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1)

這是夢?

一時間,方銘有些分辨不清。後腦勺枕著沙發靠背,直愣愣注視著上方。

那人彎了下眼眸:“你要一直這麼看我?”

聲音聽得真切,方銘猛然回神,倏地站起了身。

那人立在沙發後側,總覺要比從前更加瘦削。披了寬大的外套,裸露的皮膚幾乎都纏了繃帶。

他難以置信自己的眼睛,嘴唇微動:“小……悠?”

全楚悠微頓。

就連方銘自己也沒有意識,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叫過人。此時此刻,注意力隻在身前人身上。

他目不轉睛盯著人,那人見狀,微笑朝他伸出了手。

如同被吸引一般,方銘不由自主踏前一步。

這副景象似曾相識。

在那無邊際的海岸邊,浪聲濤濤,他同樣見到了本該死去的人。但那隻是幻象,在他靠近過後,便如同泡沫般碎了。

如今,他害怕會發生相同的事。

或許他仍在秦灝的辦公樓裡,因等待而困倦,在困倦中做了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又或許他仍待在那座研究院中,甚至被釋放的事實,也僅是幻想。

為了確認,他一步步往前靠去。

中間隔了張沙發,他甚至連繞開也覺得麻煩,單膝跪了上去。距離拉近,抓住身前人的手。

體溫帶著些冰涼,皮膚細膩,觸感真實。

他頭微垂,直直注視著眼前,像是定住了。

他的手被反握住,蒼白修長的五指嵌入他的指縫,許是為了證明存在感,力道愈大。

掌心相貼,傳遞而來的溫度不似作偽。

方銘祈禱一般,低下頭,指節抵住了額間。

他像是在消化這一事實,久久沒有言語。而身前人並未催促,靜靜等待。

許久,方銘終於發出了聲音,聲音很低:“你沒有死,對嗎。”

他依然在確認。

“嗯,”全楚悠看著他,輕聲回應,“我在病房裡躺了很久,他們把我治好了。”

是研究員的人。

方銘像是回想起什麼,語氣很低:“他們不讓我見你,不告訴我任何事。”

“我以為……你不在了。”

那日的景象記憶猶新。

他立在病房之外,一窗之隔,裡邊人毫無聲息,渾身插滿了管子。

那仿佛與對方的“死相”重疊,無數道尖刺,就這麼生生貫穿了身體。

發絲有溫度掠過,全楚悠撫過他的頭頂,似是安慰。

方銘不覺抬起了頭。

這回距離很近,他清晰瞧見對方脖頸上的白色繃帶。右眼蒙了醫用眼罩,再無法看見眼瞳。

全楚悠雖然漂亮,卻絕不羸弱,無論何時都給人以極大的安全感。

現在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精致,易碎。被生生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縱使沒死

,也再也無法恢複如初。

重逢的喜悅隻有短短一瞬,方銘心中再次被巨大的陰影覆蓋。

他抬起手,朝脖頸方向探去。

脖頸裹了繃帶,繃帶與皮膚貼得紋絲合縫,瞧不見半點兒創口。

他手再往上,當即將觸碰那副醫用眼罩時,卻被製止。

“不行。”全楚悠抓住他的手。

方銘:“我想看看。”

全楚悠:“會嚇到你。”

方銘依然堅持,全楚悠注視他片刻,鬆開了手。

沒有了阻礙,方銘緩緩揭開眼罩。

原先漂亮的眼瞳是閉著的。

由於沒了眼球支撐,上下眼皮向內塌陷,呈現出空洞。

這異於常態的面貌,生在全楚悠的臉上,卻透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可方銘隻覺得心驚。

這隻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他身體微僵。全楚悠執過他的手,輕輕放回了原位。

“我說過了,小銘。”

潮濕的空氣仿佛愈冷了幾分。

方銘久久沒有言語。

他早有心理準備,不抱期待。

畢竟他曾見過這隻眼睛被貫穿的場面。這是他所造成的惡果,他必須得親自去確認。

但他高估了自己。

“隻是一隻眼睛而已。”全楚悠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見這句,方銘神經如同被刺了一下,眼前有紅色閃過。眼前人的身影仿佛與另一人重疊。

【“隻是一條腿而已,小銘。”】

“我恢複很快。給我一些時間,等傷好了,我還能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沒什麼不同的,我還在你身邊。”】

“好不好?”

