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點,北極狐巴士今天第二次抵達光明鎮。
這次,城上多了好些聽說早上的事情後,專程過來湊熱鬨的人。他們翹首以盼許久,終於看見地平線上露出的那一個小點,甚至還爆發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歡呼。
等巴士靠近,這群圍觀群眾看見車頭那顆巨大的狐狸腦袋,好幾個都捂著胸口,感覺受到了驚嚇。
“這就是高等級的魔物嗎?”
“我還沒見過超過A級的魔物,不知道這個是什麼級彆的?看著好有震懾力。”
“應該是S級吧,我聽說S級的很多都是boss,一拳就能把咱倆捶扁。”
“你們都覺得可怕嗎?但我怎麼覺得它變成巴士,方方正正的還有點可愛……”
“可它表情很凶誒!”
“不對,早上來的時候還沒那麼凶啊,是換了一輛?”
凶巴巴的北極狐巴士動作暴躁,非常粗魯的一個刹車,急停在城門口,車門咣嘰打開。
意思非常明確——
那些哢哢了一路的,趕緊給我下去。
擬獸隻覺得腦瓜子嗡嗡的,在姚永輝下車時,還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姚永輝也很理虧,自我反思了一下,如果他在認真工作的時候,旁邊的同事一直在嗑瓜子閒聊,恐怕也會很不爽。
雖然他是為了換到瓜子才被迫參與閒聊的,但至少也是個從犯。
擬獸急刹車的行為是很不好,但這會兒姚永輝也沒什麼立場提醒它,隻能好言好語勸了兩句。
他不擅長這種事情,擬獸又偏偏是全溫泉最難相處的那位同事,聞言鼻子裡噴氣,哼的一下就把大腦袋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但幾秒後,又轉回來。
姚永輝以為它心回意轉了,但緊接著,就瞥見車上一個人手背在身後,將什麼東西往座位下面塞了塞,然後急急地起身來到車門邊。
下來時還若無其事地對著姚永輝笑了笑,“辛苦你了啊,司機師傅……”
話音未落,一樣東西從車上子彈一樣彈射出來,在眾人看清之前,精準地砸在了那人臉上。
這麼高速砸過來,裡面裝的還是尖利的碎片,他嗷的發出一聲慘叫,“誰啊?!”
他在丟之前明明看過,車上都沒人了,難不成是有鬼?!
那袋東西在那人的臉上停留一秒,然後緩緩滑落,裡面裝的東西散落一地。
姚永輝以及好奇湊過來的圍觀群眾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滿滿一袋瓜子皮。
眾人:“……”
還以為是巴士上出了什麼暗器傷人的安全事故,結果竟然是一袋垃圾?
擬獸的大腦袋面對著那人,冰藍瞳孔豎成一道細線,喉間發出“呼嚕嚕”的威脅聲。
變大後的擬獸一雙眼睛足有人頭大小,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猛然對上一雙毫無感情的冷冽巨眸,那人嚇得瞬間噤聲。
姚永輝從瓜子皮上收回視線,蹙眉,“這是你留在車上的?”
回想起這人剛才的舉動,他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
明明已經提醒過了,還要隨手亂丟垃圾,而且留在車上就算了,竟然還偷偷藏起來,究竟是怎麼想的?
幸好車是擬獸變的,它對自己的身體有絕對掌控力,這才及時發現這袋藏在角落的垃圾。不然給負責清掃的姚永輝增加工作量也就罷了,如果他沒能及時發現,讓後面的乘客翻出來,是不是還會影響到客人對巴士、乃至整個溫泉衛生情況的評價?
幸好,他們這輛巴士有自清潔功能——而且還因為之前的某些突發狀況,最近變得極度注重個狐衛生……這才沒有留下隱患。
想到這裡,姚永輝的臉色冷下來一些。
他暗暗記住這個人的長相,回去後和老板說一聲,看舒墨會怎麼處理。
旁邊的人聽明白發生什麼,議論紛紛,“這也太沒素質了。”
“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懂不能隨手亂丟垃圾的道理?把垃圾留在車上啊,嘖。”
直把那人說得面紅耳赤,轉身想低頭離開人群,擬獸又是一聲低吼,他嚇得登時停住,雙腿打顫。
“它讓你回來,把垃圾收拾好。”姚永輝翻譯。
擬獸瞥了一眼他。
那個玩家不敢多說什麼,不知為何,隻要一掃見這輛巴士的藍瞳,他心裡就直冒寒意,可旁邊的人反應卻很正常——難道是因為自己心裡有鬼?
他來不及多想,匆忙彎腰,將落在雪地裡的瓜子皮連著積雪一起草草掃進垃圾袋,這才在眾人的注目禮下拎著袋子落荒而逃。
圍觀群眾數落完畢,看見正義得到伸張的結果,也挺滿意的,正要散開,突然停下腳步。
等等。
剛才那人丟的垃圾袋裡裝的是什麼?
