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間裡坐著三個人。
陸詠坐在評判席上。
解夕朝還坐在原地,身旁是默默拉了一把椅子陪著他一起坐著的竇非。
他的掌心有一枚掐痕。
最後的一幕,景音目送著雲玨離開,表面上波瀾不驚,其實心底已經起了殺意。
掐手心這個動作是解夕朝加的,對他來說,面部平靜的表情很好控製。但此時此刻,景音並不是平靜,其實是壓抑而克製的情緒翻湧。
他覺得。
這是景音會有的動作。
當然,一時衝動也是有代價的。這會兒傷口的疼痛細密綿長,很不好受。口袋裡的小骰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適,隔著一層口袋去靠他的手心,企圖用溫暖來治愈那點小小的傷口。
解夕朝戳了戳它以示安撫。
四周寂靜無聲。
解夕朝抬起頭,和陸詠遙遙對視,從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些相同的東西。
片刻後,陸詠一臉凝重地開了口:
“偶像?”
解夕朝頷首:“是。”
“哪方面的?”
“男團。”
“唱歌還是跳舞?”
“邊唱邊跳。”
“不累?”
“……還好。”解夕朝道,“習慣了就好。一般會靠跑步來調節氣息。”
陸詠頓了頓。
“演技也是邊跑邊練的?”
他慢慢地問。
解夕朝樂了。
“陸導。”他笑著道,“這個真不行。”
他一笑,房間內緊繃的氣氛驟然鬆弛了下來。他身旁的竇非已經默默地低下了頭,拒絕承認剛剛這場幼稚的對話是發生在他的朋友和師父之間。
陸詠沒笑。
他看著解夕朝,眼神是欣賞,還有一絲懊悔。
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想,果然是老了,人老了就容易變固執。
他喝了口水,平複了一下稍顯激動的心緒。
然後,他才道:“行了,不貧了。”
“來講講戲吧。”他道。
於是一切都倒回原點。
竇非給解夕朝拿了一份紙質劇本,兩人坐下來,一起翻看剛剛一起合作的這幕戲。
-
第一幕,景音吐血。
“你進入情境很快。”陸詠慢慢地道。
試戲的時候是不可能有群眾演員的,因著戲的需要,這裡加了一小段工作人員的旁白提示,效果當然遠不如真的片場。
但是陸詠注意到,幾乎是開始的第一秒,解夕朝整個人就進入了狀態。
他坐在地上鋪設的毯子上,上一秒還在笑著回答他的問題,下一秒,整個人就呈現出一副正受著病痛折磨的樣子。
眉頭微蹙,卻又不是扭曲的痛苦。
是一種真正的,克製而冷淡
的高嶺之花應有的樣子。
……太快了。
這在正經演員中,都是極其可怕的入戲速度。
隻這一秒,陸詠就忘掉了他的簡曆。
“因為剛剛就一直在醞釀了。”解夕朝老老實實地道,“我本來以為不會有旁白的。”
他當然不是神仙,隻是經曆過太多的試鏡。
變態的導演可能全程讓人無實物表演。解夕朝來的時候,做的是最壞的打算。還好,劇組不僅給了他一個引子,還讓他含了一口水充當血包。
陸詠笑了:“那也沒這麼不人性。”
這段戲的持續時間大概是一分鐘,在這個時候,解夕朝的表演已經完全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這其中,就包括本該要進場的竇非。
竇非咳嗽了一聲:“我的。”
“我是當時看到了夕朝的眼神。”他默默地替自己辯駁了一句,“……就,真的挺有感染力的。當時被嚇了一跳。”
他至今還記得當時抬頭時看到的、男生的眼睛。
他見過解夕朝很多次,現場,熒幕。
男生的眼睛一直是乾淨而澄澈的,但是在那一刻,他卻在那雙漂亮裡看到了赤裸裸的陰鬱和癲狂。那種痛苦和毀滅的欲.望幾乎要化成實質。
讓竇非完全忘了自己要乾什麼。
通俗地來說,他怕了。
這事實在丟人,他自覺要接受批評,但是陸詠卻沒有直接批評他,而是道:“你知道為什麼,你看到夕朝的眼神就會被嚇到嗎?”
竇非腹誹“這就喊上夕朝了,您老變臉可真快”,嘴上卻很謙虛地道:
“……不知道。”
陸詠轉向解夕朝:“你覺得呢?”
解夕朝咳嗽了一聲。
竇非默默看他。
“你倆不是關係挺好。”陸詠輕嗤,“你給他面子乾什麼。”
解夕朝:“……”
不帶這麼坑人的啊陸導。
猶豫了一秒,他還是小聲道:“因為非哥沒入戲吧。”
竇非怔了怔。
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麼,耳根漫起了薄紅。
陸詠看向了他,語重心長地道:“我跟你說過,不管是什麼戲,無論是試鏡還是在片場,都要鄭重對待。你看,這不是丟臉了?”
為什麼能把竇非嚇到?
因為解夕朝入戲了,而竇非沒有。
雲玨不會被景音嚇到,但是竇非卻會。
隻有來自於真正看淡生死的古代人的、實質的殺意,才會讓一個身在現代社會的普通人真切地感受到汗毛倒立的感覺。
從這一點上,側面也反映了,解夕朝的眼神戲有多好。
而這不僅僅體現在這裡。
*
陸詠選試鏡劇本有自己的考量。
景音是配角,戲份也不算多。說實話,人設雖然算配角裡吃香的,但無論是高嶺之花還是癲狂
的魔頭,都是很純粹的性格,其實演起來不算難。
或者說,難度還不如去找一個能配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演員。
真正難的,是這兩個人格之間的轉換。
如何表現轉換?
