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有內侍來稟告宴會即將開始,賀明雋就沒再多說,同賀峻一道去了。
這場宴會,除了品級不夠的後妃和年紀太小的皇子公主, 其餘人都來了。
溫昭儀看著賀峻, 眼神滿是不甘和指責, 這是她養大的兒子。因為他, 陛下不常來她宮中,害得她沒有親生的孩子, 現在他出息了, 卻一腳把她踢開, 去孝順皇後去了, 真是個白眼狼!
賀峻回望過去, 目光銳利如刀, 嚇得溫昭儀差點驚叫出聲, 她忙掩著唇側臉看向彆處。
賀峻亦移開目光。
他沒把溫昭儀放在心上。
其實原本他也是恨溫昭儀的。
在他幼時, 溫昭儀為了爭寵任由他病重, 後來發現父皇絲毫不在意他時, 她又覺得他無用甚至生了怨懟之心,雖沒有明面上欺淩他,但在吃穿上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他隻是表面光鮮、勉強看得過去罷了。
再後來, 溫昭儀見後宮沒有孩子出生似乎是認命了, 又想籠絡他。
她放任內侍宮女欺負他,在他無助時替他出頭,以為他會感激涕零。
可是,他不傻, 幼時的一些事他記得或是通過彆的途徑了解到。
真正幫了他的人是皇後娘娘,儘管皇後娘娘也不喜歡他,隻是在履行後宮之主的職責而已。
他原本想著,等他長大後,一定要報仇讓溫昭儀付出代價。
但如今他有了能力,卻發現溫昭儀好似一個跳梁小醜,根本不值得他耗費心神。
賀峻很快就將思緒轉到彆處。
他要好好想想該如何完成兄長交代的事情。
賀峻並不是長袖善舞的人,可這場宴就是為他而辦,眾人怎麼會冷落他這個主角?
後妃們出聲表達著關懷,弟弟妹妹們也上前打招呼。
就連三皇子都說了幾句場面話,言辭聽起來還頗為誠懇。
賀峻隻得揚起笑臉應對。
比起賀峻這邊宛如眾星捧月,賀明雋就顯得有些形單影隻了。
目前嘉樂帝和皇後還沒到,賀明雋就是在場身份最高的,沒人敢對他視若無睹,但也就行個禮接著便在他略顯冷淡的頷首中告退與彆人寒暄或是言語交鋒。
他一貫如此,在許多場合都不熱絡。
眾人都習慣了,也不過多打擾。
一來是礙於賀明雋的身份,此外就是他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場。
但這次顯然不一樣,大家即便沒說什麼,可眼神都忍不住覷著賀明雋的神色,想看他見了如此受重視的辰王可有異樣。
可令他們失望了,太子還是神色淡然,甚至還有些神遊天外,完全看不出喜怒。
實際上,賀明雋的心思還真不在宴會上,他腦子裡在“上網課”。
這本就不是他習慣的時代,又因為身體原因很多事都做不了,所以他還是趁這些時間學點彆的。
他一直沒有放棄揪住係統尾巴的打算,現在主要在學習腦科學和計算機。
誰也不知道,賀明雋的和腦中所想與現實處境如此割裂。
不多時,嘉樂帝和皇後帶著懷寧公主一起到了,各人都回到自己的席位,行完禮,宴會正式開始。
賀峻在落座時才發現女眷的席位上有一個略眼熟但不屬於皇家的身影。
他擰眉思索,想起那是他從渝陽帶回的女子,名叫趙晚枝。
可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皇子側妃?但不管從她的衣著打扮判斷還是理智分析,都不大可能。
賀峻本想問一下兄長,可皇後卻適時開了口:“辰王這兩年在邊關可能不知道,本宮認了個義女。來,晚枝,見過你二皇兄。”
趙晚枝拿起帕子擦了下嘴,順勢把剛塞進去還沒來得及嚼的食物吐出來,她忍不住腹誹著:若不是想來宮中蹭飯,她真不樂意參加這樣的宴會。
但她面上卻沒顯出來,而是擺著明媚的笑,得體地行禮:“二皇兄好。”
賀峻也笑道:“我不知多了個妹妹,也沒備見面禮,改日補上。”
嘉樂帝沒說什麼,心裡卻是滿意的,看辰王的表現,應該是真不知情,辰王在宮中沒什麼人手。
賀峻又寒暄幾句,向賀明雋求問:“母後怎麼會……?”
