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眾人準時來到了活動室。

解夕朝已經到了。

他今天難得穿了一身運動服，節目組發的呆板而普通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像是換了件衣服，嫩黃色襯得他的臉愈發白皙。

雲盼把給他帶的早飯放到桌上, 他道了聲謝。

雲盼眼巴巴地看著他：“夕朝哥哥, 我們今天要出去嗎？”

解夕朝笑了笑，說：“嗯。”

他道：“今天玩個小遊戲, 順便錄點花絮。”

眾人這才發現他的手邊是一台手持DV。

夏熙澤已經開始緊張了, 他縮了縮脖子：“這, 還要錄像呢？”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果不其然, 解夕朝頭也不抬：“你等下第一個。”

夏熙澤：“……”

他這張嘴啊啊啊！

等到解夕朝蓋上筆蓋，環視四周，除了鄒意, 眾人看他的眼神都像鵪鶉。

他無奈：“我有這麼可怕？”

他頓了頓，若有所思：“連我都怕，那確實會怕觀眾。”

夏熙澤忍了半秒沒忍住，嘀咕：“哥你比台下的觀眾要可怕。”

解夕朝：“真的？”

夏熙澤：“……”

他該說是還是不是。

好在解夕朝並沒有為難他, 隻是拿起了手上的東西。眾人這才發現, 他的手上是一疊寫滿了字跡的紙。

“走吧。”他道。

這下，就連鄒意都被激起了好奇心。

眾人跟著解夕朝往外走, 等到了地方, 眾人才發現, 解夕朝帶他們去的不是彆的地方，正是他們平時用來彩排用的小劇場。

穆文道：“要排練嗎？”

他對解夕朝是有期待的。

如果隻是模擬現場排練的話, 不免有些落俗套。

當然，也有點用就是了。

“不。”解夕朝道，“找感覺。”

已經到了地方, 他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道：“今天上午，我們的任務就是學點新歌。”

“我手上有六張紙，上面寫著六首歌。我給大家十五分鐘的時間去學，然後每人一個solo舞台，觀眾就是剩下的人。”

“我會錄下來。”他道，“然後，由我來進行排名。”

他的語氣舒緩，但語氣已經不是跟他們開玩笑的神色。因此，眾人也都斂了笑意認真聽，聽到這，楊胤平忍不住道：“這個時候學新歌的意義是？”

“我突然想看彙報演出了。”解夕朝自然地道。

楊胤平：“……”

他抽搐了一下嘴角。

好離譜又解夕朝的回答。

這話聽著像把人當猴耍，但是眾人竟然都沒什麼生氣的感覺。

解夕朝有的時候特彆喜歡逗人玩，但最終無論是出來的方案還是設計都異常靠譜。夏熙澤……夏熙澤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這是一種新型調教方式。

他在心裡默默吐槽。

果不其然，解夕朝的話並沒有說完。

“現在節目組這邊有個出鏡這周宿舍花絮的機會。這個花絮包括前十分鐘的單人掌鏡部分。”他道，“這個機會會給到這次solo舞台的第一名。”

他仍然沒有解釋原因，但是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

宿舍花絮是什麼？

不帶感情色彩地來說，這是節目組為了維持節目熱度的一個物料。

但實際這個物料的出鏡練習生，大都是節目組比較想要、或者比較有節目效果的練習生。像夏熙澤、穆文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基本是沒什麼機會上的，更不用說單人掌鏡。

綜藝會吸粉，這是毋庸置疑的。性格無聊可以有臉撐著，沒有臉可以想辦法讓自己有趣，實在不行，還可以展示才華，比如來一段清唱——

一般來說，什麼都不行的練習生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總之，這個獎勵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吸引力都實在太大了。就連一直表情淡然的鄒意都忍不住抬起了頭。

隻是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想要開口。

像是預判了他要說的話，解夕朝看向他，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已經興奮了起來。

夏熙澤直接道：“什麼歌啊？隨機抽嗎？欸哥你不參加嗎？”

“不。”解夕朝道。

他隻簡短地說了這一句，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就道，“第一名沒那麼容易。你們可以先上來抽個簽，然後我繼續講評判規則。”

眾人不再廢話。

夏熙澤剛剛還哭喪著臉，這會兒已經擼起了袖子，直接抽了張簽。

半秒後，他“臥槽”了一聲。

穆文瞥了他一眼，徑直上前拿了一張。看到上面名字的刹那，他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一直到所有人抽完，劇場久違地陷入了寂靜。

解夕朝打破了寂靜：“難嗎？”

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都看到了紙條上的答案。

這六首歌都是他們所熟悉的，正是因為熟悉，他們才知道，十五分鐘裡，他們根本不可能學好他們手上的，充斥著高難度轉音和技巧性高音的歌。

夏熙澤甚至抽到了一首有海豚音的歌，他痛苦而虛弱地道：

“哥你對我們期望這麼高嗎？”

