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次的表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前者更好。
後者的人設、風格全部發生了變化,的確是和劇本裡的一模一樣,可是卻毫無魅力。
而前者很有魅力。
影視劇裡頭,一個形象是否有魅力,在於她能否被人記住,能否牢牢抓住人們的心神。
若是他們沒有見過前者倒也還好,後者其實也不差,如果她一開始便是表演的後者,也是一條過,而且還會被誇獎演得很好,但是不巧的是,他們見到了第一次的表演。
所以第二次的江初眠的確令人食之無味。
這次表演完之後,江覺倒是很快回神了。
他看向虞漁,表情有些默然。
原來一個人的演技真的可以讓同一個人物呈現出天差地彆的氣質,一個讓他真的成為了徐胥城而頭腦發昏,另一個則能讓他冷靜地演出厭惡來。
“我覺得,第一次的好像更好。”
江覺的聲音落入虞漁耳畔,但虞漁沒說話,隻是朝他做了個噓聲的表情,示意他不要提這點。
“鄭導,陳編。”
虞漁走過來非常禮貌地朝二人點了點頭。
“我剛剛又演了一遍,你們覺得可以麼?”
她臉上沒露出什麼自滿自得的情緒,好像隻是真的單純的詢問。
編劇名為陳述,此刻他聽到虞漁的話,吞了吞口水,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難道要講,他覺得虞漁第一個版本演得比按照他劇本演的第二個版本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要是江初眠通篇都是後面那種人設穿行在整個電影當中,他隻覺得有些窒息,可是……可是他的劇本已經寫完了呀。
鄭生雪沒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陳述。
畢竟劇本是編劇的心血,誰都要尊重,哪怕是導演也不例外。
陳述沒有回答虞漁的問題,而是問了虞漁另外一個問題:“你剛剛第一次表演是即使發揮嗎?台詞也是自己想的麼?”
“還是說你看劇本的時候,自己改的。”
要是隨意發揮的話,陳述就沒什麼問題,但如果虞漁說是提前就改了劇本準備這麼演,那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陳述可能要說,他覺得後者更符合他的設定,還是按照他的來演吧。
虞漁怎麼能不知道陳述現在進退兩難的境地。
她露出個和氣的笑容來,對陳述說:“陳編,我腦子一熱,就當場篡改了台詞,我現在意識到這樣不好。”
陳述心裡的一顆大石頭落了下去。
人,最忌諱在公眾場合下彆人不能下的面子。
所以虞漁又接著說:“陳編,我有些話想和您還有鄭導單獨談談,你們現在有空麼?我們就去上次的休息室就好了,不會耽誤太久的拍攝進度的。”
她講這話的時候,臉上又帶上了那種溫吞與和氣,雍容的鬢發和綢緞的衣衫還被她穿著,一時間隻覺得各種顏色的光好像同時折射在她身上的,有種光怪陸
離的迷蒙。
她一句接著一句,自己先批評了自己,把彆人的批評都堵在了嘴裡,接著又給了編劇台階下,然後才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偏偏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為之。
等陳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先點了下去。
於是大夥帶著幾分懷疑和驚異,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拍攝的場地。
等他們走後,後面的工作人員還有一些群演才開始竊竊私語。
“我感覺第一個版本太好了啊。”
前面和後面一對比,真的天差地彆啊。▲_[(”
“看到第一個版本裡的江初眠,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摸著攝像機的手都在抖。”
“也不知道能不能播出第一個版本的啊,要是到時候按照第一個版本的江初眠來表演,我敢保證,到時候什麼獎都是咱們這片子的,國際的三獎都能靠一靠。”
“豁,你還真的是有信心啊……”
“做這一行的,什麼不關注一點,那外國人不就喜歡這種他們搞不了的華國元素麼?”
“陳編的臉色可不是很好看,要是真的改了,陳編的臉往哪裡擱?”