他原以為兄長對趙晚枝多少有點另眼相待,若有一日兄長願意成家或許會考慮她,可現在他們成了名義上的兄妹……
賀明雋言簡意賅道:“母後在宮中無聊,不時召她進宮,且她獻方子有功,就給她封了個縣主。”
其實皇家認義女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但架不住皇後真的挺喜歡她的。
趙晚枝本就是個事故體質,不是遭人嫉妒,就是有機遇,再加上這個時代娛樂也少,她就有些八卦,總是知道很多新奇事。
彆說皇後了,就連嘉樂帝都很樂意她入宮解悶。
某次,嘉樂帝還問起賀明雋有什麼趣事可以分享,然後賀明雋就被嫌棄性子悶、不關心民眾了。
而趙晚枝一個和皇家毫無關係的女子若總是入宮,容易遭人議論、猜測——皇後打算將她許給太子,甚至是和嘉樂帝有什麼不清不楚。皇後認她為義女,就免了這些麻煩。
其實比起趙晚枝的那些功勞,皇後的喜歡才是她能被封縣主的主要原因。
趙晚枝要做生意,其中很多還是女子的生意,也樂得與皇後交好。
趙晚枝在被封縣主之前就在宮中與三皇子有過接觸,不過她清楚自己算是太子這一派的,而太子貌似和三皇子關係不好,她自然會和三皇子保持分寸。
如今她又算是三皇子的義妹,除非三皇子不在意名聲,兩人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賀明雋除了一開始“威脅”趙晚枝,之後並未再刻意算計,但那兩人會走到這一步,其實是早就注定的。
*
宴會上並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之後,賀明雋回了東宮。
他隻見到歸來的杜鬆,還以為蘇木戰死沙場了,結果一問才知道蘇木在北地娶了妻,又傷勢未愈,才沒有一起回來。
賀明雋就道:“他若不願回,就留在北地吧。”
給蘇木安排個合適的職位便是。
他又對杜鬆道:“你身上也有不少暗傷,等論功行賞結束,去莊子上養一段時間。”
杜鬆一聽,雖不知殿下意欲何為,還是應下了。
兩年未見,其實賀明雋並不清楚杜鬆是否如原來那般可信,不過也不重要,最終的結果應該會是他想要的。
安排好杜鬆,賀明雋就開始盤算著將手中的人手和權力,準備慢慢過渡給賀峻。
另一邊,賀峻在熟悉完自己宮中的人、又宴請了一同回都的將士,之後便總往東宮跑。
東宮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就連那兩頭老虎都還在。
“兄長不是說去年秋天就要把他們放歸嗎?他們再長大,容易傷人。”
去年八月,金團和雪團滿三歲。
老虎一般三四歲性-成熟,雄虎會晚一些,去年他們還沒進入發-情期,賀明雋就打算先放他們回野外適應一下。
誰知,他們被養得太親人了,隻想放棄自由也要好吃好喝。
他們大概不知道,若想被繼續養著,要放棄的可不止自由。
隻能等今年再試試。
賀明雋就解釋道:“放了,隻是他們又回來了。”
賀峻擔憂道:“可是,到底是野獸,他們又這麼大的體型……”
那老虎的頭圍都比兄長的腰還粗。
“再說吧。”賀明雋滿不在意,隨後就轉移話題,談起朝政。
幾年過去,官場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新的學子進入朝堂,也有老臣致仕,當然還有升遷或被貶的,比如,嘉樂六年的探花楚毓外放了六年,成就斐然,兩年前回來,已經入了戶部。
目前沒看出他明顯的站隊偏向。
賀明雋大致介紹了一些,就道:“林中書雖已經致仕,但他的身體,教個學生還是富有餘力的,你若有政事不懂的,可去請教他。”
賀峻喪喪地答:“知道了。”
之後賀峻就把大多心思放在朝堂上。
四月的尾巴很快過去。
五月一日,賀峻的十八歲生辰。
賀明雋給賀峻的生辰賀禮是一個較為複雜的魯班鎖。
這對於彆的十八歲男孩來說有些幼稚,但賀峻依舊表示出喜歡,他不是假裝的,他自小沒什麼玩具,其實比起名貴之物,他更喜歡這枚魯班鎖,哪怕他並不擅長解這個。
賀明雋:“裡面還有個彆的禮物。”
聽到這話的賀峻:“……”
他可以不要麼?