解夕朝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道：“這幾首歌確實難，所以大家可以選擇參與或者不參與。”

“評判標準。”他頓了頓。

“看大家的努力程度吧。”他笑了笑，“做到你力所能及範圍內的最好，並且讓我感覺到，這是你的極限，第一名就是你的了。”

“好了。”他看了眼手上的表，“下午還要練習，這個花絮我們速戰速決，曲譜都在上面了，就按照抽簽順序，現在開始吧。”

*

解夕朝的風格一向都是雷厲風行。

無論是平時排練還是這會兒的所謂花絮錄製。

隊裡起先有人不太適應，但是時間久了就體會到了這種風格的好處。高效率帶來的是任務的高完成度，而完成了任務總會讓人心情愉悅。

這會兒他說完，大部分人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動了起來。

鄒意走了解夕朝的邊上。

解夕朝毫不意外，笑著道：“鄒老師，這麼自信嗎？”

“我不參加。”他道。

解夕朝頓了頓。

他歎了口氣：“你這個人真是……”

“不是你。”他道，“也會是彆人。”

鄒意沒說話。

他確實不想參加。

因為他能猜到，所謂宿舍掌鏡的機會，絕對不會是節目組給的。

他們這組除了雲盼，根本沒有節目組想要的選手。這個機會大概率隻是解夕朝作為大熱門選手的一次固定曝光。

雖然節目組不喜歡解夕朝，但事情總不會做得太絕。

解夕朝已經被防爆得夠厲害了。

他不想占對方這種名額。

彆人想不到是彆人的事，他想到了，這種事他絕對做不到。

他心意已決，解夕朝也不好再說什麼。他隻是委婉地道：“你想過你的粉絲麼？”

鄒意的指尖微頓。

他反問：“那你呢？”

“這是兩件事。”解夕朝道，“我少跟她們見一次面，換來的是一個更完美的舞台。我們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會見面，因為我會出道。

但是鄒老師，你不一樣。”

這話實在太直白了，鄒意幾乎有一瞬的難堪。

但是他停頓了好幾秒，還是道：“不出道就不出吧。我這次來，本來也沒打算出道。”

他說：“我去個洗手間。”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一旁一不小心聽見了雲盼察言觀色，忍不住湊了過來：“哥哥。”

他最近叫解夕朝已經開始省略名字了。

解夕朝仿佛真撿了個弟弟，他安慰對方：

“沒事。”

“他沒問題。”他道。

鄒意的舞台表現沒問題。他不需要這場“測驗”。

他需要的是彆的東西。

-

鄒意沒有緩很久。

再回到小劇場的時候他已經神色如常。

解夕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有對他生氣，他難得地有一種無奈感。不生氣，比鄒意真的因為他的言論對他發一次火情況困難多了。

他歎了口氣。

隻是這個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他也短暫地拋開了雜念。

再環顧四周，眾人剛開始聽說獎勵時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為難。

解夕朝當作沒看見，道：“夏熙澤。”

“你第一個。”

所有人都坐在第一排，夏熙澤猶豫了一瞬，走上舞台。

他其實很緊張。

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是很緊張。

尤其是他現在完全沒有準備好。

但是……

他想。

他又確實很想要那個第一名的獎勵。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除了舞台以外的地方出鏡了。哪怕是上次奇跡般的逆襲，最後他也沒有多少鏡頭，甚至感言隻剩了一句。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上了舞台。

這種感覺很奇妙。

台下都是熟悉的人，他們都看著自己，尤其是他看到了後排好整以暇的穆文，弄得他幾乎有點兒想笑。

但是對上拿著DV解夕朝的視線，他又笑不出來了。

解夕朝總有本事調動所有人的情緒，哪怕這是在一個簡陋的劇場，他們在進行的隻是一個玩笑般的遊戲。他深吸了一口氣，壓製了心底的所有雜念。

然後，他拿起話筒，開始唱起了第一句詞。

前面四句還算平穩。緊接著的一句就是進入副歌之前的轉音。

夏熙澤心跳得很快，他儘量控製著自己的氣息。

一秒，兩秒。

唱到最難的那個轉音的時候他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不小心唱劈了音。他有些無措地站在了舞台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堪。

劇場裡寂靜無聲。

夏熙澤抿緊了唇，說：“我……”

舞台和台下的高度差讓他有種被架到戲台子上被眾人圍觀的錯覺，尤其是，他現在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滿臉通紅。

就在他恨不得要立刻下台的時候，解夕朝問他：“結束了嗎？”

夏熙澤張了張口。

“放棄的話就換下一位。”解夕朝道。

他的語氣很溫和，“想再來一遍就再來一遍。”

