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完魏玖, 賀明雋離開時，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許多人家的燈火都已經熄了。

這有夜已深的緣故, 但也少不了今夜不安生的影響。

靜謐的環境中, 一點響動就變得更加明顯。

賀明雋察覺到身後有個尾巴, 但他完全沒回頭看一眼, 更不好奇魏玖是出於懷疑還是彆的什麼，他攏了下往旁邊歪的包裹，又掠上一個屋頂。

做戲做全套, 方才他賠給魏玖的那身衣服確實是給三師兄的, 包裹裡裝著他給剩下幾位師兄帶的禮物。

賀明雋回去後, 發現三師兄還沒睡，隻等著拷問他。

沒等三師兄開口，賀明雋就先發製人：“我困了。”

三師兄沒好氣地說：“你還知道困？”

他算是體會到二師兄帶小師弟出門是什麼滋味，簡直令人既掛心，又堵心。

他等得焦急的時候, 就想著等小師弟回來了, 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

可真見了人, 他又下不了手。

不隻是舍不得，而是小師弟一個眼神掃過來, 就……

他也描述不出來, 或是潛意識中不願承認, 他何止不敢動手, 連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三師兄歎了口氣。

滿腹狐疑隻能暫時壓下, 三師兄好聲好氣地問：“今夜你沒出什麼事吧？”

賀明雋：“沒有。”

“那……”三師兄有些難以啟齒。

賀明雋撩起眼皮，表情很淡，隱隱透著不耐煩——有話就說, 沒有就彆打擾我睡覺。

三師兄：“那隻狐妖，是當初……”

賀明雋知道三師兄問的是什麼，打斷道：“不是。”

“這世上又不隻一隻狐妖。”

原劇情中，確實有這隻被天雷劈毀了容的狐妖讓女主胡靈兒背鍋的情節。

但這次估計不會發生了。

三師兄見不等自己說完，小師弟就知道自己想問什麼，難免有些羞赧。

他找補道：“我是擔心，若是那隻小狐妖，會認出我來，影響小師弟……”

在小師弟那平靜卻像是看穿一切的眼神中，三師兄的話說不下去了，便訕笑一聲，道：“不打擾小師弟休息了。”

賀明雋一句話都沒再多說，等三師兄離開，就洗洗睡了。

他很快就睡著，好像今夜興風作浪的人不是他似的。

而一路跟蹤賀明雋的魏玖就沒這麼輕鬆了。

因為離得有些遠，後來賀明雋與三師兄又進了屋內，魏玖完全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麼，隻在蹲守了大約一刻鐘後，發現燈滅了。

魏玖不死心地又等了一刻鐘，總算確認那小孩——應該說不知年齡的小怪物似乎真的休息了。

秋夜帶著涼意的風揚起，可魏玖卻有些冒火。

他咬著牙從樹間躍下，卻牽動左臂的傷口，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魏玖隱約覺得自己被耍了，可又想不通賀明雋到底有何用意。

此時魏玖彆說犯困了，估計就是躺在床上，他也隻會滿腦門疑惑翻來覆去睡不著。

魏玖掏出那本賬冊，琢磨片刻，打算先把賬冊還回去，順道仔細探一下那家胭脂鋪子。

狐妖常逛胭脂鋪子做什麼？遮狐騷味嗎？

不對！他怎麼又順著那小怪物的說辭思考了？

魏玖拿賬冊敲了一下腦袋，才往胭脂鋪子趕去。

把賬冊放回原處之前，魏玖又找到之前賀明雋手指停頓過的那一行——鬆花巷戴府五姑娘。

魏玖記下之後，把胭脂鋪子搜了一遍，並沒有什麼收獲。

他接著又去陳國公附近查看情況，發現陳府燈火通明，有不少侍衛，更有捉妖師在做法。

儘管魏玖滿腹好奇，可未免被當成可疑人，他還是轉頭回了自己住處。

這時已是午夜，他懶得喊人開門，便直接躍牆而入。

剛落地，魏玖便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

來不及拔劍，他隻舉起帶鞘的劍一擋。

鋥——

武器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魏玖後撤兩步，拔出了劍。

又交手了幾招，左臂的傷口還被拍了一下，魏玖沒忍住“嘶”了一聲。

“你是什麼人？”

“九師弟，你這功夫可沒有多少長進。”

魏玖遲疑道：“三師兄？”

魏參從暗處走出，掏出了一個火折子，吹亮，又揭下自己的面具，走到院中點亮了油燈。

從魏玖身邊走過時，魏參還輕輕嗅了下。

“師兄當真嚇了我一跳……”魏玖看清後，鬆了一口氣，就將劍入鞘。

他卻沒有注意到魏參一直注意著他的動作，眸色漸沉。

魏玖因為扯到傷口，身體僵了一下，他垂眸，發現衣服上已滲出斑斑血跡，應當是方才師兄拍那一下造成的。

魏玖不欲讓人知道自己受傷，解釋起來太麻煩，便在轉身時將右手覆在左臂上，擋住傷口，做了個左手握劍的環抱姿勢。

“師兄怎麼在京都？”