等賀峻把魯班鎖解開,已經是七月了。
裡面是半枚令牌。
“兄長,這是?”
賀明雋:“我養了三千私兵,除了我,他們隻認令牌。”
賀峻霎時睜大了眼睛,壓低聲音喊道:“兄長……”
在賀峻看來,兄長的儲君之位是很穩的,沒必要冒這個險,若是被父皇發現了,便是兄長沒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都說不清了。
再說,兄長把這個給他是什麼意思?
怎麼有一種臨終交代後事的感覺?
賀明雋道:“隻是以備不時之需,你先拿著吧。”
賀峻其實有許多話想問,但他知道兄長沒多言就是不願解釋,而且兄長的性子也不是他能勸動的。
他隻能好好做事,若真有朝一日……他反正是會站在兄長這一邊的。
不隻是賀峻察覺到賀明雋的異常,連嘉樂帝都覺得他不對勁。
在賀明雋又一次把差事推給賀峻做,嘉樂帝就壓著怒氣質問他:“你這是在向朕表示你的不滿嗎?”
賀明雋不解道:“父皇何出此言?兒臣沒有什麼不滿的。”
嘉樂帝並不信:“那你為何如此懈怠,朝也不上,事也不乾……”
“兒臣本就不是勤勉的性子,有人分憂還不好麼?”
他的理所當然讓嘉樂帝有些手癢。
“分憂?隻怕他想分的是權!”
賀明雋依舊沒任何動搖:“用人不疑,兒臣相信辰王。”
嘉樂帝被氣得不行,拍著桌子道:“好!好!你們兄弟情深,倒是朕枉做小人。若真有一日他反咬你一口,看你怎麼收場。”
賀明雋:“那也是兒臣應該承擔的,多謝父皇費心了,隻是兒臣的身體注定不能過多操勞,若不用辰王,難道要用三皇子嗎?”
“你還是怨朕……”
賀明雋誠懇道:“兒臣能體諒父皇,也希望父皇能尊重兒臣的選擇。”
隻是他這麼說,不僅沒讓嘉樂帝放下心,反而讓他火氣更旺。
“你真是放肆!朕又不止你一個兒子!”嘉樂帝說著,將茶盞砸在地上。
若面前的不是賀明雋,隻怕這茶盞會摔在那人頭上。
還是潘德全極有眼色地早早通知了皇後,現在見嘉樂帝動怒,又忙好聲安撫,撐到了皇後趕來。
皇後勸住了嘉樂帝,又來見賀明雋。
哪怕親曆了帝王的雷霆之怒,賀明雋神色也不見絲毫的忐忑。
皇後一見就笑了,搖頭道:“在遇見你之前,本宮還以為我是這世間最冷心的人。”
“遇見”一詞,飽含深意,似乎皇後已經將賀明雋與原來那個太子分開來看。
不管是前面這句有心或無意的暗示,還是後面那句調侃,賀明雋依舊是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淡定,沒給出什麼反應。
皇後隻是感歎一句,也沒想指責他或是喚起他的良心,便又接著說:“本宮向來覺得利益比感情更重要,人都是會變的。你再聰慧,能算無遺策麼?”
