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鈺很敏銳的聽出他的異樣情緒,目光看向他,“怎麼了?看起來不高興……”
許懷義自嘲的道,“登州離著青州很近,說不得會波及弟子老家,雖然弟子已經逃出來了,卻還是難免有種物傷其類的悲哀,百姓太苦了,一場旱災,就能讓他們妻離子散,有勇氣逃的,是九死一生,沒勇氣逃,留在當地苦熬的,更是被逼成了亂民,但凡有一線生機,誰想跟朝廷對著乾呢?”
“懷義,慎言!”
“弟子也隻是在您面前嘮叨幾句,出去不會亂說的……”
見他神情沮喪萎頓,孫鈺頓時心軟,寬慰道,“你也彆太悲觀了,朝廷派人去,並不是一味的鎮壓,那麼多災民,還能都砍殺了?把挑頭的那幾個收拾了,其他人隻要不再鬨事,也就算了,法不責眾……”
“可他們還是沒飯吃,這個根本問題不解決,暴亂就永遠難以根除。”
孫鈺斟酌道,“朝廷肯定會調撥糧食去救濟的,不會不管,你師祖跟我提過幾句……”
許懷義苦笑道,“可是,師傅,之前就沒調撥糧食去嗎?咱們這邊幾萬災民,朝中上下捐物捐糧,半個多月就安置個差不多,當初,也運了糧食給受災嚴重的幾個州府,弟子記得,其中就有登州,可結果呢?糧食真的發放給災民了嗎?”
孫鈺擰起眉頭,“所以,這次還派了你大師伯去調查,若是有人貪了賑災糧,朝廷定嚴懲不貸。”
“隻查登州?”
“……”
“師傅,登州隻是冰山一角,是暴露到人前才被關注,還有很多碩鼠,隱藏在洞裡,不揪出來……登州的民亂了結,其他的地方,怕是又要開始。”
孫鈺語氣複雜的問,“那依你之見呢?”
許懷義道,“派巡檢禦史、錦衣衛、戶部一起去查,既合作,也掣肘,弟子就不信,不過是發放個賑災糧,安置幾個災民,怎麼就那麼難呢?”
他們一群還沒出仕的學生都能完成的漂漂亮亮,一群官場老油子倒是啥也乾不好了。
簡直就是個笑話。
而且,這樣的對比,朝廷也沒臉啊,瞧瞧選派的那些官員吧,都是酒囊飯袋不成?
這些話沒說出來,但許懷義臉上的鄙夷嘲諷如此明顯,孫鈺眼又不瞎,看的明明白白,隨即無奈道,“你啊,以前還覺得你過於圓融通透,身上有一種不符合你年紀身份的成熟穩重,現在看來,倒是有幾分書生意氣了。”
許懷義帶著幾分倔強問,“弟子說的難道不對?”
孫鈺失笑,“對,你說的很對,但朝中的事兒,牽扯眾多,沒有那麼簡單的非黑即白,下面州府的那些官員,也並非不懂治理之道,隻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需要權衡的太多,便會失了分寸……”
許懷義不置可否,“當官不為民做主,他還配當一個官嗎?眼裡隻有權勢利益,不顧百姓死活,那他們被災民圍攻,嗬嗬……”
純屬活該。
孫鈺抬手點了點他,“你啊……”
許懷義明白他的未儘之語,這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才會說這種意氣話,畢竟有很多官員,在初進入官場時,也確實曾懷揣一顆為民的心,隻是後來被權勢迷了眼,變得面目全非了而已,他鄭重道,“師傅,我會做到,不忘初衷。”
孫鈺心裡一動,“你又如何保證呢?人心易變,連為師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
許懷義道,“時間會證明一切。”
孫鈺與他的目光靜靜對視,片刻後,點點頭,“好,那為師等著看你如何做一個不忘初衷的好官。”
許懷義揚起唇角,“那師傅覺得我剛才的提議咋樣?”
孫鈺衝他哼了聲,“為師就是個學院師傅而已,教幾個學生還行,朝中的大事兒,哪裡有說話的資格?”
許懷義討好的道,“嘿嘿,那不是還有師祖嘛,師祖他老人家可是二品大員,大朝會、小朝會,都是站在前兩排的人,說話肯定有分量。”
孫鈺哼笑,“你倒是會給老爺子找活兒乾,有膽子你直接攛掇他去。”
“弟子這不是沒機會嘛,哪像您,可以天天承歡他老人家膝下,說話方便。”
孫鈺一臉震驚的看著他,“你認真的?你真有膽子去攛掇他乾這事兒?”
許懷義理所當然的道,“為什麼不敢?這是好事兒啊,弟子又不是挑撥他老人家跳坑,是幫他老人家搶功,這事兒一旦辦成,既平了登州民亂,又安置好災民,還順帶著揪出貪官汙吏,最重要的,幾個部門一起去查,還能震懾其他的州府,促使他們積極點賑災,這樣很大程度能避免再生民亂,這些事情,一樁樁的,不都是政績?去查的官員有功,提建議的就沒有功麼?師祖如今雖已經是一部尚書,位高權重,可他老人家老當益壯,就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孫鈺幽幽的問,“再進一步?進內閣麼?”
許懷義道,“當然啊,文官最高成就不就是進內閣,做首輔,百官之首,多風光啊。”
孫鈺嘴角抽了下,“你可真敢想。”
他這親兒子都沒敢做這種美夢呢,想著親爹能進內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徒弟比他可心野多了,首輔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能不想呢?
許懷義嘿嘿一笑,“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師祖又不是沒能力,他隻是缺少機會嘛。”
“所以你就給他機會?”
“對啊,這種機會還可遇不可求呢,不抓住,多可惜。”
“……”
“師傅,還有啥顧慮?”
“提這種建議,有點冒險啊,你師祖平常也隻管戶部那一畝三分地……”
“賑災需要撥款撥糧,本也就是戶部的事兒啊,這手可沒伸過界,弟子剛才不也說了嘛,戶部也派遣官員去查當地的賬目,專業人做專業的事兒,有啥貓膩,肯定躲不過戶部的眼。”
“你以為查出來就行了?每個官員背後都牽扯的勢力眾多,一招不慎,就得罪一片。”
“可登州已經逼的災民暴亂了,這問題都嚴重的快要危及社稷安危了,難道還怕查?皇上肯定盼著查個底朝天吧?那些人的背後勢力再厲害,還能越過皇上去?”
許懷義暗示的很明白,不要打著為災民著想的旗號,而是把重點往社稷安危上引,作為皇上,可以不在意百姓死活,可沒誰不重視自己那把龍椅吧?
最後,孫鈺成功被他忽悠的動搖了,硬著頭皮回家給老爺子提建議去。
許懷義‘功成身退’,放學後,帶著同窗們,高高興興的去了春水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