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天氣晴好。
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邊,柳枝抽了新芽,末尾點在湖上悠悠蕩蕩。
湖邊的鐵質柵欄內,穿著皮夾克的老人和一身休閒裝、秀麗溫文的青年相對而坐,面前擺著兩杯剛剛沏好的茶。
茶香嫋嫋。
青年面容無奈:“陸導,就算愚人節快到了,也不能這樣騙一個無知純潔給您勤勤懇懇打工的後輩吧?”
陸詠問:“無知純潔,誰?”
解夕朝:“……”
一旁的竇非憋笑憋得快背過氣,不得不咳嗽了一聲。
然後他才道:“夕朝,老師真不是騙你。”
解夕朝眼神猶疑。
陸詠問他:“鬱麟知道嗎?”
解夕朝眼神一頓。
片刻後,他才有些遲疑地道:“他和剛剛拿了天照獎最佳男主的那位關係是……”
關於影視獎項,他經曆過的各個世界都各不相同,但內核都大同小異。基本由大多數普獎和天花板上幾l個重量級獎項組成。
而在他所生活的這個世界,電影、電視劇圈各有三大含金量較高的獎項。
電視劇這裡,分彆是天照、星爍、青陽。
這三個獎基本齊名,獲獎難度非常高。拿了其中一個的最佳男主,基本就能被叫視帝了。
“噢。”陸詠安然地道,“你也可以認為是重名。”
解夕朝:“……”
多損呢。
事到如今,打啞謎也沒意思。
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語氣凝重地道:
“您說吧,要我帶多少資。”
他回去看看銀行卡餘額。
陸詠哈哈大笑。
然後他道:“臭小子,嘴貧的。行啦,不用你帶資進組,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潛規則。”
話音落下,門鈴響起。
竇非起身去開了門。
鐵門打開,坐在輪椅裡的老人被助理推著進來。
他有一張刀削斧鑿一般的面龐,五官深刻、眼神銳利。看得出年輕時也能躋身硬漢帥哥一列,隻是這會兒,歲月和疾病已然侵蝕了他的樣貌。
雖然他的眼神依然炯炯而深邃,但面容上已經帶上了疲憊。
進門的時候有微風吹過,冷意讓他咳嗽了兩聲。
而在他進門的刹那,解夕朝已然站起了身。
“洪導。”他道。
-
洪午來得很急。
他雖然身體不好退隱,但這些年的事一點沒少。
他的學生,他的前合作對象,他的圈裡人脈。
樁樁件件都是要操心的事。
他本人也帶著點江湖氣,頗有些喜歡多管閒事。這天下午他就要去某個片場處理一個麻煩。
因此,幾l乎是剛坐下,他就絲毫沒有客套,直接把片子的事說清楚了。
懸
疑劇,雙男主。
案件是以單元的形式展開,有貫穿主線。
男主之一是刑偵隊長,另一個就是所有案件的幕後boss。鬱麟已經預定了boss這個角色。
這劇預計年底開拍,本子還在磨。
但是編劇他認識,是半個刑偵行家,所以劇本的質量是肯定有保障的。鬱麟那邊同意平番,但是另一個男主的選角他們很慎重,希望能儘早定下來。
鬱麟是洪午的半個學生,那邊找到洪午希望他能給推薦。
而洪午推薦過去的人,是解夕朝。
“還有什麼問題麼?”洪午道。
他說話和他發微博一樣,永遠簡潔有力,距離語氣冷淡隻有一線的距離。但隻有陸詠知道,他的冷淡,其實是緊張的表現。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就是這樣的。
拉不下面子就容易端著。哪怕心裡不是這麼想的,面上看上去也像是凍了數九嚴寒。
他在心裡搖了搖頭,並不打算戳穿。
事實上,他也很好奇,解夕朝的第一個問題會是什麼。
片刻後,他得到了答案。
解夕朝看上去也沒有在意雙方這單刀直入般的說話方式,思索了片刻,開了口,問的問題卻是:“鬱老師……是要衝獎?”