景音的性格淡漠寡言,那就隻能從眼神和細節來表現。
這場戲,就是他整個人人格轉換最明顯的一場戲。也是眼神和細節最多的一場戲。
開場聽到嘲諷、男主來敲門、男主發現他受傷,包括最後他目送男主出門,這幾個重要的情感節點,統統都可以概括為靜水流深下的千回百轉。
痛苦、癲狂、恐懼、怨恨,和最後平靜而篤定的殺意。
所有的這些,都是台詞所不能呈現的。因為景音的人設,就是八風不動、泰山崩於面前而面不改色的高嶺之花。
全靠一雙眼睛。
這也是陸詠一度非常擔憂這個角色選角的原因。
不僅要長得好,還要演技過關。另外,這個角色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是男主的師兄。從情感和地位上,他是要高男主一籌的。
也就是說,在氣場上,最起碼初期,他要壓過男主。
竇非是他的徒弟,他最清楚。
他雖然是新人,但是科班出身,且天賦極高。磨練了幾部劇,能在氣場上壓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而這些,解夕朝全都做到了。
每一個節點最細微的眼神變化,他一個沒漏。就像當初在舞台上,他沒有漏掉任何一個推到他面前的鏡頭,從而被譽為抓鏡頭之神那樣。
而竇非……
雖然陸詠沒有當面多麼批評他,但是他今天走神到甚至忘記接戲的行為,回去必然是要挨一頓狠批的。
除此之外,他們倆對戲的時候,解夕朝完全不落下風。
面對雲玨,他飾演的景音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兄長那樣,關懷虛情假意,雖然嫉恨對方的天分,但卻仍帶著上位者的驕矜和隨意。
陸詠從沒見過這樣有靈氣的演員。
他看著解夕朝,眼底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但同時,他也產生了一個疑問:“你的老師是誰?”
和當初MV導演一模一樣的問話,這一回,解夕朝回答得卻很認真:
很多。”
他說了幾個名字。
全都是一些表演係會推薦的書籍和教材。
這並不算說謊。
因為解夕朝的啟蒙,就是這些教材和一次次的實戰經驗。畢竟,係統可沒有開設專門的表演班。
陸詠的眼神微頓。
這不是個很合理的回答,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對結果實在是滿意,因此,寬容地放過了解夕朝這點小小的隱瞞,點頭:
“好。”
-
這天下午,解夕朝和陸詠聊了很多。
陸詠是性情中人,當初對解夕朝有多嫌棄,這會兒對解
夕朝就有多喜愛。恨不得當場把他扣下,竇非好歹給打圓場打過去了。
即便如此,臨走的時候,他還是殷切地問解夕朝:
“你們那個團什麼時候解散啊?”
解夕朝:“……”
這是他可以回答的嗎。
他咳嗽了一聲:“還有三年。”
陸詠一臉遺憾。
“……但是不會耽誤進組。”解夕朝補充,“這個跟公司都溝通過的。”
雖然是以通知的形式。
陸詠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他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解夕朝。
一直到走到夕陽之下,解夕朝才想起來,劇組甚至沒給他一個正式的回複。
他有些無奈,心裡卻並不擔心。
果不其然,在他歪歪扭扭地踩著花壇邊緣往前走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他打開,是方箐箐發過來的信息,還有一條好友添加通知。
箐姐:夕朝夕朝,剛《尋仙記》那邊的人跟我說你的試鏡通過啦!你加一下他們那邊的工作人員吧
解夕朝回了個好。
然後,他通過了那個陌生的好友請求。
對方很快發來了消息。
:你好,我是翟子茵,剛剛見過的。你的試鏡通過了,之後的一些通告就是我來負責進行通知,合作愉快[玫瑰]
解夕朝回了個“好”,又補了個“謝謝”。
花壇的窄路走到儘頭,他蹦躂到平地上,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幼稚。做賊心虛地往周圍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之後,他才輕咳一聲,低頭叫了輛車回公司。
接下來的日子裡,時間就過得很快。
《尋仙記》這邊暫時是不用管了,翟子茵中間給解夕朝發了個完整劇本,讓他先看起來。除此之外,仍舊是日常的練習。
這期間,盛弘的人約過解夕朝面談。
面談的內容當然還是那老三樣,隻是這回,他們的態度終於軟和了下來。
他們提出了一份方案,這一回,卻絕口不提砍資源的事,隻是許諾解夕朝如果轉簽盛弘,能獲得多少的影視資源,其中不乏知名大導。
解夕朝耐心地聽完,問對方:“能演男一嗎?”
對方:“這應該……”
“不要偶像劇。”解夕朝補充。
對方:“……”
她用見鬼的眼神看著解夕朝,左眼寫著人心不足,右眼寫著蛇吞象。
談話無疾而終。
而解夕朝知道,短期內,他和盛弘的角逐算是告一段落。
而盛弘要是還想要TP剩下的粉絲,那麼下一次回歸,就必然不會像這次一樣再砍他的part。
就這樣,一個月一晃而過。
到了TP一年一度的團綜拍攝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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