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雋並沒有和魏宏天正面交過手。

這幾個月他學到不少東西, 也增加了打鬥經驗，可魏宏天未必就原地踏步了。

況且，魏宏天本就比他年長許多, 閱曆豐富，若是又修煉了邪功, 隻怕就更難對付了。

更重要的是，魏宏天是個道貌岸然之徒, 在捉妖師圈子裡風評很好。

去年祭月節陳國公府一事，又讓魏宏天在權貴面前露了臉。

魏宏天不愧是前期的小反派，他雖被坑了一把, 但很會隨機應變，立即抓住機會把自己的名聲宣揚出去了。

如今在京都附近, 魏宏天是首屈一指的捉妖師。

這不, 泥鰍精以龍女之名用聖水害人一案，就是魏宏天的弟子來處理的。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魏宏天知道三師兄被泥鰍精抓, 有意促成的。

賀明雋之前離京都遠, 探聽不到什麼消息。

但在返京的路上, 他從三師兄的護衛那裡了解到不少情況。

在他遊曆的那段日子，不僅魏宏天變得聲名赫赫, 還有陳國公依舊沒有放棄要送幼女進宮的想法，並且還達成了。

之前他們費心安排的流螢隻是錦上添花, 加點氛圍感而已，陳氏女本就出身高貴、樣貌才情都不缺，想要入宮為妃並不難。

賀明雋聽了也不覺得意外。

反正他是不會讓他們如願就是了。

現在，賀明雋之所以願意坐下來和魏參幾人好好談話，就是為了撕破魏宏天的假面。

他一個外人, 尤其還是行事作風不像正派的外人，若說魏宏天壞話，隻怕可信度不高。

但魏宏天的徒弟就不一樣了。

賀明雋之前就揣摩過，先前魏宏天沒有對他趕儘殺絕，大概有幾個原因：

其一，魏宏天不清楚他們真正的實力和掌握的底牌；

再者，他們四處遊曆，山高路遠的，那裡不是魏宏天的地盤，隻能淺淺試探，結果那隻狐妖就直接喪了命，於是魏宏天就更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魏宏天很小心地維持著“嫉惡如仇的正派捉妖師”的人設，若他弟子察覺不對，隻怕魏宏天會更加謹慎……

現在魏參的表現印證了賀明雋的這一點猜測。

賀明雋倒不是怕了魏宏天。

他隻是覺得，若是殺了魏宏天被人誤會，之後魏姓的這一連串弟子要找他尋仇，沒準兒還有一些不明真相、想要趁機揚名的人會打著正義旗號來滅掉他們這些敗類。

若有那麼一日，他隻怕是不得安生了。

賀明雋不喜歡這樣的日子，自然就要未雨綢繆。

他對魏參說完那句話，又看了魏小柒一眼，淡淡地問：“她能聽嗎？”

魏參正因他的直言有些意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魏小柒就直接不樂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要挑撥離間嗎？”

賀明雋：“我倒是無所謂，就是怕你聽了既不信又沉不住氣，到時被滅口，萬一再栽贓到我身上，有些麻煩。”

“你！”魏小柒想要反駁，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正好應了他那句“沉不住氣”的評價，就住了口，隻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憋屈，就重重地冷哼一聲。

賀明雋沒有理會。

魏參卻道：“但說無妨。”

他頓了下，又補充：“我們隻是姑且一聽，你的話未必可信。”

他們三人之中很明顯是魏參做主的。

“長話短說。”賀明雋沒有辯解，也沒有更多的廢話。

“那隻愛好剝皮的狐妖，去年祭月節便是她受人所托，設計流螢將皇上引到陳國公府。當晚，狐妖在已經受傷的情況下，又從兩位捉妖師手下逃走，確切地說，是有人插手，救了她。”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

賀明雋抬頭，掃了對面三人一眼。

“那隻狐妖在金城被殺了，她在死前透露了不少信息。”

“她是受命於魏宏天，你們的師父。”

一聽到這話，魏小柒立即不悅地站起來，道：“不可能！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挑撥陷害還不夠，現在竟敢汙蔑我們師父！”

“三師兄！九師弟！”魏小柒愕然地看向反應淡然、甚至有些無動於衷的兩人，“你們，該不會是信了吧？”

其實，在賀明雋開口之前，魏玖就不斷默默告誡自己：這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輕易相信。

因為懷著戒心，所以賀明雋每說一句話，魏玖都要思考，想挑出可疑矛盾之處。

結果，魏玖這副聚精會神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是被說服了似的。

現在聽到七師姐的話，魏玖立即驚醒：“我沒有！”

他這樣反應過度，又像是欲蓋彌彰。

魏參則是皺著眉沒有說話，態度不明。

而賀明雋這一側，他的師兄們都同樣不清楚狀況，還滿腹疑問，但他們都沒出聲打斷他發揮。

賀明雋很隨意地說：“信不信由你們，先聽我說完。那狐妖透露的，可不隻這一件事。”