這話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愣。
幾l秒後,還是洪午最先反應過來:“是的。”
“他獎運不好。”他言簡意賅,“狄朔這個角色特點很鮮明,演得好容易出彩。劇的題材又是正劇,是評委比較偏愛的類型。”
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聽不出是不是讚同。
但解夕朝卻鬆了一口氣。
生出了些果然如此的感覺。
-
影視圈的人都知道獎運的說法。
簡單來說,一個演員演的劇和電影是撲還是爆是一個玄學,爆了之後能不能拿獎又是另一個玄學。鬱麟就是獎運不好的那類人。
他剛拿了天照最佳男主,但事實上,他已經手握了很多爆劇了。
解夕朝靠著景音一個角色一躍成為人氣小生,而於鬱麟來說,他這樣的角色早就攢了五六個。
隻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今年竟然才是他拿重量級獎項的第一年。
可以說,他的成績和實績,是不太匹配的。
鬱麟今年三十五,還在花期。但他出道以來一直走的正劇路線,很顯然跟吃流量的一些演員不一樣,解夕朝猜測,對目前的情況,他應該很著急。
著急就得下功夫。
選本子重要,選角色也重要。
相較於正面角色刑偵隊長,很顯然,反派大boss這種人設更容易凸顯演技,人物時髦值高的話,甚至更有討論度。彆的不說,光看景音這個角色就知道了。
這一點上,反而是給他的這個角色吃虧一點。
也難怪對方會願意平番。
確認了這一點,解夕
朝那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終於消失了一點。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洪午突然開了口:
“給你的角色也不好演,竇非形象上不太合適,我讓他試演了幾l段,感覺也不對。這個人物很豐滿,除了正,還要一點兒混不吝的痞氣。”
這話一出,解夕朝微怔。
而一旁的竇非默默望天,臉上已經全是挫敗。
他生在演員世家,自小環境單純乾淨,倒沒有什麼自怨自艾的感覺。隻是被前輩這樣毫不留情地cue出來,頗有些丟臉的意思。
片刻後,解夕朝開了口:“我知道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頓了頓,禮貌地道,“那我的試鏡時間大概是?”
怕洪午誤會,他補充解釋了一句:“最近在回歸期,電視台的行程都是固定的,不太好推,我這邊可能需要提前安排一下時間。”
洪午停頓了兩秒。
他道:“你不用試,你很合適。”
語氣硬邦邦的。
解夕朝:“……”
片刻後,他有些遲疑地道:“我看起來……很混嗎?”
一旁的竇非猝不及防,被水嗆了一下。
洪午看著他,某個瞬間沒反應過來,還是那樣古板而繃著的神情。
陸詠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老洪啊,我說什麼來著。”
“做人呢。”他道,“犯了錯就要勇於承認。讓你道歉你彆彆扭扭地給人點個關注就跑,這會兒又一句話吐不出三字兒,你看,這不被人家小朋友誤會了?”
洪午漲紅了臉。
他想說些什麼,但對上解夕朝乾淨又無辜的眼睛。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片刻後,他才道:“不是。”
他頓了頓:“我看了你演的戲,你很合適。”
*
其實早在陸詠打那通電話的時候,解夕朝就隱約猜到,他這個突如其來的戲約並不簡單。
《尋仙記》拍攝後期,他跟陸詠已然成了忘年之交。
他與竇非不同,後者還在學習階段,而他已經是和陸詠可以對話交流的身份和資曆。因此,陸詠對他的青睞是比對竇非還要明顯的。
但即便如此,他不斷對解夕朝說的,也隻是“年輕人,要沉得住氣。”
沉得住氣不代表不看好。
相反,正是因為太看好,所以不希望解夕朝在新人期被過多的摧折自信。因為這個世界是很殘酷的,要想登上金字塔尖,除了實力和天賦,還要有運氣和機遇。
《超級新秀》對於解夕朝就是一個機遇。
陸詠的意思是,在影視圈,解夕朝也需要等待他在這個賽道的機遇。
陸詠看好他,也願意給他戲約。但和視帝平番這種機會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結合前兩天竇非突然對他旁敲側擊,問他對洪午的看法。
其實解夕朝心裡已經隱約有了預感。
他知道,他
等的機會,或許真的主動上門了。
預感歸預感,他也沒想到洪午會親自讓陸詠牽線搭橋,還沒見面就給出平番的許諾,甚至身體不好還親自前來跟他會面。
這幾l樣疊加,讓他心裡訝異又有些動容。
洪午的這句話一出,他的猜想被確定。
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謝謝您。”
即便是提到了當時的事,他也不會天真地覺得,洪午是在補償他。
洪午的恪守原則不是演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演戲對他來說是很神聖的東西,哪怕他真覺得對不住解夕朝,也不會用這樣的辦法。
隻有一個可能。
關注和這次的戲約邀請,都是因為洪午看過了他演的戲,覺得他可以。