……哪來的瓜子皮???
眾人唰地就看了過來。
有了早上那些人安利的盛景,姚永輝早料到會發生同樣的事情,此時不慌不忙地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紙板——是剛才發車前他趁舒墨和墨白賣貨的時候,臨時做的。
“好消息,暖暖溫泉開放特產櫃台,售賣瓜子堅果雞爪鴨脖……各類小吃各色禮盒,感興趣的各位可以乘坐北極狐巴士直達旅店,車票30點一位,12歲以下小孩半價,在這裡排隊購票……”
姚永輝平時不愛說話,工作起來卻毫不含糊,這一套宣傳詞裡不帶感情,全是嗓門,轟隆隆的傳遍小鎮大門。
……擬獸腦瓜子又開始嗡嗡了。
它突然發現工作夥伴一旦不摸魚了,似乎也挺讓人受不了的。
擬獸變回普通形態,絕望地抬起爪子捂住了耳朵,
姚永輝喊完一遍,吸引了好些人來詢問情況,他於是又開始儘職地一一解答。
姚永輝想得很清楚。
中午老板說允許他在等待期間吃喝,甚至還替他撥款,將那些都算做工作支出報銷,那
他就必須把這個“宣傳”的任務做好才是。
何況姚永輝也知道,舒墨其實完全沒必要這樣做。
他走南闖北這些年,見過的老板幾乎都是能省則省,明明是自己安排的事情,最後卻想方設法延後和逃避報銷的也大有人在。
好不容易遇見這樣儘力為員工提供福利的老板,不認真點對待工作,怎麼對得起她的好心?
*
北極狐巴士回到溫泉的時候,舒墨正在外面散步。
她現在沒事就會出來轉轉,一方面是為了防止自己再長時間久坐,另一方面,也是順便規劃一下溫泉未來的發展方向。
聽見巴士的聲音,她慢悠悠從屋後繞回去,就見到一個沮喪的狐狸屁股。
——北極狐巴士車身後拖著的那隻蓬鬆的大尾巴,此時正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整輛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鬱悶情緒。
舒墨:“?”
舒墨走到車前,“這是怎麼了?”
姚永輝正站在車門旁,送最後一位客人下車,聞言欲言又止。
“剛剛去小鎮的車上有位乘客,是回去拿東西的,順手帶了兩包瓜子在路上吃。從小鎮回溫泉的路上,他瓜子沒吃完,就和車上的新客人們分了分。”
姚永輝沒說,那人也給他塞過來了一把。
而他百般推脫,再二推辭,努力拒絕……還是沒拒絕掉。
擬獸本以為熬過了去程,回來的時候接上新客人,就不會再聽見那魔性的哢哢聲了。
誰想到多虧了那位熱情的大哥,它又被哢哢了一路。
感覺整輛車都被醃成了五香味。
去的時候凶巴巴的擬獸,回來見到舒墨,立刻開始嚶嚶嚶。
姚永輝看著它這爐火純青的流暢轉換,沉默了。
最後一位客人也進了旅店,擬獸直接變回原型,趴在地上用爪子抹眼睛。
姚永輝於是順勢又講了有人試圖把垃圾留在車上的事,舒墨也聽得皺了皺眉,蹲下來,摸摸擬獸的狐狸腦袋,“以後再有這樣的乘客,你可以繼續把垃圾袋砸他臉上,我允許了。”
說著,覺得手感不錯,又擼了一把。
擬獸明顯放鬆了一點。
它慢吞吞放下爪子。
抹了半天,肉墊上乾巴巴的,一點濡濕的痕跡都沒有。
“……”姚永輝終於慢半拍地猜到擬獸的小心思。
大概是一時衝動報複乘客之後,有點擔心被老板批評,所以才一回來就開始可憐兮兮的賣慘。
但擬獸放心之後,還沒有動,又哼哼唧唧兩下。
墨白恰好路過去給足浴溫泉裡的客人送瓜子,聞言順口翻譯,“它說它現在已經變成五香加焦糖的混合口味了。”
翻譯完,順便瞥了擬獸一眼,那暗含審視的目光嚇得擬獸一個哆嗦,似乎是忽然回想起自己也是黑龍食物鏈上的一環,於是嗚嗚咽咽又補充兩句。
墨白:“還有垃圾袋味。
()”
他收回目光,離開前丟下一句,我又不吃同事。?[(()”
同事隻有看著還行,其實就是一堆虛擬電子碎屑,咬下去的口感十分令人空虛,嗦瓜子皮都比它調味豐富一點。
擬獸:“……”
它讀懂了墨白那最後一眼的含義,一時有點不知道是該為自己很難吃這件事感到傷心還是放心。
舒墨不知道自家兩頭召喚獸在剛剛交換了多少信息,看著擬獸一言不發趴在地上的樣子,覺得還有幾分惹人憐愛,於是心裡稍微一軟。
她在口袋裡掏了掏,伸手到擬獸面前,“喏。”
擬獸抬起腦袋,睜著努力憋出濕意的大眼睛回頭,就看見主人攤在掌心的一把瓜子。
擬獸:“…………”
舒墨:“想開點,打不過就加入,他們磕,你也磕,這樣不就分不出是誰身上的味道了?”