賀明雋:“哪能呢?兒臣沒有自負到那地步,隻是,不管結果如何,總能挽救或是在兒臣承受範圍內。”
就如他把私兵的令牌給了賀峻,又何嘗不是一個圈套呢?
太子養私兵,若是被嘉樂帝知道了,頂多是訓斥一頓,沒準兒嘉樂帝心裡還覺得他這個太子出息知道培養自己的勢力,但賀峻的待遇就不同了。
皇後淡淡反問:“你能承受,那彆人呢?”
都到了這一步,賀明雋不是輕易能被勸動的。
他垂眸沉默片刻,才語氣沉沉道:“兒臣有負父皇母後的培養,但兒臣的性子實在不適合那個位子。父皇想要的,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不是非我不可。”
“至於母後您……雯表妹今年就及笄了吧?母後若是有空可以多教教她。”
他說的“雯表妹”是沐恩侯府的嫡長女。
皇後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是秦雯會成為下一任皇後,而他既不想娶妻又不願當皇上……
“辰王他……”皇後蹙起眉,“若非心甘情願,一時強逼也無用。”
賀明雋沒直接回答,而是說:“他是個清醒又記恩的人。”
皇後微抿唇,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雯表妹,長相隻是清秀。”
他們這樣的人家,其實沒有太醜的孩子,但遺傳是很奇妙的,就如太子比懷寧生得好看得多。
之前就有不少人見她生得好,就對秦家的姑娘期望較高,結果讓他們失望了。
“嗯?”賀明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愣了一下才道,“要當好皇子妃,甚至更進一步,能力、品格和才情等比容貌更重要。”
皇後毫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道:“是誰當初口口聲聲稱太子妃不能比他生得醜的?你與你父皇……或者說男子有幾個不好色的?”
賀明雋沒把當初的借口放在心上,甚至就連秦雯的長相他都沒有很在意。
“他……”賀明雋自己都不懂情愛,更不知賀峻是否顏控,自然也做不出保證。
“若是沐恩侯府不願,可以拒絕。”
就算賀峻無緣那個位子,光是辰王,就足夠讓沐恩侯府心動了。
而如賀明雋所料,等皇後向賀峻問起他對自己的婚事有何打算時,他表示出想求娶沐恩侯府大姑娘的意思。
很快,嘉樂帝為辰王賜婚。
三個年紀稍長的皇子,隻剩賀明雋的婚事毫無著落。
他一直拖到二十歲。
那時,他已經極少插手朝堂之事,而辰王和才封王的三皇子明爭暗鬥得不可開交。
彆說皇子,就是世家子也極少有二十歲還未娶妻的。
賀明雋的加冠禮堪稱盛大。
這日,嘉樂帝親自給他加冠、取字,然後要以父親的身份和他談心。
嘉樂帝特意穿了常服,他有些語重心長地和賀明雋說:“和父皇坦誠一點,你至今不娶妻,甚至連女色都不近,是不是……不行啊。”
“咳咳……”剛喝了一口茶的賀明雋差點被被嗆到。
他原以為嘉樂帝要和他談正經事。
嘉樂帝見狀,臉色更加嚴肅,歎了口氣道:“不能諱疾忌醫啊,或許有禦醫擅長這一方面。那些太醫都幫你隱瞞還是醫術不精?”
嘉樂帝的聲音已帶了怒意,似乎下一步就打算送他們“全家陪葬”警告。
賀明雋:“兒臣沒有。”
嘉樂帝點點頭,可眼神明顯不信,又問:“那你已過了二十歲,該考慮娶妻了吧。”
賀明雋:“……”
要怎麼證明自己能行?