“每個人隻有一次機會。”他道，“但是歌曲難度確實很高。所以下台之前，我給大家無限的時間。”

夏熙澤一個激靈。

……要這樣下去嗎？

他問自己。

他隻唱了四句半。

下去，他可以逃脫這種眾目睽睽的難堪。

但是解夕朝先前就說過，每首歌都很難。誰是第一名隻看努力程度。

剛剛的那點不好意思在解夕朝溫和的話裡不知不覺被儘數化解，而這個時候，夏熙澤才發現，他以為其餘的人裡眼底都是嘲笑，其實不是。

他們的眼底是感同身受的緊張。

還有……考試來臨前的忐忑和迫不及待。

這確實是個對每個人來說都很寶貴的機會。

夏熙澤握緊了話筒。

他說：“我再來一遍。”

此時此刻，他仿佛面對的不是自己的隊友，而是真正的考官，抑或是那些即將站在台下的，千千萬萬的粉絲。

他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重複的旋律再一次響起。

隻是這一回，他的聲音堅定了許多。

-

雖然說是一上午。

但是整個創作組A組真實在劇場呆著的時間最終長達五小時。

一直到下午一點半，所有人才儘數表演完畢。

比賽的氛圍從輕鬆到緊張，再到最後的放鬆，曆經了非常微妙的過程。

幾乎每一個人都重複了不止一遍，每一個人上台的一開始都有些拘謹，隻是在無數次的重複中，那種拘謹漸漸被強烈的渴望取代，每個人都在想著，怎樣做到最好。

怎樣竭儘全力，發揮百分之百的努力。

用奚凱的話說：“感覺自己在不停地刷新自己的記錄。”

而在這一次次的刷新之中，甚至有人的嗓子啞了。這個人就是楊胤平。

他心底的渴望太強烈。以至於他成為了所有人當中重複次數最多的人，最後一遍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啞了，他喘著氣，深深地對著台下鞠了一躬。

不是對著解夕朝和隊友。

隻是對著這個他用儘全力傾注了所有心血的舞台。

沒有人覺得誇張。

他下了台，奚凱給他遞了一瓶水，認真地說：“辛苦了。”

楊胤平接過去，耳根少有地有些不自在地紅了。

到了最後，解夕朝把手上的DV交給了身旁的雲盼。轉過身倚靠在長桌上，看向了身後的隊友。

他說：“那麼下面我來宣布結果。”

他頓了頓。

然後，他突然笑了笑。

“其實在設計今天的這個環節的時候。”他跟眾人說，“我一直有些猶豫。”

太認真，太嚴肅。

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是隊長，也隻是隊長。

說實話，他和他的隊友都是平級的關係，他們完全不需要聽他的。

哪怕這件事背後他給了強烈的利益誘惑。

但是他的隊友還是照做了。

這或許是他們這一生站上過的，最簡陋也是最無厘頭的舞台。願意配合，隻是因為他們信任解夕朝。

所以，解夕朝的第一句話是：“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

全場靜默。

夏熙澤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在：

“哥你彆這麼嚴肅……”

解夕朝笑了笑。

然後他道：“關於為什麼在舞台上會緊繃，我想了很多。”

“首先，這肯定是生理本能。其次，大家是新人，我不該苛求太多。”他平靜地道，“但我還是想說，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你們沒有被逼到極限。”

這是公演。

公演隻是一個舞台。

或許在排名宣布的那一刻很多人想到過孤注一擲，但是在日複一日的練習中，在觀眾的歡呼聲中，在如夢似幻的舞台上，這種瞬間的強烈情緒就會被遺忘。

他們會想自己在鏡頭面前是不是夠好看，唱高音臉有沒有變形。

他們會想台下的粉絲是不是在看著自己。

而解夕朝帶他們進入了另一個情境。

一個……

抽離了所有其他因素。

非常單純的環境。

在這個情境裡，強烈的願望被無限放大。為了這個願望，他們被逼著孤注一擲，他們賭上了所有可以賭上的東西，面子、端莊和矜持。

所有人在舞台上的，都是他們拚儘全力、破釜沉舟的樣子。

“努力到極限的狀態都不會是體面完美的。”解夕朝輕聲道，“你們要知道，沒有人會嘲笑這種不完美。”

“這很可能是你們很多人的最後一個舞台，不是嗎？”

話音落下，全場鴉雀無聲。

楊胤平正在喝水，猝不及防眼睫一顫。

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眼底終於有了釋然。

“拿出百分之百的狀態來吧。”解夕朝站起身，“把這當作你們的最後一個舞台。除了拿第一，其他什麼都不要想。然後——

用今天台上展示的那種努力的樣子去告訴觀眾。

告訴你的粉絲。

你想留下來。

非常，非常想留下來。

這就是在舞台上，你要做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