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憐看著虞漁遞過來的東西愣了一下。
“這是什麼?”
“你打開看看。”
周憐結果那本書,微微老舊的書皮使得他凝神看了一會兒。
但他沒有立刻打開。
他望向虞漁,原本空冷的眼睛裡帶上了幾分複雜。
虞漁略有些不同了,他說不上來。
隻是以前虞漁看他的眼神雖然媚而熱烈,但是沒有所謂的感情,而如今的虞漁眼神卻似乎冷靜了很多,在那副銀色質感的眼鏡的襯托下,她卻似乎變得有溫度了一些,那雙眼睛裡面,似乎裝了很多的東西,盯著他的手骨,期待著他翻看這本書。
周憐被她的眼神燙了一下,遠在北極的思念似乎在此刻得到了緩解。
翻看第一頁的時候,周憐眉頭皺了起來。
隨後他沉默著往後翻看。
每一頁都會出現一個完全不同的物質體,正面是它的照片,發現日期,後面則是發現它之人對它的說明。
照片像是經曆過了時光的侵染,邊角泛黃。
隻是這些物質,周憐從來沒有見過,聞所未聞。
譬如第一頁名為霍麗石的東西,下方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新曆283年,發現於秦明州霍麗山,我名之霍麗,多孔,有結晶物,橘色,置於陽光下會散發五彩的光,很漂亮的石頭。
而背面則記載著,發現這個石頭的主人將其帶回實驗室之後,打磨、提取、觀察之後,推演出來的霍麗石的地質成因,以及裡頭存在著一些周憐從未見過的微量元素。
最後有一段話: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石頭,它看起來很漂亮,第一眼像是岩流凝固之後產生的,我觸摸它表皮的瞬間,仿佛在觸摸某個緣故時期火山的心臟,那一瞬間的感覺之奇妙,如同我從一個平凡的個體,成為了古老時期與今天的連接者,我好像瞬間便知道了我這一世的使命,我這奔波於冰冷天地之間的困苦和希冀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隻是忽然想到一個人,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從第一頁起,每一頁都是這樣。
那些石頭的照片有的醜陋,有的絢爛,有的是星球本身的產物,有的則是天外來物。
這本書很厚很厚,周憐想,如果這本書是真實存在的,這裡面的照片都是真的,那麼完成這本書或者說是筆記的人,一定是一個不世的天才,或者說是個怪人。
很偉大。
隻是……地球上從未有過這種東西。
這些石頭,不可能出現在地球上。
他翻到筆記本封皮的內頁,寫名字的地方隻寫著一個字母:Y。
這個代號為Y的人,應該就是這本書的作者。
可是,這個筆記所記載的文字,卻又是漢字。
虞漁看周憐瞬間便被那本書吸引了心神,她靜靜等著周憐翻看,沒有打斷他。
筆記周憐當然看不懂。
這裡面記錄的所有物質,地球上
都沒有。
等周憐抬頭的時候,那雙向來如同無機質的眼神帶上了濃濃的震驚,他舔了舔乾涸的唇,問虞漁:“這本書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虞漁輕聲說:“我不久前出於無聊去逛了逛舊物市場,在一個攤位上看到了這本書,打開看了看,覺得它很適合你,就想著把它送給你。”
“攤位的主人說,他也是不小心在一座老房子裡撿到的這本書。”
“上面寫的東西他看不懂,所以就乾脆拿來賣了。”
“我看了看,覺得這本書像一個很真實的惡作劇,裡面的內容也許你會喜歡的。”
周憐沉默片刻,聲音有些乾澀:“不,這本書……看起來像是真的……也許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我們沒有見過的奇跡也說不定……”誰會花費那麼多的時間,p那麼多張圖片,然後一一寫上研究的結果和發現的時間,就連研究的手段,都編得有理有據。
他需要回去檢驗一下,這本書是否有杜撰的痕跡。
隻要將其中一張照片的彩印部分取樣做物質分析,看看它們是否和地球上的彩印材料是同一種,便能分辨它的真假。
“不過我也不確定。”周憐加上一句。
“隻是根據上面的時光痕跡,我覺得它也許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至少陪伴了這個名為Y的人的一生。”
聽到這句話,虞漁垂下眸子,斂去了眼睛裡下意識流露出來的懷念。
“也許是。”虞漁的聲音很悠遠。
“在某種程度上,如果這個y真的存在,她也許和你很像……一樣專注,一樣熱愛這個世界的未知,全身心投入到科研中去,欣賞宇宙和世界的廣袤和魅力。”
“大概所有熱愛科研的人,都是這樣吧。”
虞漁曾經對周憐說過:“你像北極一樣。”
那時那樣的話,是虞漁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誇獎了。
但是此時虞漁的誇讚卻更加具有現實性。
像是把周憐從高高的想象的神壇上取了下來,客觀而不帶目的地讚揚他。
周憐愣了一下。
