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做了總比不做好(1 / 1)

李長安循循善誘, 她注視著王縉,在她的眼神注視下王縉忍不住挺直了脊梁。

“我大唐有一千五百餘縣,也就是說這一千五百來個縣組成了我大唐的江山。”李長安指著輿圖, 指尖點在了河南道處。

她指尖指著的地方,正是王縉將要赴任的縣。

“河南道乃是中原腹地, 重要無比,今我命卿去治理一縣, 就是為了讓卿去為大唐的明日開辟出一條堂堂大道。今日一縣、明日一州、後日就是整個大唐江山, 大唐的未來, 就扛在你的肩上!”

王縉隻覺得自己胸腔內的熱血已經沸騰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李長安, 放在膝蓋上的雙拳緊緊握住。

這是一個十分投入的姿態。

李長安問王縉:“你覺得管仲如何?”

“變法強齊, 春秋賢相。”

“商鞅如何?”

“商君變法強秦, 亦賢相。”

“馮太後孝文帝均田製改革如何?”

“沿用至今, 強國之上上策。”

王縉攥著拳頭, 一句比一句聲音更大。

李長安看著已經熱血上頭的王縉,最後問他:“我與卿之變法又如何?若成, 可名垂青史否?”

王縉的聲音激動地顫抖,他攥緊放置在膝蓋上的手都在發抖:“可名垂青史,可萬世流芳!”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 無以成江海。”李長安目光看向王縉,伸出了兩根手指。

“第一步,我走,第二步,便要由卿來走了。卿可還能記得漳縣是如何發展,如何收稅?”

“記得, 臣必定將臨水縣治理成第二個漳縣。”王縉感受到了李長安對他的重視,士為知己者死,上位者的重視讓王縉心潮澎湃,他已經完全融入了李長安對未來的藍圖設想中了。

一座高山佇立在他的面前,王縉抬頭看,在荒草亂石中看到了李長安留下的腳印。

他是第二個走在這條路上的人,他要在這條路上留下他的腳印。往後這條路上還會留下更多的腳印,直到在這座高山上用一個個腳印踩出一條平坦大道來,後來者,便可以順著這條平坦大道接著往前走了。

後來人會感念前人的恩惠,正如今日的大唐人感念馮太後孝文帝一樣感念他們。

誰能拒絕青史留名的誘惑呢?

李長安笑盈盈看著王縉,問:“我能否信卿?”

王縉乾脆利索站起身,長躬不起:“臣,定萬死不辭,絕不負公主信任!”

“卿有宰相之才,諸人之中,也唯有卿能讓我放心托付此等大事了。”李長安淡淡道。

王縉直到走出公主府也依然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他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腳下輕飄飄,仿佛大醉一場一般。

路上正好遇見李白,李白見到王縉立刻展現出了自己的熱情,主動打招呼:“王兄可吃飯否?若是有空我們一同去酒肆喝一杯?”

王縉隻是輕飄飄看了李白一眼,淡淡道:“不叨擾李兄了,我回家還要準備行囊去轄地赴任,喝酒一事待到日後有空再說吧。”

哼,你一個隻會寫詩的家夥也配和我宰相之才比?公主給我安排活是因為公主重用我,看中我的才華,你李白平日隻會飲酒作詩,雖說看起來風光,卻比不上我公主重用。

而後王縉也不願再和李白寒暄,直接就昂首挺胸走出了公主府。

他還有頂頂重要的正事要做,早一日收拾好行囊就能早一日赴任,就能更好探討改善新政政策,豈能在此浪費時間?

隻留下李白站在原地滿臉迷茫地盯著王縉的背影,撓撓頭。

奇了怪了,昨天宴會散場的時候,他不是還一臉生無可戀嗎,怎麼才一日不見便像換了個人一般。

不過李白也沒有思考太久,對於自己思考不明白的事情,李白一向都不糾結,隻用了短短幾息的時間,李白便將王縉的古怪拋擲腦後,推開了李長安書房的大門。

“二十九,賀監告訴我,聖人已經下發了詔書,詔我入朝為官了。”

李白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感覺,他一得到這個好消息,就迫不及待想要將這個消息分享給自己的好友。

“陛下封我為翰林待詔。”李白意氣風發,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李白此時尚且對高高在上的聖人有著十足的崇敬,他立誌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大事,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負。

“這是好事啊!”無論往後如何,起碼如今李長安是真心實意為李白高興。

李長安打趣道:“我家的翰林待詔可想打馬遊街?”

