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可沒有複興。
複興的是人。
謝竟存隻不過看到了鏡頭裡的人不斷地變換。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感覺,裡頭好像不是虞漁,而是另外一個很陌生的存在。
而飾演林椿的人,就坐在他的身旁,手就鑽進他的口袋裡,和他相握。
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發絲鑽進他的脖頸間,微微的涼和滑,呼吸聲也淡淡的,溫熱,腐蝕著某些東西似的腐蝕著他那一塊與她氣息相接的地方。
可除了呼吸聲之外,什麼也沒有。
然而理智回過神來,將先前在電影院門口時、出租車車上時出現的那種欲望,完整地、緊密地拚合起來。
在海市的另外一個電影院,陳穿也和一個男人一起在看這場電影。
屏幕上的虞漁太過陌生。
所以讓人淡忘了虞漁的名字。
她起初尚且隻是個野孩子,等到後頭她遇到曲明的時候,才慢慢變換了樣子。
火車上的一幕幕,令她簡直看起來並非他們記憶中那個惑人的女孩,然而另外一種氣質包裹了她,她成為了一個底層的小孩,一個掙紮著第一次見世面而充滿了尷尬的少年,那臉上的某種不安和某種決然,以及搏運氣的惴惴不安,從她每一個細微的眨眼和微表情體現出來,而這些細微之處,都並非單獨存在的,而是與她這個人緊密結合在一起,以她整個人、整體的方式而存在著。
所以人們看到的是林椿,而不是虞漁飾演的某個角色——她不是帶著虞漁的身份去飾演的林椿,而是真的而成為了林椿。
她看起來不像虞漁了,除了五官一樣,人們卻隻能通過她的五官告訴自己,或者提醒自己,這是虞漁演的,這裡頭飾演林椿的人和之前飾演花魁蘇醉的人是同一個人。
這部電影的受眾絕大部分還是對八卦充滿興趣和好奇的年輕人。
畢竟新年最無事可做的便是那一撥年輕人。
當然,其中有一些是鄒全的粉絲,但是鄒全這人並未真正有機會導演過一部讓人能完整記住到一提到那個片子便能想起他這人來的電影,但是多少很多泛著文藝泡沫的人也喜歡他的獨具一格的拍攝風格,總是有點憂鬱,很符合他們的心境。
更多的人還是因為最近虞漁在網絡上的各種消息而來到電影院看看她演技的。
畢竟最近虞漁和謝竟存一起玩遊戲的片段又被不少人發到了網絡上,虞漁腳底下掛著紅藍buff的0-19的戰績讓他們在直呼謝竟存野爹的同時也對這對好似舊情複燃的cp嗑生嗑死,畢竟兩人好友情侶的標誌沒有接觸,虞漁又在日前向媒體宣布了自己分手的消息,分手好像還真沒有空窗期誒,可是人們來不及譴責或者批評,因為謝竟存和她確實好磕。
遮遮掩掩叫做渣,大大方方的換叫做本事。
她漂亮到那種程度,如同一朵鮮嫩的無可替代的花,誰都得捧在手心裡。
—
—人們揣測她的新戀情時,腦子裡總會下意識冒出這樣類似的想法,但凡了解一點她。
她也是很奇怪的人,明明沒有買任何的熱搜,也沒有可以去經營過任何的公關團體,可是人們對她的興趣與日俱增,她自從和謝竟存打遊戲一來,兩人的名字熱度便總是居高不下,以及剛才在電影院門口,兩人親吻的照片也被發到了網絡上,飛快地、虞漁的名字便如同火箭一般往上竄。
又有新戀情了,是謝竟存,是真的。
人們的討論鋪天蓋地。
對於虞漁,他們的容忍度和好奇心似乎高到了一種離譜的程度。
像是平常,這種關於某一個明星同一個方面的熱搜反複出現,人們總會厭煩,人不是沒事可乾,乾什麼總是關注某個人的細枝末節,可唯獨對虞漁,好像不太一樣,人們巴不得虞漁多出現一點令他們感興趣的各種小道緋聞,她身上有種很奇特的魅力,好像讓人總想也總願意不厭其煩地將目光投擲在她身上。
——無論是作為演員還是作為現實生活中的人。
就如同此刻所有正在觀看《沉沒》的觀眾一樣,大家眼睛看得發直。
他們看到虞漁奔跑,看著虞漁上了火車,看著虞漁第一次殺人,看著虞漁顫抖地拿起煙,在看到她和曲明並肩走在夜色下,那場景就如同當時鄒全發的那張圖一樣,一模一樣,可是有了前面劇情的鋪墊,他們再看這個場景時,比之前看圖的感覺更強烈,那種濃濃的肅殺、緘口不言、默契的感覺,如同一根針一樣,在觀眾們的頭腦裡鑽啊鑽。而當他們看到虞漁開始成長,開始單獨帶著其他人行動,開始變得沉默和成熟的時候,當他們看到虞漁如同吃飯睡覺一樣自然而從容地點燃一根煙,接過彆人奉上的酒,踹彆人的肚子,和氣的笑的時候,不知從那一刻起虞漁那張在裡頭刻意被畫得普通的臉,忽然就充滿了極致的吸引力。
——就是那樣的人。
是那種很久以前像是混混、又像是英雄的人。
像是那種不入流的存在卻又像是大人物的人。