他想了下,沒再解釋,而是垂著眸,順著嘉樂帝的猜測道:“兒臣這身體,就是成婚,也極可能無後,甚至後代出現畸形。”
他並不擔心謊言被其餘太醫戳穿。
即便是父母健康的人也可能生□□弱的孩子,而他體質確實很差,再加上之前的太醫在他的授意下都往嚴重了說,他自己又明顯表現出不願娶妻生子的意願,這些為皇室看病的太醫都很懂得明哲保身,會幫他圓謊的。
否則,若因他們的話,他的後代出了什麼問題,他們落不了好。
嘉樂帝心裡確實打定主意要請個自己信任的禦醫給太子診治。
現在在嘉樂帝眼中,太子的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當初那老道說什麼太子不能在及冠前成婚,多半也是太子搞的鬼。
虧他當初還信了!
這個逆子!
嘉樂帝憋悶得不行,但他沒有再舊事重提。
他如此後知後覺,顯得一點都不英明神武,還是算了。
嘉樂帝轉移了話題:“你長大了,這兩年愈發有主意,與朕……和為父也生疏起來,有時關係甚至有些劍拔弩張。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九歲時便被立為太子,隻要你表現沒有太差勁,朕沒想過改立彆人,可如今,你的做法……”
賀明雋的種種表現,便是嘉樂帝再遲鈍、再覺得自己的猜測不可思議,也隻能往那個方向考慮。
太子似乎真的不願當太子。
賀明雋想了想,道:“兒臣的身體,父皇清楚,還有兒臣這受不得半點委屈還不聽勸的性子,真不是當一國之君的料子。”
他又補充一句:“那麼早要上朝,我根本起不來。”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嘉樂帝比前一刻聽到太子承認自己不想當皇上還生氣。
當皇帝不就是如此嗎?
“想享福?若換個人坐上龍椅,隻怕你這個前太子連性命都難保。”
賀明雋篤定道:“若那人是辰王,不會。”
嘉樂帝嘲諷他的天真。
賀明雋:“那父皇便與我打個賭吧。”
*
嘉樂十五年的冬天格外冷,欽天監也說今年都城及周邊地方可能多雪,朝廷做出諸多應對措施。
賀明雋早早就去了莊子,連過年都不打算回宮。
到了冬至時節,鵝毛大雪開始紛紛揚揚落下。
十一月末,已經有流民湧向都城。
起初,都城還收容流民,城內設置了不少施粥點。
但隨著流民人數的增多,朝廷出於治安考慮,隻能將流民攔在城外,施粥、發放保暖用品慢慢安撫。
十二月初十夜,太子所在的莊子被流民搶劫。
第二日上午,這消息才傳回去,嘉樂帝命辰王領兵救援。
賀峻率一支十幾人的衛隊快馬加鞭往莊子上趕,中途甩開人,去召了五百私兵。
莊子上的護衛本就不是流民能比的,隻是礙於流民人多,再加上有死士混跡其中,他們才有些僵持。
現在援兵一到,戰鬥很快就結束。
流民大多四散逃了,除了死的,隻有幾十個鬨得最歡的或受傷的被活捉。
而那些死士隻活捉了兩個,他們起初怎麼也不肯招,受不住刑了才承認是一個辰王親信雇的他們。
賀峻:“這一定是賀崢的陷害和離間,我會找到證據的。”
賀明雋:“不必這麼麻煩,找兩個流民讓他們招供就是。”
這些流民中也有手上沾了人命的,死了不虧。
賀峻:“這樣,能行嗎?”
賀明雋則道:“證據不重要,隻看父皇願意信誰。”
人心是複雜的,嘉樂帝之前確實有點防備他,但幾個皇子中,嘉樂帝最信任的還是他。
如今他又挑明自己無意皇位,嘉樂帝對他的信任程度又會增加幾分。
而三皇子弑兄是嘉樂帝不願接受的——今日殺太子,那明日是不是要殺他這個父皇啊?
再加上,如今他們這三個皇子年紀不小了,賀峻的能力也算是得到了認可,嘉樂帝多半不願看到他們再鬥下去。
適當的競爭有助於培養出合適的繼承人,若超過了那一個度,就可能引起朝堂動亂、死傷無數。
賀峻一時沒有想那麼遠,隻是聽到賀明雋這理所當然的話,有些無語凝噎。
這就是被偏心的有恃無恐嗎?
