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靜謐在彌漫。
地下蟲穴的空氣安靜到幾乎令人窒息。
衣服摩挲。柳寧清眼睜睜看方銘站起了身。
他不知對方為何會察覺。
暗示已經生效,會讓人忽略掉違和感。哪怕再有人親口告訴方銘事實真相,應該也不會相信才對。
他仍不肯死心,佯裝不解:“方銘,你在說什麼?”
方銘沒有回話。
柳寧清可能發現了他。
但從那萬千蟲潮中救出他的人,絕對不是柳寧清。
比起這個,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方銘問:“你的父母,真的被殺了?”
柳寧清呼吸滯住。下一秒,帶著訕笑開口:“是、是啊,我不是跟你講過嗎,被那個男人殺了。”
雖然隻是短暫的停頓,但方銘依然察覺到了。
結果,這句也是撒謊。
隻是為了利用他去乾掉那個男人。
他靜靜看了這人一會兒,轉過身。
柳寧清見人要走,一下子慌了:“方銘,你去哪兒?”
對方並未停下。他站起來,追了上去。
“方銘!”柳寧清一把抓住人的衣角,“你等等!”
事實明顯已經敗露。
他不知道暗示為何會突然失效,可他現在還不能放開這個人。
地裂在他意料之外,導致自己也被卷了進來。
他的確是異能者,但那並非戰鬥屬性的能力。一旦孤身一人,便形同擺設。
落下來以後他躲躲藏藏,也曾撞見那駭人的異形,但好歹勉強躲過去。一直往上,才在這裡發現了方銘。
他不能鬆手。
至少,在離開這裡以前。
“我的確,沒有全部說真話。”
事已至此,柳寧清明白不能再糊弄,結結巴巴道,“可是我發誓,地裂的事我也不知道。不然我肯定不會讓你幫我……”
他開始講述來龍去脈。
柳寧清的確來自安全區,也的確和同伴失散了。
但失散是出於意外,和那個叫作秦灝的男人無關。
反倒是後來他和秦灝的隊伍偶遇,還一起行動了一段時間。
“那個人,”柳寧清壓低音量。
“騙我說出安全區的位置,又搶了我的通行證,最後把我扔進喪屍堆,害我差點兒死了。”
柳寧清跟秦灝有仇。但更多的,是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通行證。
他之所以不說實話,不僅是因為前車之鑒,更因為自己異能的特性。
暗示,能夠控製人心。
聽起來很厲害,實則十分雞肋。
再怎麼說隻是暗示,並非直接操控。因此對條件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
目標警惕心對他越低,好感越高,便越容易成功。
因此前提條件,便是絕不能讓人知道這個異能
的存在。
因為一旦得知這種操控人心的能力,都會心生防備。
柳寧清作出一副膽小的模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成天說著那些“互幫互助”的作嘔台詞,就是為了讓旁人看輕自己。
方銘會對他產生好感,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這令他察覺到一件事。
這個人,對弱小有著天生的保護欲。
因此哪怕現在事情敗露,他也竭力把自己裝作無比可憐的模樣。
“……要不是碰見你們,我肯定已經死了。所以看見那個人,一下子沒能忍住。”
“對不起,我騙了你。”
說到最後,他垂下頭。脖頸纖細修長,隻等待審判的閘刀落下。
方銘聽完柳寧清訴說緣由。
他不知道這番話的可信度有多少。
事實上,他也並不在乎了。
之前老哥問過他對柳寧清的想法。
當時他的回答是:很天真。
抱有末世前的普世觀,懷著一種不切實際的理想。
末世之下人人自危,這種想法顯得太過可笑。
……也極為罕見。
像是一片淤泥之中唯一沒被汙染的原石,乾淨純粹。
所以他想要幫這個人一把。
不過現在看來,天真的好像是自己。
“……”
柳寧清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半句回應。
抬起頭,見人完全沒搭理他,竟是要就這麼走了。
事情未按預想中發展,他一下子怔住。少頃,還是追了上去。
他想問為何方銘對他剛才說的話沒有半點兒反應。
可當看清方銘表情,又生生將話咽下,改口道:“你、你走錯了,風是從對面來的。”
不知是否到了地表表層,原本密不透風的洞穴也有微風拂入。
但方銘的走向卻完全相反。
提醒過後,對方仍然充耳不聞,繼續往下。
“你要去救你哥?”