“大約在是十多年前，魏宏天曾與一隻蛇妖相戀……”

聽到“蛇妖”二字，正在烤乾衣服的三師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賀明雋，可他張了張嘴，又轉回去若無其事地翻了下衣服。

賀明雋宛若沒有發現三師兄的異樣，繼續道：“或許是見識了人類與妖的差距，不願意接受自己壽命不過百年的事實，也或許是人妖殊途，不過兩三年，魏宏天就想剖出蛇妖的妖丹，助自己修煉。”

不是所有妖都有妖丹的，那需要強大的妖力和不斷的修煉才能凝結而成。

“蛇妖受了重傷，被前定遠侯夫人所救。”

三師兄手一抖，衣服掉進火中燒了起來。

還是早就察覺異樣、一直留意著的的二師兄，眼疾手快地把衣服救了出來，將燒著的部分撲滅。

三師兄根本無暇注意這些，直直地盯著賀明雋，啞聲問：“然後呢？”

眾人都察覺出了什麼。

賀明雋的聲音依舊平淡冷漠：“後來，魏宏天還是把那隻蛇妖殺了，又因為覺得前定遠侯夫人等人知情，又滅了不少口。”

那些恩怨情仇有些複雜，賀明雋隻總結成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從此，魏宏天就走上了追求長生的道路。明面上，他是正義凜然的捉妖師，背地裡，他卻利用、指使妖達成自己的目的。比如——”

“據說杏林世家黎家有一株百年太歲，可醫死人肉白骨……”

聽到這裡，魏玖和魏參都忍不住看向魏小柒——她出身於黎家，全家被妖害死後，她被師父收養。

“你胡說！”魏小柒再次憤怒地站起身，還舉起袖箭對準賀明雋。

“你編造這些謊話到底是何居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黎家的遺孤？”

擔心她一時激動手抖傷了小師弟，除了還恍惚的三師兄，另三位師兄都舉起拳頭或拿起武器準備抵擋。

賀明雋卻隻是淡定地又說了幾件魏宏天做過的惡，這些事都是有跡可循的。

“還有，他會讓狐妖幫陳國公的幼女吸引皇上的注意，還許諾幫其邀寵，是衝著傳說中的龍脈去的。”

除此外，魏宏天還有些彆的算計，比如和權貴交好，讓陳國公府幫忙做一些妖不方便做的事等，賀明雋就略過了。

“去年祭月節，若不是魏肆姑娘出現，隻怕魏宏天會幫著把那些罪惡掩蓋起來。”

聽到這裡，魏玖和魏參對視一眼，臉上俱是深思的表情。

那日的情形，他們聽四師姐/師妹提過。

陳國公府花園的陰風才起不久，師父就及時趕到平息了，然後他就立即往外追去，還帶上了魏肆，並未提及那滿地的屍骨。

之後師父更是怒火中燒，一心隻想要找出背後興風作浪之人，還是因誤會被打傷了，師父才和人解釋，但也並未幫那些死者討回公道。

師父的解釋是：“權貴之事，沒準兒還牽扯到黨爭，我們算是江湖人，不便插手。再者，這事明顯有一隻背後的手在操縱著，所謂的冤情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能落入算計。”

這說辭倒也合情合理，但當時魏玖和魏參聽了魏肆的轉述，心中難免升起異樣。

魏宏天的人設立得太好了，可他那次的舉動卻很反常。

而且，魏玖拜師時日尚淺，師徒情誼不深，對魏宏天沒有那麼盲目信任。

魏參則是生性謹慎細心，有些事之前沒有深思，但當時他因為被誤導對魏玖產生了懷疑，就細細琢磨起往日的一些細節，又察覺不少蛛絲馬跡。

那之後，魏參更是處處留意。

是以，他們現在聽了賀明雋這一番顛覆認知、像是汙蔑他們師父的話，沒有立即跳腳反駁。

但他們也不會輕易相信賀明雋就是了。

隻有魏小柒難以接受地喃喃道：“不可能……”

她受的衝擊太大，一時都無法理清思緒。

魏玖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他說的又不一定是真的，再說，狐妖多狡詐，萬一是狐妖騙他呢？”

輕聲說完，魏玖就看向賀明雋，不善道：“喂，你有什麼證據？”

當初賀明雋陷害他的事，他還記恨著呢。

賀明雋一副“愛信不信”的態度：“沒有證據。”

魏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沉默許久的魏參又問：“就算你沒有說謊，那你怎麼確定那狐妖沒有騙你？”

賀明雋：“我有腦子，自會判斷。”

這話像是在諷刺某些人，隻是他語氣太平靜了，剛才那番話又太有衝擊，根本無人在意。

賀明雋從乾坤袋中掏出狐妖皮。

“而且，我不覺得她在那時候還有心思說謊。”