“可是,那些私兵,該怎麼向父皇解釋?”賀峻有些懊惱,或許自己當時因為心急有些衝動,其實若不召他們也能應對的。
現在鬨到這種地步,怕是瞞不住父皇了。
賀明雋:“無妨。”
等回宮後,賀明雋直接向嘉樂帝承認了是自己養的私兵。
嘉樂帝以為自己不會再為太子生氣了,沒想到太子還能做出更膽大妄為的事。
“你竟敢背著朕養私兵!”
賀明雋:“若我告訴父皇了,那還叫私兵嗎?”
嘉樂帝:“……”
還挺有道理。
“難道這一切你早有預料?一直在為此做準備?”
賀明雋搖頭道:“沒有。”
他隻是明白三皇子不甘心隻當一個王爺,早晚有一天會對他動手。
嘉樂帝顯然不怎麼信,卻沒再細究,隻道:“你賭贏了,不過,人心易變。”
之後,嘉樂帝免了三皇子的職位,罰他禁足三個月,又將定國公降為侯,罰俸一年。
至於賀明雋養私兵之事,嘉樂帝沒有追究——他連太子都不想當了,怎麼可能會造反?再說就這幾百人也成不了什麼事。
對於太子的選擇,嘉樂帝很鬱悶又無可奈何。
曆史上從來都是皇子搶那個位子,自然會對他們的父皇又敬又懼。
就算有太子不喜歡處理政事,也隻會想著坐上皇位之後再當昏君。
可太子現在就不想乾了,無欲則剛,實在讓他很為難。
曉之以理吧,太子固執己見;發脾氣罵吧,太子絲毫不懼;總不能動粗吧?
就算想方設法逼著太子改了主意,若將來太子成了昏君,他怎麼有臉去見列祖了?
“朕怎麼就生出了你這個無賴!”
真是慈父多敗兒,之前他就不該那麼縱著太子。
嘉樂帝氣得拂袖而去,他怕再多看太子一會兒會把自己氣死。
比嘉樂帝更生氣的,是得知父皇對太子的毫無處置的三皇子。
三皇子嘔了血。
他想見嘉樂帝一面,質問他為何如此偏心,卻沒得到允許。
而太子隻怕更懶得見他。
他把太子當對手,可太子大概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在他還討好父皇的時候,太子已經能帶著工部、司農寺諸臣考慮民生問題,在他想方設法娶一個能對自己有助力的妻子、封王建府的時候,太子考慮的是兩國的矛盾……
太子還有著父皇的偏愛。
他除了為自己籌謀還能怎麼辦?
他會讓人攛掇流民襲擊太子,一是想著要了太子的命,二是為了陷害辰王,三就是聽說太子養私兵希望能讓他們暴露,進而讓父皇處置。
可如今,太子養了幾千私兵還毫發無損,而他落得如此下場。
他怎麼能甘心?
三皇子靜下心沉思片刻,讓人傳信給辰王,稱自己想見他一面。
賀明雋確實沒有見三皇子如何慘的興趣,但賀峻卻很樂意痛打落水狗,哪怕他對於三皇子想說什麼已有猜測。
果然如賀峻所料,三皇子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著離間他和兄長。
他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就想說這些?若沒有彆的話,本王就告辭了。”
他說著就轉了身,準備離開。
三皇子就在他身後喊:“若你生母知道你甘心做太子的一條狗,隻怕死不瞑目。”
賀峻再次轉身。
看到因自己不為所動而氣急敗壞的三皇子,他依舊淡然,神情中還帶著或許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高高在上的漠視。
若仔細分辨,他的神情依稀和賀明雋有幾分像。
他似笑非笑道:“你懂什麼?”
賀峻反駁的是三皇子罵他是狗,可三皇子的關注點在殺母之仇上。
“你的母親為被皇後所害,而你如今卻認她為母,還娶了沐恩侯府的姑娘,當真是忍辱負重啊。”
賀峻聞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歎道:“怎麼都把本王當傻子呢?”