“哈哈哈。”李白朗聲大笑,“待到我穿上紫袍的那一日李二十九再為我慶祝也不遲。”

李長安看了李白一眼。

翰林待詔隻是六品官職,能穿紫袍的官員至少也是三品,李白還差得遠呢。

何況在李隆基手底下李白估計是穿不到紫袍了。

不過李白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二十年後。

國子祭酒或者左右散騎常侍,都是三品官職。

“此次我來還有另外一事。”李白笑了笑,罕見有些不好意思。

李長安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方才忽悠王縉半天,說得她口乾舌燥。

“何事竟能讓李十二不好意思?”李長安抿了口茶水緩解了乾咳的嗓子。

李白這才將事情道來:“我生平最好結交好友,到長安後,我於酒肆中結識一位好友,他倜儻俠義,縱意飲酒,一諾千金。”

“他家財頗豐,先前也一直都隻與我一同飲酒作樂,隻是前些日子被長安縣尉看不起,忽然就生了奮發之心,想走一走我的門路……我便想著將其引薦給二十九娘。”

往前都是他求人舉薦自己,這還是李白第一次舉薦旁人,李白難免覺得有些好不意思。

隻是李白覺得他這位好友雖說年紀偏大些,可一身武藝超絕,性格豪爽,仗義疏財,李白愛才心切,不舍得找其他好友隨意給這位好友塞一個丁點兒小官打發他,而是切切實實深思熟慮後,覺得唯有李長安能配得上他這位好友。

“誰人竟然能得李十二如此稱讚?”李長安也略有些詫異。

李白雖說用詞一貫誇張,可是心氣也是實打實的高,他看不上眼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難從李白嘴裡討到好詞,能被他看上的人,縱然是販夫走卒,李白也從不吝嗇為其寫詩誇讚。

“既然是李十二舉薦,我自當重用。”李長安笑眯眯道。

總歸面子要給李白,等人到手後若是真有本事那正好忽悠成工具人,若是沒有本事那李長安也不吝嗇隨意安排個地方糊弄一下此人。

倒不僅是因為舉薦者是李白,換了誰給李長安舉薦人才,她都會這麼做。

總不能人家給你舉薦人才,你覺得這個人不是人才,就不接受吧,落了舉薦人的面子,那樣下回誰還會再給她舉薦人才?

聽到李長安此言,李白心裡就很舒服了。

先前李白拜謁權貴,那些權貴雖說面上不顯,可李白能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輕視,所以才會在拜謁李邕無果後留下一句“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抒發自己心中的憤怒。

唯有李長安卻對他十分尊重,就連他舉薦友人,也不先問被舉薦者姓名而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便要重用。

“我那友人名為哥舒翰,雖是突厥人可久居長安,年雖四十但依舊龍精虎猛……”

“咳咳咳咳!”李長安被茶水嗆到猛咳幾聲。

她愕然道:“哥舒翰?”

是那個“哥舒夜帶刀”的大唐猛將哥舒翰?

哥舒翰難道現在還沒有到邊關嗎?

“莫非此人有何不妥?”李白微微皺眉。

李長安面色複雜,看了一眼李白。

“沒什麼不妥,隻是我先前聽說過此人的名聲,還以為他已經投奔了邊將。”

李白這才放下心來朗聲大笑:“我這友人雖武藝高強,心思卻不在為官上,他最好飲酒與結交豪傑,若非此次被長安縣尉鄙夷,發憤而圖強,也不會想著出仕為官。”

李長安深深看了李白一眼,再一次對李白的交友能力有了深切了解。

據她所知,李白的好友不僅有哥舒翰,還有高適、郭子儀……

“李十二乃是相千裡馬的伯樂,若是日後再有千裡馬,還要請李十二這位伯樂多多為我舉薦。”李長安十分真心實意拉著李白手道。

“李二十九可是相中了哥舒翰這匹千裡馬?可需我將其帶至公主府?”李白聞弦歌而知雅意,笑吟吟看著李長安。

李長安想了想道:“不適合在公主府見面,日後若是哥舒翰出頭了……總歸公主與邊將結交不太合適。過幾日借著踏青的名義於壽安觀見上一面倒是合適。”