【“彆再想了。”】

一句又一句話刺來,現實與記憶混雜在了一起,變得支離破碎。

方銘一時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神經愈痛,額頭滲出了冷汗。

相同的事正在上演。

他害全楚悠沒了眼睛,害老哥失去了一條腿。最後,一定隻會通往相同的結局。

眼前畫面變形了。

他看不見人,也看不清室內的風景。

一切都融合成一團,最後化作糊狀的黑影。如同扯開的巨幕,鋪天蓋地淹沒過來。

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彆無他法。

腦內愈加刺痛,方銘呼吸變得急促,手扶住額頭。

“小銘?”

依稀間,方銘聽見全楚悠的呼喚,可他卻沒有餘力去回應。

有什麼東西鑽入他的腦髓、他的脾肺,牙齒尖銳,大口啃食。讓他再也無法完整。

直到最後一句呼喚,方銘才從夢魘中驚醒,抬起了頭。

他的衣服已經因汗水濕透,全楚悠抓著他的手臂,表情帶了些失措。

“你怎麼了?”

方銘

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半個音節。他搖了搖頭,雙眼無神望向地面。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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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楚悠自然不會相信,可看方銘表情,似乎已沒有餘力去解釋。

他牽過人的手,想要引人坐下。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

一人推門而入,隨之而來一道大嗓門。

“你們聊怎麼樣了?”

進來的是秦灝,薛爍跟在後邊。

他倆一眼瞧見方銘,很快意識到剛才問題的答案。

很明顯,方銘不太對勁,哪怕進來了人也沒有抬頭,隻是失神一般盯著地面。

這顯然出乎薛爍的預料。

此前他察覺方銘情緒不對,便去委托秦灝盯人,一旦方銘被釋放,一定要把人留下。

他原以為隻要等全楚悠和方銘見上面,方銘的狀態就能好轉,現在看來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他走近過去,方銘依然毫無反應。他問全楚悠:“他一直是這樣嗎。”

“我出去之前至少還能正常說話呢。”秦灝接過話,“你們聊什麼了。”

全楚悠微微蹙了下眉:“我隻是,給他看了我的眼睛。”

秦灝咋舌。

薛爍大概明白了,或許是全楚悠的傷勢刺激到了方銘。

他去對面沙發坐下。

“方銘,”他喚那人名字,“我是薛爍,你想要聊聊嗎。”

沒有聽見回應。

這些天探望,薛爍已經習慣了方銘的無視。哪怕沒有回答,也自顧自開始了話。

全楚悠是在前幾天回到軍部的。

薛爍這才得知,魏磊一直沒有讓兩人見上面。

倒也並非不能理解。方銘被關在病房,連他見面都需要申請,更彆提此前與方銘一直同行的全楚悠。

那座島上的情形太過蹊蹺,魏磊大概是分彆做過問訊。如今釋放了方銘,大約是因為的確沒查出什麼疑點。

全楚悠雖然蘇醒了,身上卻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傷。此後想要繼續留在軍部,恐怕也很困難了。

薛爍給方銘講了至今為止的經過,最後一句結束,卻仍然沒有見到反應,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由於軍中還有事務,他沒能待太久。道彆的時候,依然沒能聽見方銘聲音。

秦灝出門送他。

離開一段路,薛爍蹙著眉:“以後就拜托你了。”

秦灝走在旁側,揚了揚下巴,表示知道。

“拿錢好辦事。我既然答應你了,肯定會把人顧好。”

“不過,我可沒想到薛大隊長人這麼好。”秦灝笑,“我記得方銘不是你們隊的吧。”

薛爍:“我們畢竟曾在同個軍部。”

秦灝:“就因為這個?”