溫昭儀如此,現在三皇子也如此。
賀峻上前踹了三皇子一腳,在三皇子摔倒後直接踩著他的背道:“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母親會被處死是因為她向當時還是王妃的皇後娘娘下毒,而毒藥是你母親給的。”
他的生母根本沒有途徑接觸那種毒,更沒有手段和人手能幫助她成功下毒而不被發現。
她不過是被人當刀使了。
三皇子形容狼狽,卻笑得暢快:“哈哈哈……你竟被皇後母子糊弄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悲可歎可憐!父皇為何早年無子?那樣一來得益者是誰?你想不明白嗎?是皇後陷害我母親的,最終,我與你都沒了母親,還遭了父皇厭棄,而體弱的大皇子卻成了太子……”
他又嘲諷地冷“嗬”一聲,道:“算了,你去當皇後的孝子去吧。”
若是個沒腦子或疑心重的,這時就算不完全被三皇子說動,隻怕也要心生芥蒂。
賀峻卻完全沒把三皇子的話放在心上。
身在皇家,哪有絕對的善惡對錯?無非是成敗而已。
若三皇子坦誠是為了權,他還會高看他一眼,扯什麼為母報仇,真是虛偽。
他雖沒有實際證據,但他有判斷力。
皇後當初地位很穩,是不會拿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設局的。
哪怕後來的事有皇後娘娘的參與,那不過是她棋高一著的反擊。
再說,他生母……雖子不言母過,但他生母確實不是個聰明有心計的人,根本不值得皇後娘娘費心對付。
更何況,三皇子不知道,兄長可是壓根不稀罕皇位,皇後娘娘大概也清楚兄長的選擇,甚至還默默予以支持。
這些,賀峻懶得和三皇子解釋。
隻怕就算他把當年是三皇子生母先害人才自食惡果的證據拿出來,他也是不信的。
“母債子償,我生母的仇,我是一定會報的。”賀峻意有所指地說。
他當然不會趁機殺了三皇子。
像三皇子這個心比天高的人,讓他跌落在地看著自己登上高位,才是對三皇子最大的報複。
最好也下點藥,不要讓三皇子有後……
賀峻抬起腳,邊往外走邊道:“對了,你知道兄長為何有能力早早解決你,卻留你至今嗎?是為了磨練我罷了。”
在與三皇子的爭鬥中,他慢慢學會理政、權衡、算計、變通、收買人心……知道哪些人能用,也讓父皇和大臣們看到他的能力。
不然,父皇隻怕永遠不會考慮他。
嘉樂帝確實開始審視辰王,理智上來說,辰王確實比太子合適,先不論能力性情,至少,辰王比太子勤勉,還願意娶妻。
但嘉樂帝心裡還是不順。
向來隻有他這個皇上選太子,哪有太子拒絕還安排接班人讓他不得不接受的?
