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 146 章(1 / 1)

王忠嗣看著興高采烈的李長安, 緩緩問道:“安娘為何會問如何從範陽打洛陽?”

“安祿山是範陽節度使,他要是起兵造反肯定會從範陽起兵,直打長安啊,洛陽夾在長安與範陽之間, 又是東都, 安祿山肯定會順帶把洛陽一起打下來。”

李長安語氣十分自然:“我住在洛陽, 到時候肯定要組織人手守衛洛陽。”

王忠嗣忍不住問:“安娘為何如此篤定安祿山會造反?”

李長安看了王忠嗣一眼,理直氣壯道:我和張九齡公有過交往,他十年前就說過安祿山此人長了一臉反賊樣,所以我得提前防範安祿山造反。我住在洛陽,我名下的土地商鋪有許多都在洛陽, 我肯定要提前準備好防範危險, 保護我的財產嘛。

王忠嗣欲言又止。

他認為張九齡說安祿山“貌有反相,將來亂幽州者必此胡也”隻是出於對法理的維護,為了勸聖人依照軍規處置安祿山才會說得如此嚴重。

何況有他在, 王忠嗣不認為安祿山敢反。倘若安祿山敢謀反,他立刻就能組織三鎮軍隊直搗範陽,將安祿山斬殺。安祿山雖說也稱得上勇猛,可王忠嗣並不將安祿山放在眼中。

他才是大唐第一將帥。

“那安娘又為何要問如何從洛陽攻打長安?”

王忠嗣倒是沒有懷疑李長安有什麼野心, 倘若李長安真有野心, 也應當是問怎麼從壽安公主府攻打玄武門,而不是如何從洛陽攻打長安。

李長安詫異看了王忠嗣一眼,理所當然道:“安祿山打不下來洛陽肯定會繞道直攻長安, 他既然都造反了,目標肯定是長安城啊。他攻下了長安城,我身為大唐公主就應該克複西京,自然要從洛陽出擊攻打長安。”

王忠嗣第一次對自己的聰明產生了懷疑。

李長安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懂, 但是怎麼合在一起就聽不懂了。

範陽要是想要攻打長安就要途經洛陽。

沒錯。

安娘住在洛陽,在敵軍攻打洛陽城時候應當與洛陽軍民一同抵禦敵人,守住洛陽。

沒錯。

洛陽打不下來,敵軍便會繞道先攻打長安。長安若是淪陷了,安娘身為大唐公主應當克複長安。

也沒錯啊。

“可安祿山還沒謀反啊?”王忠嗣梳理了許久,終於找出了源頭,他發出了靈魂質問,“安祿山對聖人忠心耿耿,張九齡公當年所言乃是戲言,不可當真耳。”

王忠嗣笑看著李長安:“你年紀還小,不用做這些無謂擔憂。”

王忠嗣想起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也是滿腦子幻想,他還曾想過自己如霍去病一般封狼居胥,甚至十四五歲那段時間,他迷上了道家學問,還曾經幻想過自己修道飛升,呼風喚雨……

少年人總是有許許多多不切實際但是天真可愛的小想法。作為兄長沒有必要打擊她的小小想法,畢竟等孩子長大了自然而然就會知道自己年少輕狂時候的想法有多幼稚了。

“好吧,假設安祿山當真會謀反。”王忠嗣乾脆將這幅大唐布防圖從牆上摘下,平鋪在桌面上。

他對安祿山也沒什麼好印象,朔方距離範陽不遠,王忠嗣身在朔方,對安祿山的性子也有耳聞。

安祿山壓榨治下百姓,還對來往胡商抽成頗高,與奚人眉來眼去,王忠嗣還曾聽說安祿山私下會劫殺商隊吞並商隊財物,隻是礙於隻是捕風捉影的傳聞而沒有實際證據,王忠嗣也不好告發他。

哪怕是與安祿山同為節度使,轄地還挨著,王忠嗣對安祿山卻也沒什麼好臉色。

如今書房中隻有他和李長安二人,安祿山……就假設他造反好了。

王忠嗣用手指著地圖上的範陽,指尖從範陽一路向西南到達太原:“如今朔方、隴右、河西在我手中,安祿山若是要造反,必定要防備這三鎮的軍隊,所以他必須拿下太原。太原西面是呂梁山脈和黃河,東邊是太行山脈,他占據太原就可以憑借山川之險保衛範陽大本營。”

“所以安祿山應當會兵分兩路,一路去拿下太原,另一路直接走平原地區,經過河南道、山東道到達關中,兵鋒直指洛陽城。”

王忠嗣語氣頗為輕快:“不過無礙,我會趕在安祿山軍抵達洛陽之前攻下太原,直接搗毀範陽,到時候安祿山的軍隊被我和左右中央軍隊團團圍住,用不了幾個月就能鎮壓下去。”

他當然有這個自信,王忠嗣比安祿山還小幾歲,但是他打過的勝仗比安祿山多上五倍還多,在王忠嗣看來,安祿山的打仗水平也就跟先前他麾下的哥舒翰差不多,勇猛無比,但是終究還少了些謀略。

李長安追問:“若是範陽軍隊已經到了洛陽城下呢?”