其實，賀明雋並沒有對狐妖刑訊逼供，他今夜說的這些都是從劇情中總結出來的。

魏姓三人雖然見識過他使骨鞭，但猛然看到一張從狐妖身上剝下來的皮，還是有些吃驚。

而且，這皮子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每隻妖都有獨特的妖氣。

現在這張狐皮因為被特意保存著，上面的妖氣還沒完全散儘。

魏參辨認了一下，就道：“是那隻狐妖。”

賀明雋見魏參認了出來，就把狐妖皮往魏參懷裡一扔，道：“送你們了。”

該說的都說了，賀明雋覺得自己可以回去睡覺了。

他撐起想要打架的眼皮，又補充了一句建議和忠告：“你們可以拿狐皮去試探魏宏天，好歹是舊相識，猝不及防之下，他或許會露出破綻。隻是，彆大意先暴露了自己，被滅了口。”

他之前一直表現得冷漠、連人命都不在意，現在突然來這麼兩句像是關心的話，很容易就被魏玖三人當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而且，他說出那些令人驚心動魄寢食難安的話，就若無其事準備走人？

魏玖直接阻攔道：“等等，你為什麼要和我們說這些？”

賀明雋坦誠：“與魏宏天有仇。”

彆說魏玖三人，連賀明雋的師兄們都因為他的話驚訝。

這是可以直接說出口的嗎？

不會顯得他之前的說辭更像是彆有用心的胡編亂造嗎？

而魏玖聽了賀明雋的回答，卻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同時，他也好似被一道閃電劈開了眼前的迷霧——他知道之前自己為何會輕信這小怪物了。

這小怪物身上除了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心智，還十分坦然。

就算是乾常人眼中的壞事，被彆人視作異端的行徑，他做起來都是理直氣壯的。

養妖當寵物或坐騎也好，使用從活物身上抽出的骨頭當武器也罷，他都是坦坦蕩蕩的。

這是因為問心無愧嗎？

魏玖想起與賀明雋的初次交鋒。

當時他毀了這小怪物的陣法，然後就被毫不客氣地教訓了一頓，對方還搶了他的藥當做賠償，單方面決定兩清了。

有仇，這小怪物當場就報了，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凶殘”。

或許你不讚同他的做法，但總會想：他確實就是這麼一個人。

用尋常眼光來看，他可能不算什麼好人，但也絕對不是卑鄙小人，甚至可以稱得上光明磊落……

魏玖想到這裡，猛然搖搖頭。

不對，他可是被這小怪物陷害過的！

之前這小怪物也是一副好聲好氣的模樣，明明平時很不耐煩，卻和他說了許多話，而且還給他造成一種有點誌同道合、想要為無辜死者討回公道的錯覺。

現在又是差不多的套路……

他不會再上當了！

不過，上次這小怪物雖然利用了他，但確實也把那姓陳的畜生的惡行揭露出來，讓死者入土為安。

可是，萬一這一切都是小怪物的算計，就是為了實行更大的陰謀呢？

如果……

魏玖腦海中天人交戰，糾結極了，臉色也是變了又變。

賀明雋卻根本沒有過多考慮自己的話會給這些人帶來怎樣的糾結和困擾。

如果他們能按照他所想，與魏宏天反目、揭穿魏宏天，那是再好不過了。

若是不能，隻希望他們死前能留下些證據，或是多給魏宏天找些麻煩。

魏參幾人對賀明雋來說是有些利用價值的，但此時他已經不耐煩應付他們了。

他直接道：“我隻是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給你們聽，至於信與不信、要如何做，是你們的事。反正，有朝一日我是一定要殺了魏宏天的。”

搖曳的火光中，小小的人兒面無表情地說出要人命的話，可沒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或是大言不慚。

隻有魏參抬眸迅速掃了一眼，果然發現這小孩的師兄們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習以為常。

魏參眸光一閃，不知琢磨出了什麼，開口：“沒有證據，我更覺得這一切都是那狐妖的報複，胡亂攀扯我師父。”

賀明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魏參又道：“不知你與家師有什麼仇？”

賀明雋：“滅門。”

雖然隻是劇情，而現在魏宏天還什麼都沒做……

賀明雋說著，就抬手示意師兄們準備離開。

“等等！”魏參和魏玖同時出聲阻攔。

在賀明雋不耐煩的視線中，魏參道：“那隻用聖水騙人今夜被你捉住的妖……”

“你們有完沒完！”緩過神、迫不及待想要找小師弟問清楚的三師兄同樣不耐煩，“那是我小師弟捉的妖，你們還想厚顏無恥地討要不成？”

魏參：“……我隻是想問清楚，那些夫人該如何救。”

賀明雋心中默默歎氣，他不想再因此被魏參三人糾纏，也不太喜歡拖延，便把半死不活的泥鰍精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