是那種好似什麼也沒學過可是卻什麼都知道的人。
她帶領手下攻占敵家的最後一個據點,那群張牙舞爪的壯漢在她一個個睨過去的時候,完全噤了聲。
這時候,她那頭枯草般的頭發已經有了光澤,她踱步的時候,眼神光聚攏,和氣地笑起來的時候,一股肅殺的感覺卻從她的身上蔓延開來:“你們怕什麼?”她一問,一種森冷的感覺便順著屏幕蔓延到所有觀眾的心裡。
誰還記得一開始電影院門口的小插曲,誰還記得電影開場前網絡上對於虞漁的鋪墊蓋地的討論,人們隻被此刻的林椿?”攥住了心神。
她真的成長了,時間好像過了很久。
明明屏幕外頭不過一個多小時,可觀眾們卻透過林椿的變化,似乎看到了時間在流淌。
不然她怎麼從那個青澀的少年完全成為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加之鄒全的電影總有點文藝的、憂鬱的調
子。
雖然是劇情片,可是場景的布置也全按照鄒全的喜好來。
人們看得眼睛和頭腦都遭受到了刺激,有種低俗的、黑色幽默的、現實的魅力,透過屏幕,在他們的胸腔裡炸開。
沒法子,這種情緒沒法控製的。
就連虞漁也看著“林椿”入了神。
她想起那些在玉城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嗯,還有六子,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很多時候春節檔的電影都是為了取悅觀眾,迎合過年的氛圍,總體來說喜氣洋洋,讓人心情不錯。
但《沉沒》很明顯沒有那個訴求。
尤其是當虞漁光著腳站在鐵橋的圍欄上的時候,那黑發滾動著,她一眼看向鏡頭,就有無數的觀眾落下了眼淚。
僅僅是那一眼而已。
在這個場景裡,人們看不見後來的曲明,隻能看見林椿了。
林椿點煙點不燃,人們便想哭,林椿走兩步,他們想哭,林椿撚著煙看,他們也想哭。
總之到了這個點,仿佛所有的情緒都隨著林椿這個人的命運的變化而流動著,人們看著林椿,總感覺自己並非一個旁觀者。
明明林椿那些意氣風發的過往就發生在五分鐘前的屏幕裡,卻令他們覺得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觀眾卻好像透過此刻的林椿,透過幾乎要穿透她單薄身影的大風,看到了她那一直關在籠子裡頭的靈魂,誰都得愛林椿,愛她的自在、聰明、生命力,就連曲明的對手也無可自拔地愛上了她,而觀眾也愛上了她,愛她枯草般的短發、撚煙的手指、果斷而迅速的成長,愛她那種自由和野性。
可這段劇情並不長,林椿這人也終究在大屏幕上走到了人生的尾聲。
林椿那種閒庭漫步似的動作牽扯著很多人的心,當看到林椿像是邁開步子從夜晚的牆上靈活的一躍而下的時候,虞漁聽到了電影院一道從角落裡傳來響亮的哭聲。
“林椿真的跳了……”
緊跟著,她看到了前座的男孩在一邊抹眼睛一邊遞給身邊的女孩紙巾。
身旁響起了低低的抽泣聲。
整個電影院同時陷入了低迷,很快,電影院的燈亮了起來,虞漁看到很多人在磨眼睛。
她聽到了細碎的但是又很堅定的評價:“這是我這兩年來看到過最好看的電影了。”
“林椿演得太好了。”
“好悲傷,但是又感覺解脫了一樣。”
“如果把林椿當混混的日子排成電視劇,我能追一輩子。”
“真好啊,大年初一的。”
大部分人隨波逐流看某部片子的時候,總會有時不時地產生希望在電影院時間快點過去的想法,但是在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幾乎沒人產生過這種想法。
隻要虞漁出現在鏡頭裡,人們便移不開眼睛。
不是因為漂亮,妝容早就無意去展示她的漂亮,而是因為她的氣質、她所有的沒有任何雕琢痕跡卻又充滿張力的表演。
不知道過了多久。
虞漁忽然聽到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這是虞漁演的。”
“是啊,是她演的。”
“好奇妙啊,好奇妙。”
虞漁此刻也感覺奇妙。
她抬了抬眼皮,看了謝竟存一眼。
她發現謝竟存的眼眶有點紅。
“你哭了?”
那雙熟悉的,才出現在大屏幕上的眼神此刻就在謝竟存眼前。
謝竟存忽然覺得時間錯亂著交織在了他身上。
謝竟存沒有否認,他看著虞漁的眼睛發了一會兒L呆。
然後說:“我很久沒哭了。”
“剛才,我覺得你好像離我很遠。”
他的每個字都認真仔細。
虞漁看了謝竟存一會兒L,輕聲說道:“我離每個人都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