柳寧清終於想明白了。
“彆傻了!這麼大的地方你要去哪裡找他?再遇到危險怎麼辦,你連武器都沒有。”
這回,方銘終於停住,瞥了他一眼。
當與那雙漠然的眸子接觸,柳寧清不知為何突然緊張。
從前有異能傍身,他總還留有一張底牌。
如今異能失效了,這個人要殺他十分容易。
他原本以為自己示弱就好。
但現在看來,好像沒這麼簡單。
就這麼對視了一會兒。
好在對方沒有動手,而是調轉了方向。
柳寧清鬆了口氣。
兩人一起往上行去。
柳寧清全程縮在方銘身後,生怕再碰見那可怕的蟲子。
所幸有驚無險。
不知走了多久,正上方岩壁依稀投出來光亮。昏暗的洞穴也明亮許多。
“是外邊!”
柳寧清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奔跑過去。
光亮透過的地方本就土壤鬆散。搗了幾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土塊兒立馬紛紛往下落。
更多光亮湧入。
在這黑漆漆的蟲洞待了太久,他們終於出來了。
柳寧清抓住邊緣,費力攀登。
天色已經暗下,夜間泛著淡淡的薄霧,空氣陰冷。
地層表面一片空曠,四處是殘垣斷壁。廢墟散亂,再看不出原來的痕跡。
柳寧清環視四周。
身後傳來動靜,方銘也一同跟了上來。
他側回頭:“咱們先回避難營吧,等天亮……”
後半句話沒能出口。一道鋒銳的尖石抵住脖頸。
柳寧清皮膚很薄,微微一擦過,便有鮮血滲出。
他渾身僵硬。
這是什麼時候……
“後備箱有備用武器。”方銘面無表情,“拿來以後,你跟我一起下去。”
“什、什麼?”
柳寧清可不想再回去那個鬼地方。
“找到老哥,我放你一命。”
身前人看著他,語氣聽不出半點兒情緒。
“沒找到,你下去陪他。”
柳寧清不可置信。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張開口,脖頸尖銳便又刺進幾分。
他頓時閉了嘴。
方銘這個瘋子。
柳寧清無比確信,要是自己跟著下去,肯定就再也出不來了。
可現在不答應,也得死。
他決定先拖延時間。
作出害怕的樣子,眼睛裡滲出淚水,點了下頭。
脖頸尖石稍頓,終於移開。
柳寧清立馬捂住脖頸,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
夜色寂靜,夜間溫度又降了好幾分。
兩人鞋底一前一後踩過瓦礫。碎片聲回蕩在這靜謐的夜。
找不到機會溜走。
柳寧清雖然跟著人,眼珠子卻一直在往四處瞟,想找找看有沒有適合躲避的建築。
一眼望去全是斷瓦殘垣。
唯獨剩幾面斷牆,孤零零立在這廢墟之上。
方銘自然注意到了柳寧清的小動作。
但他現在沒有工夫去管,收回了視線。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啪嗒”一聲響。
是瓦礫翻滾。
方銘循著望去。
.
方巍言醒來的時候,依然身處那黝黑的蟲洞。
他沒有立即回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
他背抵著牆壁,褲腿上的血漬已經乾涸。左膝蓋單腿支著。因為摔倒好幾次,膝蓋附近的布料也近乎磨破。
那之後為了找弟弟,他又走了很長一段路。
越到後面,視野便越加模糊。
什麼時候失去意識
的,他也不太清楚。
方巍言視線往下。
右褲腿空空蕩蕩。
義肢已經斷了,被扔在最初的那個蟲洞。後邊的路,都是拿衝鋒槍當的拐杖。
他撐住牆壁,勉強站了起來。
這時,發絲被微微掀起幾分。
是風。
他微一頓,抬起頭。
隨風而來的還有人聲。
朦朦朧朧,宛若細語。
是弟弟的聲音。
小銘還活著?
方巍言嘴唇微張,像是怔住,接著要繼續往前。
由於太急,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這會兒人聲停了。
腳步聲傳來。
不能跟丟。
方巍言如今隻懷著這麼一個想法。
死死抓住岩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雖然想要儘快追上,但他速度實在太慢。
到了後邊,腳步聲甚至越來越遠,再也聽不清。
他隻能繼續往風來的方向走。
越往上去,空氣便越發冰冷。有光亮湧入,地下可見度高了許多。
然後,他終於再一次聽見了交談聲。
.
……老哥?