他這一聲道謝一出,洪午臉色終於和緩了下來。
他道:“那天的事,我的錯。”
這句話,他說得很乾脆。
解夕朝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想了想,誠實地道:“我知道洪導您不是故意的。”
洪午看著他,哼笑了一聲:“那你不了解我。我當時確實是覺得老陸糊塗,自砸招牌。心裡也對著你挑了幾l回刺,老陸打電話給我解釋我都沒聽。”
他頓了頓,“要不是後來……”
後來怎麼了呢。
他在熱搜上看到了熟悉的劇名和人名,想到了當初陸詠說的話。
他跟陸詠多年摯友,雖然偶有爭吵,但在原則問題上一直都是基本一致的。對方這回突破了原則,他也想知道,是什麼打動了他。
結局意料之中。
熱搜上的片段很短,他後來又去搜了《尋仙記》的全片。
七八十集的長劇,他基本沒有快進地看完了。導演的視角和普通人不一樣,他看出了老友對這部劇花費的心血,也看出了一些彆的東西。
那個當初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就連“長得太好”這種理由都用得出來挑刺的年輕男生,在戲裡展現出了一種驚人的氣質。
那種氣質像是有神奇的魔力,能把人的偏見洗刷得乾乾淨淨。
而洪午知道那是什麼。
是天賦和敬業。
-
那天的最後,解夕朝和洪午聊了很多。
鬱麟的團隊顯然給了洪午很大的話語權,而這裡的原因不止是師徒關係,還有洪午到時候會作為特邀指導,給這部劇作背書。
他有完全的選角權,同時運用這個權利,給了解夕朝充分的信任。
他說:“我看得出你是個心思很正的孩子。你能演好一個反派,是技巧和能力在發揮作用。這些技巧拿來演霍向陽,綽綽有餘。”
霍向陽,也就是給解夕朝的這個角色。
這不僅是對解夕朝演技的肯定,更是對他能力和人品的肯定。
解夕朝被他誇得幾l乎有些不好意思。
然後,洪午話頭一轉,毫不客氣地開始
從另一個角度開始批評。
他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教出來的,但看得出來,確實完全是野路子,根本沒接受過係統的理論指導。還有,有的地方技巧性太強了,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情緒很飽滿,其實你自己根本沒到那個點。雖然我知道你不讚同角色做法所以會有抵觸和抗拒,但演戲不能這麼抽離……”
他越說話越密,最後,是陸詠把人轟走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行了,有什麼話回頭微信上聊,我把夕朝微信推給你。彆賴在我家嘰嘰歪歪了。”
洪午這才作罷。
他走後,陸詠對解夕朝道:“他的話你聽一半得了。他這個人就是戲癡,巴不得演員演一部戲丟半條命。你年紀還輕,可不能聽他的這麼折騰自己。”
他頓了頓,“不過有些話還是可以聽一下,比如一些表演技巧。”
解夕朝知道他是怕自己受了洪午的太多影響。雖然他不是那麼容易會受影響的人,但他還是心領了陸詠的好意,謝過他,離開了陸宅。
回去之後,解夕朝把戲約告知了方箐箐,後者當然驚喜又意外。隻是,她還是問:“既然是那邊用來衝獎的作品,會不會……”
她是擔心角色在劇裡會淪為工具人。
解夕朝道:“肯定會有一點,但不至於差彆那麼大,畢竟是平番。”
還有一點他沒說。
再怎麼樣,能是主角,人設必然是完整的。
剩下的人物弧光上的差彆,其實完全可以用演技彌補。
他這麼說,方箐箐稍稍放了點心。記下了跟那邊對接的聯係方式,想了想又道:“那既然是年末開拍,TP那邊又剛回歸完,中間這段空白期你怎麼打算?”
她問:“上個綜藝?”
解夕朝失笑:“拍大半年綜藝,轉型綜藝咖麼?”
方箐箐訕訕的:“哎。”
“是覺得你太累了。”她道。
這話是她的真心話。
解夕朝出道三年,幾l乎是一天沒歇過。
拍綜藝錢多又省事,她其實是想讓解夕朝維持曝光的同時能休息休息。
以解夕朝現在的流量,他能上遍各大電視台最熱的綜藝。挑個國民度高點的慢綜絕對不是問題。
解夕朝道:“我還好。”
他還是不太喜歡綜藝的模式,想了想:“選個短劇吧。洪導那邊說不定要提前進組,留點提前量。如果還是年末拍的話,我就休一下假。”
-
解夕朝隻是這麼一說,但他沒想到,隔天方箐箐就給他抱來了一大摞本子。
他看著方箐箐把本子放到會議室的桌上,震驚得手上的咖啡都忘了喝:
“……這些都是?”
“都是最近給你遞的。”方箐箐道,“大概從《尋仙記》播了之後吧,我昨天回去按番位和劇集長短分了一下,不過都給你帶過來了,你可以看一下。”
以解夕朝現在的熱度和作品,普通的劇男一往下都是自降身價。
但是解夕朝一向有想法,她也拿不準。
解夕朝說:“我看看。”
他一看就是一下午,動也不帶動一下。方箐箐回來找他的時候,一旁的咖啡已經被喝空了。空杯子孤零零地擺在桌子上,一旁是若有所思的解夕朝。
見方箐箐來了,他才回過神。然後,他把一個本子遞給方箐箐,說:“就這部吧。”
方箐箐有些緊張地接過去,第一眼先看番位。
男一。
她鬆了口氣。
還好。她想。
她都做好勸說解夕朝的準備。
然後,她接著往下看。
她看到了劇情簡介第一句話:
十八歲的陶言有一個秘密,他養了一隻會說話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