哪怕賀明雋已經很擺爛了,嘉樂帝依舊沒有廢太子。
直到嘉樂帝四十大壽時,他見與他幾乎同齡的皇後容光煥發、瞧著比他年輕好幾歲時,終於有些破防了。
雖然他想要青史留名、被人稱讚是明君,也不願意放權,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看著彆人優哉遊哉,還能夙興夜寐沒有半點想法的。
四十歲不算老,但也決計不年輕了。
他之前命禦醫為太子診脈,得到的答案都是太子確實難以使女子有孕。
而且太子確實體弱,勞累不得,好好養著才能長壽。
其實早些年,他是抱著太子能當一日太子就多當一日的想法,是後來太子身體好轉又表現出非凡的才智,才讓他對太子生了許多期待。
排除了太子,除了辰王,嘉樂帝也沒有彆的選擇。
嘉樂帝開始讓辰王輔政,到了嘉樂十八年的會試,他甚至讓辰王負責了。
大臣都察覺到某種信號,說實話,他們一直在等著這天。
近幾年本就不算勤勉的太子更加懶散、幾乎不問政事,已經有名無實了。
在賀明雋二十四歲的時候,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擺脫了太子的頭銜。
賀明雋倒沒有沒那麼無所事事,他隻是心不在朝堂。
等賀峻被封太子之後,賀明雋就毫不留戀地搬出東宮。
一切早有準備,絲毫不顯局促。
就是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他也是冬天去有溫泉的莊子,夏天去避暑的彆苑,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沒呆在東宮。
現在他就直接搬到了莊子上。
皇後不能出後宮,賀峻忙於政事又成了家沒多少空閒時間,而賀明雋自己隻樂得一個人清淨、沉浸在知識的海洋。
除了一些必要的場合,很多宴會他是能拒則拒。
他們一年到頭能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關心他的人都怕他悶出病來,殊不知,有係統在,他根本不會無聊。
賀明雋的這些做法在這個時代堪稱離經叛道、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關於他的傳言不少,其中流傳最廣的就是他如今信道,隻是礙於身份就選擇居家修行。
嘉樂帝等人覺得這個傳言無傷大雅,總比往彆的方向瞎猜好,再說這些言論也是管不住的,便放任了。
其實嘉樂帝起初還是抱著一顆老父親的心勸他娶妻生子或是收納養子,後來見他油鹽不進,又有皇後不知怎麼勸了他,他才歇了那份心。
賀明雋是完全不在意那些猜測和流言的。
他關心的是,都到這一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三皇子沒有機會了,係統依舊沒有判定任務完成。
他隻能繼續等著。
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他沒那麼抵觸,適應之後反而有幾分愜意。
他不是急著脫離這個世界,而是擔心萬一他活不過嘉樂帝呢?
他的身體經過調養已經比原來好上許多,可他到底先天不足,隨著年歲漸長,他生病的時間也變多了。
若有那麼一日,他一定要把三皇子先送走。
不然,這個世界他花了九百九十七個積分,要是毫無進項,也太虧了。
他之所以沒有采取那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還有部分因為是他多少有點強迫症,覺得那樣做不完整。
最終賀明雋並沒有走到那一步。
嘉樂帝在五十三歲時駕崩,賀峻登基是順理成章的。
而三皇子在那次失利之後其實沒有認命,隻是一直沒有成功,後來,他在聽到賀峻被封為太子而賀明雋還安然無恙時,簡直忍不住懷疑人生,但他清楚自己沒有和賀峻一較之力。
支撐著他的,就是想看到賀明雋和賀峻反目、最好能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等著盼著,結果賀峻都登基了,還是沒有見到那兩人撕破臉。
聽到嘉樂帝駕崩的鐘聲,三皇子毫不傷心,隻是木然。
他讓人上酒,大醉了一場。
原來的天之驕子看不到任何希望,似乎隻剩下用酒自我麻痹。
賀峻聽說後,斥責了他不孝,讓他今後去守皇陵。
賀峻的登基大典完成後,賀明雋終於聽到了那一聲提示音——
【任務完成。】
【是否立即結算……】
賀明雋選擇了“是”。
他在這個任務世界停留得夠久了。
他身邊的人各有出路,大抵還算圓滿。
金團在五歲時回歸了野外,而雪團可能因為毛色被排擠,又跑了回來,成了個公公,在十八歲時去世。
而他,擱彆人身上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身體狀況卻在逐漸向“風燭殘年”逼近。
還是不要走到油儘燈枯那一步了。
【任務結算中……】
等看到更新的積分界面,賀明雋已經身處下一個任務世界了,他看著上面的數字,有些嫌棄。
本任務獲得積分:1680
本任務消費積分:1097
賀明雋問:“商城收購商品嗎?”
係統都卡了一下,才回道:“暫時沒有這項業務。”
賀明雋還記得前三個任務獲得的積分分彆為:1200、2028、1790。
所以他目前累積積分共計:5601。
“算了,傳輸劇情和身份信息吧。”
賀明雋看完,竟忍不住有些反感。
等他感受到胃中酸水上湧時,才發現並非這個故事令人作嘔,而是他生理上真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