“那也無需擔心,洛陽城外有虎牢關這一雄關,當初太宗皇帝多次親自衝陣,戰死一馬,包圍洛陽晝夜不停四面攻城都十幾天未能攻克,最後還是太宗皇帝策反了王世充手下的大臣做內應這才攻下了洛陽城。”王忠嗣深入淺出給李長安介紹著當初李世民虎牢關一戰。

“天策上將此戰尚且如此艱難,安祿山豈可比天策上將乎?”王忠嗣打趣了一句。

“隻要城中糧草充足,軍民一心,洛陽城儘可高枕無憂。”王忠嗣道。

李長安默默記下了“糧草充足”四字,打算回去就在洛陽多建幾個新糧倉。

軍民一心到不難,守城門的將士都是李長安出錢養大供著上學的孤兒,想要守城門,首先得是出身清白的自己人,這樣還不夠,還得再考過“品德與忠誠”考試,再經過兩輪面試之後才能成為守城門的衛士。

前車之鑒就在那,李長安對城門、府門都格外上心。

王忠嗣提筆在洛陽上圈了個圈,接著道:“洛陽打不下來,那想要攻打長安就必須走另一條路,太原-汾州-晉州,然後到潼關,潼關是天下第一險關。東漢以前,此處名為東函穀關,戰國時期秦國就是倚仗此關進可攻、退可守,成就了霸業,東漢時候又加固了此關,將其改名為潼關。”

“潼關勢據山腰,下臨黃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絕對不會被安祿山攻下來。”

王忠嗣胸有成竹道。

“是啊,安祿山占據了潼關,我得怎麼才能打下潼關呢?”李長安唉聲歎氣。

曆史上李亨打下長安,是付出了臉皮跟十幾萬將士的鮮血。他以允許回紇兵劫掠長安為條件從回紇借了四千精銳騎兵,又讓郭子儀領兵發動安史時期最慘烈的香積寺一戰,這才強攻下長安城。

香積寺一戰死了十幾萬人,唐軍最精銳的安西軍、北庭軍一戰都打沒了,這才有了後來國都六陷、天子九遷……

李亨願意付出這麼多代價換長安城,讓他的皇位更加名正言順一些,可是李長安不願意付出這麼多代價。

十幾萬精銳,大唐得休養生息多少年才能養出來?何況天子允許外敵劫掠國都……李亨不要臉,她還要臉呢。

王忠嗣又覺得自己不太理解這個小義妹的腦回路了。

他的意思是安祿山就算是造反也不可能打下潼關,怎麼到了李長安嘴裡就成了安祿山一定能打下潼關,反過來利用潼關抵擋唐軍了?

“你小小年紀,還不用考慮這些。”王忠嗣無奈一笑,伸手摸了摸李長安的發旋。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溫暖,隻用了兩三下便將李長安原本就因為比武而亂糟糟的頭發揉的更亂了。

王忠嗣心虛把手拿回來背在了身後。

“你若是真想打仗,等你再長大些可以去朔方找我玩。”王忠嗣扯開了話題,“到時候我可以讓你隨軍看一看真正的戰場,教你如何排兵布陣。”

“也不用等到日後,我帶了沙盤。”李長安甜甜一笑,期盼看著王忠嗣。

“阿兄,來一場沙盤對決嗎?”

李長安十分嘴甜,有求於人,“義兄”頓時就變成了更親近的“阿兄”。

本來李長安打算等多來幾次跟王忠嗣混熟了再提出這個要求,沒曾想王忠嗣居然是真心實意把李隆基的兒女當做自己的親弟妹對待,第一回見面就這麼親近。

那還等什麼,免費的頂級陪練不用白不用!

最早的軍事沙盤起源於東漢時期,聚米為山穀,指畫形勢,分析兵勢,到了如今對外戰爭頻繁的大唐,軍事沙盤更是已經十分準確了,將帥帳中往往都會放有沙盤。

不過“沙盤作業法”要等到千年後才出現,大唐的沙盤也都是為了將帥製定策略,而非用來訓練新將領。

李長安帶過來的這座沙盤模擬的乃是洛陽以及洛陽周遭的地形,上面擱置著各種兵棋,用來模擬戰爭雙方。

“我守城,阿兄攻城如何?”李長安拿著手中的小旗道。

王忠嗣表情微妙:“行到是行,隻是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李長安乖巧笑道。

王忠嗣指著自己身邊那堆醜兮兮的棋子,眼神盯著李長安手中黑紅配色,一看就殺伐氣十足的棋子,質問道:“為何我的棋子這麼醜?”

“安祿山就長的比較醜嘛,這個不重要……”李長安尷尬笑笑,“來來來,咱們開盤吧,大丈夫不拘小節,阿兄是大丈夫,不要在意美醜。”

洛陽已經不是昔日的洛陽了,可李長安做沙盤用的數據都還是洛陽城五年前的數據。

城牆也是以前的厚度而不是如今的加厚加高版城牆,更沒有如今庫房中囤積的十幾萬支羽箭,幾萬柄長戈,數不儘的糧食……

憑借地形之險,李長安在王忠嗣手中守了一個月,然後虎牢關被攻破。

現實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李長安該回壽安觀了。

臨走之前,李長安還依依不舍衝著王忠嗣招手:“阿兄,我明天還來找你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