“……”薛爍隱隱皺了下眉,“他救了我一命。”

如果不是方銘,他或許已跟著自己的隊員死在那座島上。

大概不會有人

像方銘那樣,一個人就敢衝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秦灝了然:“看來薛大隊長還是頗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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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爍:“……”

身為軍人,他理所當然認同上級的判斷。當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放棄他們理所應當。

但在那之上,作為一個人,他同樣難以控製心中情緒。

他無言注視著前方,沒有回話。

.

建築物內。

門合上後,腳步聲漸遠。方銘坐在沙發上,從始至終都沒有半點兒動靜。

茶杯裡的水已經完全冷了。全楚悠見方銘嘴唇有些發白,起身準備給人倒水。

熱茶壺放在了辦公桌上,全楚悠確認裡邊還有溫度後,抓起壺把。水聲汩汩,徐徐注入杯中。

“……抱歉。”

身後傳來微弱的人聲。他回過頭,見方銘微駝著背,五指插入發絲間。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全楚悠微頓,放下了水壺。

“你冷靜些了嗎。”

方銘沒有動靜。

“你隻是身體還沒有恢複。”全楚悠走近,彎腰遞來水杯,“會好的。”

茶杯水面微晃,方銘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臉色差得可怕,眼裡布滿紅血絲。

他沒有去接,見狀,全楚悠將水杯放回桌面。

“你需要休息。”

方銘嘴唇乾裂:“我不想。”

一旦閉眼,他又會看見那些畫面。

他總夢見從前,可無論過程再怎麼幸福,最後都隻有一個結局。

他身處黑暗之中,找不到離開的路。

膝上力道傳來,方銘看去,見是全楚悠手掌落了上去。

“那麼,你有什麼想做的?”

全楚悠問他。

“……想做的?”方銘重複。

“嗯,這之後的打算。”

全楚悠聲音溫和,“如果你不想待在這裡,我可以帶你走。”

“……”

方銘喃喃,“去哪兒?”

全楚悠微笑:“任何地方。”

方銘並沒有什麼想法,也沒有特彆想去的地方,再一次沉默。

“小銘。”他又聽見身旁人問,“還要去獵殺異形嗎。”

獵殺。

當聽見這一詞,方銘身體忽地繃緊。

那是身體本能在排斥。

因為他已清楚明白一件事:那並非獵殺,而是送死。

因老哥的死亡,他帶著憤怒、悲傷,以及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負面情緒,幾乎是衝動之下定下了這一目標。

他想要找一個發泄口,想要把這些帶走他家人的怪物一個個乾掉,完全沒有到考慮後果。

以至於,差點兒連全楚悠也消失了。

他或許不想再這麼做。

“那麼,要放棄嗎。”

方銘再聽見了聲音。

他抬起眼,看向全楚悠,對方注視著他。

“放棄複仇,我們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

方銘愣住。

放棄……?

這是要他徹底忘記老哥的死亡,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這麼平淡生活下去?

“小銘,你得明白一件事。”

全楚悠繼續著話。

“你的家人救下你,絕對不是為了讓你複仇。放下仇恨,也不代表你拋下他們。”

“不代表……”

方銘無意識重複著話。

他指尖發白,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

“那我還能做些什麼。”

“什麼也不用做。”全楚悠聲音很輕。

“就像我剛才說的,你得有自己的生活。”

方銘低下眼,五指依然緊緊捂住腦袋。

半晌,低喃發出聲音。

“我不能就這麼活著。”

全楚悠:“為什麼。”

“他們死了——”

頭部深處再次傳來劇痛,染血的畫面一張張閃過。方銘像是無法支撐,手肘抵住了膝蓋。

“我沒辦法,我怎麼能就這麼活著。”

全楚悠沒再開口了。

外邊雲彩微移,有日光透進。室內終於不再那麼昏暗。

暖光映上全楚悠蒼白的面龐,他靜靜注視著人。少頃,手覆上人的後背。

“我知道了。”

“那麼小銘,我們就繼續吧。”

“直到你滿意為止。無論多少次,我都會陪你。”

方銘聽見了全楚悠的話,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對方那消失的右瞳。

宛如空蕩蕩的黑洞,直直盯著他,像是要將他的心臟也一同挖空。

“不……行。”