姚永輝:“……”
豁然開朗。
老板你可真是個小天才啊!
*
晚餐前,許瑞希走下樓梯。
經過一下午的功夫,茉茉和清清已經迅速成為了好朋友,兩人甚至還纏著媽媽,陪她們手拉手去嘗試了樓下的大浴池,在裡面玩得不亦樂乎。等泡完溫泉回到房間,兩個小女孩還是不肯分開,拉上了昊昊和小易一起玩茉茉帶來的玩具。
有其他家長看著,許瑞希正好趁機下樓,準備趁吃飯前的功夫去平原先找片空地把帳篷支起來。
她走出木屋,轉了個彎,差點踩到一條搖晃的大尾巴,“呀”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啊,小心。”不遠處的舒墨急忙出聲,見許瑞希站穩了,她這才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是我的召喚獸——擬獸,彆在這種地方待著,客人出來都看不見你,萬一絆倒人怎麼辦?”
擬獸起身,叼著什麼東西離開,換了個地方又趴下去了。
許瑞希這時才發現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擬獸,頓時心花怒放,連正準備去做的事情都忘了,當即蹲下來,細細觀察起擬獸。
想不到在野外看起來那麼可怕的凶獸,被收服之後居然還挺乖的誒?
擬獸趴在地上,專心致誌地做著什麼,對旁邊一眨不眨盯著它的人類視若無睹。
許瑞希看了會兒,覺得不對勁,於是又小心地湊近了一些。
然後才發現,擬獸的兩隻前爪下居然埋著一小捧瓜子。
許瑞希:“?”
隻見擬獸低著頭,鼻尖靠近嗅一嗅瓜子的味道,隨即便用舌頭將二四顆瓜子同時卷入口中,犬齒哢嚓哢嚓地咬兩下,靈巧地從碎屑中分離果仁,剩下的瓜子皮又被它噗噗吐了出去。
而它剛才起身時口中叼著的,是一個印有狐狸圖案的分裝盤。
——舒墨特供。一半裝瓜子,一半裝瓜子皮,分區明確,正適合會嗑瓜子但爪子又不怎麼靈活的魔物。
許瑞希看呆了。
她是喜歡鑽研魔物,但都是研究
() 它們的攻擊招式、天賦技能等等,哪怕偶爾會調查魔物習性,也是為了方便殺怪。
她一直知道S級魔物聰明,卻沒想到,竟然聰明成這樣……甚至讓她覺得,被收服後,消除了對人類敵意和攻擊性的擬獸,是個和她一樣有思想也有感情的存在。
它甚至懂得享受生活。嗑瓜子時,也會半眯起眼,露出愜意模樣。
許瑞希一時愣怔。
路過的一個住客看著噗噗吐皮兒的擬獸,也停下腳步,震驚加入圍觀隊伍,“奇了,這隻魔物還會嗑瓜子啊?”
話音落下,擬獸忽然抬起頭,涼涼地斜睨了他一眼,然後用腦袋頂走分裝盤,身體一扭,轉身用屁股對著他。
瞧不起誰呢?
路人:“……”
怎麼感覺從它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種輕蔑……
他這是被一隻魔物鄙視了?
*
“門口怎麼那麼多人?”
顧笑從櫃台後出來,準備上樓吃飯時,被溫泉門口圍著的那一圈人嚇了一跳,“出什麼事兒了?”
姚永輝正好從外面進來,聞言深深看了眼顧笑:“是擬獸。”
短短一個多小時,這隻會嗑瓜子還會噗噗吐皮的魔物,就已經成了溫泉的一大奇觀。
連在竹林裡散步的客人們都被它吸引過來了。
而且擬獸的吃播好像有種魔力,看它吃得那麼香,圍觀的眾人也不由自主跟著咽起口水,看到一半就進來買東西了。
舒墨也沒想到還有這樣意外的帶貨效果,剛才路過時對著擬獸豎起大拇指,“一會兒我再給你拿袋鴨脖過來。”
這一幕恰好被姚永輝收入眼底。
再一想擬獸嫻熟的撒嬌方式,他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
雖然自己沒怎麼把升職這件事放心上,但如果作為堂堂一個巴士司機(其實也沒什麼好驕傲的),連巴士都比他升職快,是不是也挺丟人的?
“姚大哥,你怎麼了?”顧笑看出不對。
姚永輝語氣沉重:“就是忽然想起來,曾經有個朋友跟我說……”
“會討好老板的員工,在職場升職會比較順利。”
顧笑:“?”
顧笑迷茫地張了張嘴,弱弱的,“……啊?”
一旁,默默路過的墨白忽然停下腳步,凝重轉頭:“還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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