望見從下方出現的人影,方銘短暫愣住,還以為是幻覺。
直到對方朝他走近一步,踉踉蹌蹌的,他才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
他往前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
速度愈快,朝那個方向奔跑過去。
“小銘……”
方巍言剛張開口,下一秒,那飛奔而來的人影就撲進了他懷裡,死死抱住了他。
他險些又沒站穩。
弟弟早已過了撒嬌的年紀,對方小學以後,他就沒這麼被抱過。
如今像是回到當初那般。
雙臂懸在半空,片刻後落下,輕拍了下弟弟的背。
“我沒事。”
他輕聲道。
空氣依然泛著涼意。
方銘注意到老哥受傷不輕,義肢也不翼而飛,便要扶人先坐下。
等忙活完這一切,才想起被落在一邊的柳寧清。
他回過頭,原來那人站的地方已經空下。偌大的空地隻剩廢墟。
大概是趁他和老哥交談時偷偷溜走了。
方銘站起身。
“小銘,”老哥喚住他,“去哪兒。”
方銘:“他跑了。”
方巍言搖頭:“彆管他了。”
方銘:“……”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結束。
更何況,他們帶上柳寧清的目的是去安全區。現在還沒到地方。
“小銘,”方巍言看著人,“我們不去安全區了。”
方銘聞言一愣。
方巍言:“我不想把一個定時炸彈帶在身邊。而且,我不相信他會說真話。
”
柳寧清是否真的知道安全區位置。
就算那人真知道、並且也的確打算帶他們過去。但這往後的路上,會不會還出現今日這樣的危機。
這次是運氣好,他和弟弟隻是受傷,沒有喪命。可下一次呢。
方巍言不想再冒險。
他要帶弟弟回去,回到最初的那個避難營。
遇見柳寧清以前,他和弟弟在地方住了許久,對周邊環境都很熟悉。
生活算不上優渥,但也不至於不明不白地死掉。
早在地下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這一點。
他們這種普通人,隻能苟活。
然而對於他的決定,弟弟遲遲沒有應聲,隻是一言不發望著他。
方巍言歎了一口氣:“你就這麼想去嗎。”
方銘眉間皺緊。
“……我想治好你的腿。”
方巍言一頓。接著,朝前方伸出手。
方銘要去拉人,卻被反手摸了一下頭。
他防寒帽落了,下邊剃了圓寸。
“彆在意這種事。”
幾毫米的短毛有些刺,但極為好摸。
方巍言又順手抹掉弟弟臉頰殘留的血痕,道,“我已經習慣了。”
老哥指腹多出一抹紅色。
方銘看著那抹刺眼的紅,視線不由自主落向那空蕩蕩的褲腿。
“好了,出發吧。”
方巍言轉移話題,語調故作輕鬆,“回去以後再去吃那個老板做的土豆泥?他手藝挺不錯的。”
方銘無言片刻,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將老哥胳膊橫過自己肩膀。
夜色似水,兩人一同往前行去。
腳步聲漸遠。
不久後,一道人影從斷牆後邊走了出來。
正是剛才消失不見的柳寧清。
這裡太過空曠,沒什麼地方可以躲。
為免發出太大動靜,他沒敢溜太遠,隻去了附近的一處斷牆後邊蹲著。
好在兄弟倆沒有來找他。
看來,得去找一支新隊伍了。
柳寧清十分可惜沒能從秦灝手中奪回被搶的東西。
但來日方長,保命要緊。
他調轉了頭,往兄弟倆反方向行去。沒走幾步,忽然聽見瓦片碎裂的聲響。
“!”
柳寧清心下一緊,扭頭去看。
廢墟之下,一粒瓦片被風吹得翻滾好幾轉,最後撞碎在了地面。
風不知為何大了許多。
帶走身上的溫度,令人瑟瑟發抖。
沒有一個人。
儘管如此,柳寧清心中仍升起一股不詳。他加快速度往前。
就在這時,餘光瞥見一抹暗藍。
稍縱即逝,在這漆黑的夜尤為顯眼。
“誰!?”
柳寧清倏地轉頭,映入眼簾方才的斷牆。
仍然沒有一個人在。
他心跳加快,疑神疑鬼環視四周。
分明沒有人,可他不知怎的,就是覺得有人在暗處看他。
……或者,那真的是人嗎。
柳寧清腦內冒出這一念頭。
下一秒,胸口忽然傳來猛烈的疼痛。
他低下眼。
有東西穿透了他。
胸前破開一個大洞,立即有紅色滲出。
熱流湧上喉頭,哪怕閉著嘴,也抑製不住鮮血爭先恐後擠出,點點滴滴落在了地面。
這是……
連猜測的想法都來不及有。
柳寧清嘭地一聲,重重摔倒在了地面。
他已沒了生息。像是看見無比可怕的存在,雙眼瞪大,死不瞑目。
稍後,廢墟上重新恢複了寂靜。
夜色似水,微風徐徐,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