他依然拒絕了這一提議。

全楚悠不再發話,像是在等他給出最終的答案。

方銘視線落在地面,那裡有光斑掠過,一閃一閃的。小窗投進來日光,透明的灰塵圍繞光束飛舞,一派平靜。

這是最日常的生活。

在中央城內,他可以選擇不再與異形打交道。

城裡設施齊全,居民自給自足,更有巡邏軍人保護。

不用徒勞奔波,不用擔心異形侵入,他可以生活在這裡。

他要這麼選擇嗎。

方銘五指收攏。

原本他該已經死了,可卻被人硬生生拽了一把,從地底深淵爬了出來。

他如今重新得到機會,這或許是最後一次,選擇權依舊在他手上。

他應該怎麼做。

一時間,腦內湧入了無數畫面。

那日的屋頂,老哥從頂樓墜落。雨聲很大,無比嘈雜。

那座震顫的島嶼,異形在後邊追趕。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空氣隻聞得見刺鼻的火藥。

他的親人一個個離去,最後隻剩下全

楚悠。差一點兒,他連這個人也失去了。

方銘手背繃得愈緊,泛起了青筋。

“我……”

他終於張開口,大約是灰塵迷眼的緣故,眼前變得朦朧,溫熱的液體從臉龐滑落。他卻毫無所覺,繼續著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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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帶上了顫抖,微不可察。

“我會……留在這裡。”

透進房間的日光愈亮。地板有水滴砸落,被染成了深色。

沒有其他人在,因此哪怕回答細若蚊呢,全楚悠也聽清了。

這是他想要的答案。

那些拗口的心靈雞湯,也隻有在這個時候說出最為合適。

因為嘗試過、掙紮過、陷入過混沌,小銘才會明白,除了他以外,彆無選擇。

可是,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

全楚悠胸前一股異樣的情緒蔓延。

他分明給了足夠的自由,分明是對方自己做出的選擇——分明如此,為什麼要哭。

他探出手,想要拭過方銘臉龐,卻被避開了。他的手懸在半空,靜滯住了一般,少頃垂落。

“你在難過嗎。”全楚悠低眼。

方銘沒有回話。

全楚悠:“我不會逼你。”

“……不。”

良久,方銘終於做出回應。

他掌心蒙住了眼,似在竭力忍耐情緒,但聲音依然不可避免地顫抖。

“我隻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接受這種現實。

老哥的死亡已經過去很久,可他總覺得隻要自己還在執著,這件事就沒有徹底定性。

因為心存妄想,所以才會看見老哥的幻影;因為放不下,所以才會一遍遍夢見從前。

可他剛才答應全楚悠的話,相當於給這場漫長的夢畫上一個句點。

——留在這裡,放下仇恨,徹底忘記老哥的死亡。

“我不想,就這麼接受。”

他聲音帶上些哽咽。

一旦他不再追究,就意味著老哥真正不在了。

這份死亡,顯得如此輕如鴻毛。

這時身前力道襲來。他被輕拉入一個懷抱,後腦勺傳來力度,壓著他往前靠去。

身前人下巴抵住他的額間。

“彆想了,小銘。”

耳旁傳來低語,像是同樣染上了悲哀。

“不要再想了。”

方銘身體靜止。

他鼻尖抵住身前人的鎖骨,纏了繃帶的脖頸近在咫尺。

他眼睛睜著,眨也不眨。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他接連重複著,環住他的雙臂力道更大。

方銘眼前再度變得模糊,臉龐有溫熱滴落。

“我想要……再見他們一面。”

全楚悠衣領幾乎完全濕了。

他低著眼,目光落在遠處一角。漆黑的眼瞳仿佛沉了淤泥,看不清內裡。

他清晰感受到了。

懷裡的身軀在顫抖,流下的眼淚是溫熱的。不知何處的疼痛轉移到了他身上,要比傷勢更疼。

這份疼痛來自何處,他難以理解。

而他更難理解的是,自己分明實現了目的,卻全然感受不到開心的情緒。

他眼底映著遠處,手臂力道愈大,更緊環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