然後說:“Y應該比我厲害。”
“你還年輕。”虞漁說。
周憐又說:“其實我沒有那麼偉大,我隻不過是在……”
虞漁好像知道他的下一句話是什麼了,她笑著接了周憐的話。
“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周憐望著虞漁,再次怔楞了一下。
片刻後他才點點頭:“是。”
“謝謝你的禮物,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說完,周憐將他一直保存在口袋裡的虞漁的照片拿了出來。
“我沒有什麼可回贈你的,但是我遵守了和你的約定,將這個照片帶到了……北極,我帶它看過了極光,見過了暴雪,也將它放在實驗室很顯眼的地方,觀察著我做實驗時的所有神態,現在,我把這個照片還給你……它……”
虞漁卻打斷了
周憐的話。
“周憐,那是我送給你的東西,你可以將它收進抽屜裡,永遠地儲存起來,不用再還給我了。”
“你不用回贈我什麼。”
“我今天和你見面,想對你說:我很抱歉,在你回國之後很自私地引誘了你,我那時隻是想以你的形象寫一部,並非真正對你抱有尊重的愛意,我的自以為是使你受到了負面影響,我今天見你,送你的禮物,是對你的祝願,我希望你以後,能夠成為探索世界的人,你怎麼能因為我而止步呢。”
“我們分手了,但也不是真正的分手,我們雖然以後不會成為男女朋友,但是我希望我能和你成為朋友。”
“我很尊重你,你是一個克服了命運缺陷的強大的人,而我在不久前,還隻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充滿傲氣的‘小孩’。”
她聲音輕得像歎息:“我曾經……一直以為長大就是能夠得到任何自己想得到的東西,放肆自己的欲望和思想,但是我現在……通過一些事情,逐漸明白,我一直都在朝著我最討厭的方向發展。”
“我應該對我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塊我主動撿起的‘石頭’負責,它們不該是我撿起來就可以再次拋向半空中的垃圾,當它屬於我之後,我就應該為它負責。”
“抱歉,周憐,當時我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就輕易地將你撿了起來。”
“可我發現,你不是‘石頭’。”
“你是高山,你屬於這個世界,你不屬於我。”
“我已經有屬於自己的石頭了。”
虞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憐忽然感到難過。
可是手裡摸著那本書的封皮,一種無法釋然的釋然悄然從他心中升起。
如同曠野中刮過一道凜冽的風。
“不是你的錯。”
“我當時的離開是刻意的,我故意讓你對我厭煩,從而更早地放我離開。”
“我其實也很自私,我接受了你的好意,想試試所謂的‘愛情’,但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它帶給我的影響。”
“想你時的每一次分心都讓我感到恐懼。”
“所以我想提前離開,我以為在北極,我就會忘記你。”
周憐垂下眸子的時候,眼睛裡聚集了某些清亮的水光,他紅了眼眶,那雙向來空冷的眼睛裡,染上了人的溫度,周憐此刻看起來孤獨,悲傷。
虞漁曾經很想看到周憐哭泣的模樣,然而此刻真的看到周憐的眼淚,她卻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抽動了一下。
然而周憐的眼淚始終在眼眶裡,沒有掉下來。
“周憐,你不用忘記我。”
“你是高山,是天空中的北鬥星。”
“我會永遠遠遠注視著你。”
周憐:“我也會的。”
他的心像是塞滿了刺。
可是虞漁說,她有自己的“石頭”了。
他們隻能是朋友,好在,他們不再是隻有一個交點此後無限延長的交叉線,而變成了相近的平行線。
虞漁說:“周憐,你要努力發光,而我也會努力發光。”
“我希望,等某一天,周憐和虞漁兩個人的名字,可以永遠地閃耀在星群之上,我們隻要一抬眼,便能看到彼此的星光。”
“就像北鬥星和紫微星那樣。”
周憐望著虞漁很久,說:“好。”
他那充滿燥意的心,在虞漁對視的時候,緩緩地平靜了下來。
周憐的眼神再次恢複了原來的空冷,隻是比起之前,似乎多了幾分溫度。
她無法與他相伴,可也會永遠看著他。
這種注視,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永恒的。
他要成為北鬥才行,讓她在很遠的地方也能看到。
最後一個擁抱,仿佛是永恒的分離。
虞漁感到自己的頸側沾染了一點溫熱。
在回家的路上,周憐問自己:“究竟什麼是命。”
直到他接到一通電話。
“實驗室遠處的雪山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發生了雪崩,狂暴地而悄無聲息的帶走了實驗室所有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