魏參沒答，反問道：“我下手重了？是不是傷到你了？”

魏玖搖搖頭，道：“無妨。”

“九師弟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魏參又接著問。

眨眼間，談話的主動權已經到魏參手中。

他們師兄弟之間可不像賀明雋與師兄們那樣不講長幼有序。

面對師兄的問話，魏玖隻得態度老實地回答：“今夜是祭月節，出去湊了點熱鬨，又找清淨的地方練功打坐，一時沒察覺竟到了子時。”

魏參聞言，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又把話題扯回到方才魏玖問的問題：“我回京都，是在追查一隻狐妖。”

魏參的視線一直緊鎖在魏玖的臉上。

果然，聽到狐妖，魏玖的臉色就變了，動了動唇，才又若無其事地笑問：“那師兄抓到了嗎？”

魏參：“差一點，有人相助，讓她跑了。”

“跑了？”魏玖訝然，“在何處？可有什麼蛛絲馬跡？我隨師兄一起，定要捉到她。”

魏參古怪地笑了一下，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魏玖沒能聽出其中的言外之意，讚同地點點頭。

師兄弟二人，一個先入為主，一個有所隱瞞，信息不對等，於是魏參理所當然地加深了對魏玖的懷疑。

魏參琢磨道：九師弟要殺那妖，是為了滅口。

是九師弟自己，還是被人指使？

魏參有一句話沒有說話，那狐妖確實逃走了，不然他就直接帶狐妖來對峙了。

他們兩人各懷心思去休息，都睡得不安生。

第二天，他們又見到魏肆，互通了一下消息。

結果情況變得更撲朔迷離。

魏肆還不至於懷疑救了她、把她養大的師父，但她確實覺得昨夜師父有些奇怪，隻是師父素來威嚴，又不多解釋，她以為其中大約有什麼內情，就把昨夜的經曆說出來與師兄師弟們一起分析。

而魏參已經不太信任魏玖了，談論間，他總是不動聲色地向最近與魏玖相處頗多的四師妹探聽消息。

魏參心思縝密，容易多想，他本就因魏玖曾有一瞬產生過大逆不道的懷疑。

聽了四師妹的話後，他的懷疑又加深了——

師父的出現隻是個巧合嗎？之前師父可沒有透露過要來京都。

那狐妖也是這兩日才來京都的，他是一路追來的。

以及，師父為何會那麼想要找捅出這一切的人或者妖？是懷疑這一切都是對方的算計，還是另有原因？

昨夜狐妖被救走的時刻，師父把四師妹打發走了。

還有……

至於魏玖，他懷疑的人是賀明雋。

聽了四師姐的講述，魏玖有點意外，賀明雋昨夜那幾句話隻是言簡意賅的概括，沒有騙他。

更令他吃驚的是，賀明雋竟然能從他師父手中逃脫。

魏玖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也不太在意師父為何會出現，他現在最關注陳國公府有何下場。

“這案子都驚動了皇上，總該被好好審理了吧？還死者一個公道，讓陳家付出代價！”

然而，結果卻令魏玖有些失望。

——陳國公被罰俸三年，陳家賠每個死者二百兩銀子給他們的家人。

畢竟罪魁禍首已經死了。

魏玖：他們忙了一通，就這？

他還是想把陳國公府一把火燒了。

魏玖想去找賀明雋好好說道說道，問他這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難不成就這麼算了，同時也是想再多試探一番，卻發現賀明雋人已經不在那處小院了。

*

對於目前陳國公府的下場，賀明雋沒有任何失落。

因為他清楚這隻是暫時的。

而且，他攪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原劇情中，那狐妖因為被天雷傷了臉，就扒妙齡女子的皮修複傷處、維持美貌。

那個戴五姑娘就是受害者。

魏參受人所托，一路追查到這隻狐妖，發現了一些端倪。

隻可惜，魏參沒有察覺自己的師父竟和狐妖有勾結，在魏宏天面前漏了陷，被心狠手辣的魏宏天先下手為強滅了口。

賀明雋“陷害”魏玖，就是想提醒魏參身邊之人未必可信，彆傻乎乎地喪了命。

當然，若是能引導魏參早日懷疑起魏宏天，就更好了。

賀明雋這麼做，並非是出於善心，隻是想剪掉魏宏天的爪牙、將其變成魏宏天的敵人，為揭開魏宏天的假面增加一份更有利的證據。

這些也不過是賀明雋在自己如今身體還年幼、正面剛打不過魏宏天的情況下的一點小手段。

他很清楚，最要緊的還是提升自己的實力。

賀明雋回山上呆了一段時間，每日都好好修煉，還不斷加固陣法。

他沒等到魏宏天找來，就確定魏宏天還不知那人是他。

在秋雨綿綿的一天，賀明雋告知師兄們他打算出門遊曆。

他如今沒有師父教導，也沒有萬卷書可以讀，那就隻能行萬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