天寶三大案就是因為太子李亨和邊將結交引起來的冤案,李隆基連他的義子、四鎮節度使王忠嗣都沒有放過,自己雖然是公主,沒有太子身份那麼敏感,不過也還是能避則避。

……畢竟李長安打算結交的邊將可不止哥舒翰一人。

李白離開後,李長安則看著大唐疆域圖沉思許久。

哥舒翰如今竟然還隻是一個無名小卒,可李長安的印象中天寶十二載哥舒翰就已經被封西平郡王、加封河西節度使了。

短短十二年就能從普通人一躍而成郡王,難怪唐朝那麼多人都想要奔赴邊關建功立業,這速度比文官上升可快太多了。

李長安提筆在紙上寫下“哥舒翰”,又在名字後面加上了一個“突厥”。

哥舒翰是突厥人。

李長安又在紙上寫下了一長串名字和其對應的身份。

安祿山是粟特人,史思明是昭武九姓的史國人,高仙芝是高句麗人,李光弼是突厥人,仆固懷恩是鐵勒族人……

數來數去,這個時代絕大部分出名的將領居然都是胡人。

這應當和李林甫過段時間會提出的“重用胡將”策略有關。大唐一直都有出將入相這個說法,李林甫害怕旁人搶奪他的相位,於是就勸李隆基重用胡將,表面上的說法是胡人凶猛好鬥,實際上是因為胡人受教育程度低,而且大唐從來沒有胡人宰相,胡將就算功勞再大也影響不了李林甫的相位。

“安祿山史思明是胡人,昭武九姓的曹國人也是胡人啊。”李長安心中有一個想法漸漸成型。

李長安迅速寫下了一封信,命人快馬加鞭送給她娘。

具體內容是:媽,咱家有沒有什麼能打仗的親戚!

將信送出之後,李長安就暫且不管此事了,從長安到曹國路途遙遠,回信得等數月才能到她手上,這段時間還有其他要緊事要做。

李長安捏捏自己的鼻梁附近穴位,舒緩了一下酸痛的眼睛。

洛、渭大水,溺死者數千。

水災不像火災,水災的特點是範圍廣,而不是災情凶猛。溺死者數千,而且很可能這隻統計了有戶籍的百姓傷亡人數,沒有統計流民傷亡,那受災者少說也有數萬,多則十幾萬也不是沒可能。

一般的小水災可進不了史書。

李長安盯著自己面前這份《洛陽水道修繕建議》,這是她粗略整理出來的洛陽一帶的水道情況。

裡面指出了今年雨水泛濫,若是不提前做出措施,洛陽一帶很有可能會發生洪災。

若是能提前疏通水道,加固河堤,應當能縮小一些受災規模。

雖說李長安知道這個建議遞上去也不一定能起作用,可總歸要做些什麼吧。

河北大雨雪,這是人力沒有辦法改變的天災,範圍又廣,李長安無力改變。可洛水泛濫,隻限於這一段支流,若是事先準備好應對,就算洪水依然會到來,可至少能減少損失,多救幾條人命。

做些什麼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隻是該找誰把這個建議遞到朝堂上呢?

想了片刻,李長安呼喚婢女。

“備車,我要拜見賀監!”

賀知章曾擔任過工部尚書,而且擔任過許多年,工部如今的官員有一大半都曾受過他的提攜。

正好專業也對口,工部管的就是水利工程。

賀府。

賀知章看著手中的一遝紙,面上的表情逐漸從風輕雲淡變成了眉頭緊鎖。

李長安沒有把這篇文章寫的文采飛揚,她隻是客觀地列出了數據,洛水每年的水位高低、支流情況、往年雨季水位變化情況……這些數據有一部分是來自於府衙曆年記錄,另一部分則是李長安派人去實地考察得出的數據,白紙黑字的數據最為直觀。

“難難難。”賀知章看完之後長歎一口氣,連說了三個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