,沒有愛,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該怎麼活;一輩子還有那麼長,那麼久。所以,我始終不敢斷開那些羈絆,親情的、友誼的,哪怕它們已經如此薄弱,哪怕它們吸食著我的生命而活。”

楊楚的雙手再度出現了融化的跡象,她的思想被拽回原來的軌跡,而她的肉.體渴望著覆滅。夏日的豔陽重新照向她的身體,她面前的玩偶媽媽,馬上就要不見了。

“媽媽,我無法否認,我真心地感謝嶽芽。她啟迪了我去往遠方。至少我能在密不透風的網中,有探出頭呼吸的時刻。我無法背棄嶽芽,就像至今,我不舍得放開你們的手。”

一陣鈴聲在靜謐的空間中炸開。

它打斷了她返回夏日的進程,玩偶媽媽恢複了行動能力。

媽媽拿出一片樹葉,樹葉上刻著兩個碩大的字“電話”。

電話不用按按鈕,自動被對面接通。

“整個世界發大水了,你屎一樣的爸爸和小叔叔,都被水衝走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玩鬨的語調,他總是一本正經地講些不著調的話。

那個男人,他回來了。

在心中如此壓抑的時刻,楊楚仍舊沒繃住,撲哧笑了。

——爸爸和小叔叔被水衝走了。

她大逆不道地感到暢快,感到解脫。

“衝走他們的殺手是一個女同學。他讓帶話給楊楚,你的朋友用那種羞辱的方式自以為是地幫助你,說明你在她那兒也沒有人格沒有自尊,必要的時候,她也會把你當工具使用。”

他認真說話吧,就會有些卡殼。

“……殺手不太擅長說教,隻講到這兒。他說,殺人的傭金支持用眼淚支付。”

楊楚打算扔掉樹葉,他連忙補充。

“彆掛電話!還有……”

“燒麥都不給你留。乾飯人,這你能忍?”

“還有還有!!”他還沒完沒了了。

“楊楚,你這回能不能彆死,給我來點有新意的。”

“哦。”她有新意地把樹葉撕了,葉子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