“哎,你說的也對……”
人生處處是江湖,有時候並不是你有本事,彆人就願意看你的本事的。
打人的臉這種事情,誰都不願意做,也難得敢做,就算剛剛第一段她即興發揮得再好又怎麼樣,之後還有那麼多場戲,難道每一場都讓她自由發揮麼?那真的不現實。
剛剛提到國際三獎的那位工作人員唇角一下就癟了下去。
人一旦自己沒法完成某種壯舉,好像就希望自己欣賞的人能替自己完成似的。
在這導演和編劇都離開,暫停拍攝的空檔,倒是有不少人不約而同地拿出了手機,上微博搜索了一下虞漁的微博,點擊了關注,然後開始看起關於她的一些采訪和緋聞來。
*
休息室中,虞漁率先打破了寂靜。
她的表情仍舊和和氣氣的,她對鄭生雪和陳述說:“鄭導,陳編,我還是得先和您二位道個歉,剛剛是我自作主張了。”
“說實話,你真的隻是頭腦一熱麼?”這裡也沒有外人,於是陳述便直接問了。
虞漁這次倒沒有再誠懇地點頭了,她那雙烏黑的眼睛望著陳述,講到:“其實不是。”
陳述望著她,但虞漁也沒有說是提前改了劇本,而是說:“我這些天經常看劇本,昨天為了拍攝,也看劇本看到很晚,我在腦袋裡模擬江初眠這個角色很多遍——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這的確是我為一個角色做準備的時候會做的事,我很喜歡想象。”虞漁說話並不快。
坐在她對面的鄭生雪和陳述都看向虞漁,等著她的後文。
虞漁頓了頓,便接著道:“在無數次模擬完這個角色後,我再次回到劇本,便感覺到劇本裡的江初眠差了點意思,這樣說可能會有些冒昧,但陳編,這的確是我的真實想法,如果說得更加貼近我
的想法一些,我覺得劇本裡的江初眠沒什麼意思。”
陳編,我想問您,你在寫江初眠這個人物的時候,您對她感到滿意麼?”
陳述張了張嘴,感覺嘴巴有點乾澀。
但是被虞漁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陳述卻感覺自己好像正在面臨一種無形的壓力。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在那鏡頭裡面還含羞帶怯的柔軟的她,此刻卻變得如此地沉靜,如此地令人想要朝她低頭,可是這種壓力又如同春風一般和潤,然而的確存在。
“好像……你一問,我想起來我寫完這個劇本時候,的確覺得,在江初眠身上少了些什麼……”
鄭生雪有些詫異地看向他,在鄭生雪眼裡,陳述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他們兩個合作過很多次了,剛剛認識的時候,陳述還隻不過是一個小作家,鄭生雪的第一部作品還是買的一個當時很火的ip,機緣巧合之下,她讓陳述幫忙將改寫成劇本,沒想到最後出來的東西出乎意料的精彩,陳述改寫的劇本完全符合電影的拍攝模式,最後在二人的合作下,他們的第一部電影就大獲成功。
自此,鄭生雪和陳述都開始走上了他們的成功之路。
在改編了不少大ip之後,陳述才回到自己原本作家的身份裡,開始自己創作而不是改編他人的劇本,鄭生雪想拍什麼題材,和陳述說,陳述就會按照她的要求花時間創作,而陳述想寫什麼,寫出來了,鄭生雪也會將其納入拍攝的計劃裡,兩人比誰都了解彼此,儘管他們不是一對,但卻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夥伴。
所以鄭生雪在虞漁沒有按照陳述的劇本來演的時候,她當時的表情很嚴肅,對虞漁說話的語氣裡還帶上了一點責備,為就是讓陳述心裡能過得去,畢竟改寫彆人的東西,對原創者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不尊重,即便她改完之後出來的很好很好。
“平心而論,生雪讓我寫一部這種民國題材的四角戀作品,從個人的命運當中反映時代命運,還能拍攝出那個時代特有的美感的時候,我感到很苦惱。因為我並不熟悉那個年代,所以我翻閱了很多資料,便找了原配、作假、情人這三個真的在華國近現代發生過且非常著名的三角戀,你應該也知道,他們分彆是詩人許城,她的原配妻子張茹,以及他後來出過之後碰到的真愛劉語諾。”
“在塑造江初眠這個人物的時候,我幾乎就是按照張茹的個性來寫的,畢竟許城留下的傳記裡,張茹就是一個古板、木訥,長得算周正,但幾乎對他沒有一點吸引力的女人……我改了一點,讓江初眠從周正變成了十分的漂亮,以致於徐胥城雖然厭惡她,但是還會對她有一種占有的情緒……”
在成名之後,陳述編寫的劇本幾乎很少受到人的詬病。
一來他的本領確實不差,而來人一旦成名裡,所能聽到的聲音,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誇讚。
他很會編劇,但實際上作為一個創作者而言,文學功底並不是那麼足,所以他的審美,比起他的編劇功力來,其實是有些拖後腿的。
以前他寫的劇本其實他或多或少也會有些不滿意,但是從沒人說他,他也慢慢的自己下意識忽略了,就好像沒有這件事一樣。
然而今天虞漁好像給他上了一課,在和虞漁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對視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心中那些自負和自我欺瞞好像無所遁形了似的。
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他將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你說的對,江初眠的確差了點意思。”
“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突然那樣去演江初眠麼?”
虞漁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陳述親口問他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