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門外,斜陽下。
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行駛在官道上。車廂內,一係淡紫色襦裙的玉露伸著纖纖玉手卷起車簾,朝著外面看去,美眸中綻起一絲不安。
她的對面,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雖著粗衣,但宮廷飽滿,器宇軒昂。他開口道:“都出城十裡了,我猜他不會追來了。”
被男子這麼一說,玉露反倒是起了逆反之心,她嘴角一勾,堅定道:“徐公子一定會來的!”
“你呀,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了。他將來是要和大梁女帝成婚的,又怎會看得上你?況且,你若和他不清不楚的,大梁女帝也不會容忍你的存在。”
中年男子感歎道。
“你不了解他!”
玉露拽緊拳頭,絲毫沒被這個中年男子影響心境。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拭目以待吧。”
男子不屑一笑。
一邊是擁有大好前途以及《紅顏榜》第一大美人兒,另一邊卻隻是一個青樓賤籍身份的女子,換誰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他不信徐錦鳳會冒著性命之憂追來。
玉露緊咬紅唇,不再和這個中年男子說話,她就這麼地透過簾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車外的官道。
馬車繼續向西緩緩行駛著,直至夕陽燃儘最後一絲餘輝,也沒見到徐錦鳳追來。
“看吧,都故意放慢馬車的速度了,但他還是沒有出現。他的前途一片無量,又豈會為了你而冒險?城外並不安全,他的政敵可不少呢。”
男子望向玉露,感慨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聽爹一句話,乖乖跟爹回南唐。到了南唐,你就是最高貴的公主,南唐所有大好男兒任你挑選。”
“你不是我爹!還請畫聖前輩自重!”
玉露臉上露出一絲怒氣,貝齒緊咬紅唇。
原本見到了畫聖師父,她是喜出望外的,可是沒想到,畫聖卻告訴她,他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那一刻,玉露隻感天旋地轉,心中堅持的信念瞬間崩塌。
“哎,我都跟你解釋過了,你怎麼就那麼倔呢?”
吳淺唏噓道。
這段孽緣,還要從數十年前說起……
他出身於西蜀名門望族吳氏,自幼便和玉露的娘親、也就是那位豔壓天下的蕭皇後蕭真真乃是青梅竹馬。
當然,兩人也早已私定終身。
但後來蕭父犯了事,甚至會連累到整個蕭家。
為了救父親,蕭真真不得不嫁給了當時對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太子虞煜,成了太子妃。
最終,依靠太子的權勢疏通了關係,救下了整個蕭家。
她和虞煜隻是利益交換,對他沒有一絲感情,哪怕後來虞煜登上了西蜀國君的寶座。
而她深愛的情郎吳淺為了默默守護在她的身邊,便進宮當了一名畫師。
再後來,虞露出世了,是吳淺和蕭真真的孩子。
虞皇也知道真相,但為了不讓皇家醜聞被外人知曉,又或者說,他愛蕭真真勝過了一切,便默默接受了此事。
甚至還用皇帝的權勢將這件事徹底壓了下去。他更是將虞露當做了親生女兒來養……
今日。
吳淺是來接玉露回去的。
回南唐。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無法逆轉曆史車輪的方向,最終化作一抹黃土。這個和大梁建安帝一起聯手滅了西蜀的南唐皇帝已經時日無多了。
而南唐的大部分權力,而今都落到了蕭皇後手中!
“我說過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南唐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再逼我,我就立刻自儘!還有,那個女人,我也是不會認她的!”
玉露眼中露出悲憤之色。
“你再怎麼恨我,這血緣關係還是無法斷絕的。當然,為父也知道,這十多年來確實是苦了你。不過你放心,等回到南唐,為父一定會好好彌補你的。”
吳淺愧疚道。
當初西蜀被滅國後,他便隨蕭真真一起去了南唐。而為了竊據南唐的權力,他和蕭真真哪有一天睡過一個安穩覺?自然也顧不上他們的親女兒了。
好在,他和金蟬大師也算是有一番交情,便請求金蟬幫忙照看一二。
玉露俏臉上儘顯冷意:“用不著你假惺惺,徐公子會將我帶回去的。”
吳淺壓著怒意,道:“你這是被鬼迷了心竅,就他?他憑什麼給你幸福?為父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
“這裡是大梁!你敢亂來,哪怕你擁有超凡境的修為,也絕對走不出金陵地界!不信,你大可一試!”
玉露冷冷說道。
這並非威脅!
超凡境強者一旦出手,那麼身份可就沒法再隱藏了。
而今大梁京師裡,明面上就有一尊三品境強者,正是靖安侯徐敬山!
畫聖再強,也不可能在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的情況下還能打敗徐錦鳳。
吳淺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儘往外拐。不過可惜,這天都黑了,你的小情郎還是沒有來。現在的他,應該在皇宮裡和女帝花前月下纏纏綿綿。”
“咳咳,抱歉,讓你久等了。”
就在這時,一個玩世不恭的笑聲突然響起。
月光下,照應出了一人一馬的身影。
不知何時,徐錦鳳騎著龍鱗馬,攔在了馬車的前面。
“呀,公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玉露掩嘴驚呼一聲,立刻跳下馬車,不過很快她又擔心起來。
公子這番出來,會不會有危險。
吳淺也下了馬車,不過眉頭微皺。
以他超凡境的感知力,竟沒發現這小子的存在!
當然,這是徐錦鳳施展儒道神通【一葉障目】的原因。
這個儒道神通,和兵道神通【瞞天過海】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瞞天過海】是作用在群體軍隊上,而【一葉障目】隻針對個人。
徐錦鳳一躍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馬車前,對著玉露笑了笑:“放心,一切有我。”
“嗯。”
玉露羞澀地點了點頭,然後很乖巧地退到了一邊。
徐錦鳳隨即對吳淺拱了拱手,故意拿語言擠兌他:“畫聖前輩來了大梁便是客,怎麼還故意將身份藏著捏著,這若被他人知曉,還以為我大梁不重尊畫聖前輩呢。”
吳淺上下打量著徐錦鳳。
果然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他自愧不如啊。
也難怪女兒會如此迷戀這個混小子。
吳淺淡淡開口道:“老夫身份比較敏感,還是藏著比較好。”
徐錦鳳問道:“前輩這是要玉露姑娘去南唐嗎?”
吳淺點了點頭,大方承認道:“嗯,再有一個來月就是八月十五了,正好帶玉露回去一家團圓。”
“西蜀已經沒了,金陵才是玉露的第二個家。她也習慣了在金陵城的生活。前輩一意孤行,可征求過玉露的意見?”
徐錦鳳說道。
吳淺輕蔑一笑:“老夫行事,何須你來囉嗦?讓開吧,否則可彆怪老夫對你不客氣了。”
“哦?怎麼個不客氣法?還請前輩指教。”
徐錦鳳絲毫不懼。
吳淺道:“我二品,你七品,老夫殺你,一根指頭就夠了,哪怕你爹徐敬山出面也救不下你,你不怕死嗎?”
西蜀滅國之前,他就是三品境了。
而今十多年過去了,他的修為再進一步。
玉露面色“唰”的一下就慘白了。
她一直以為這個親生父親還是三品境,萬萬沒想到,已經二品了?
那大梁還真沒有能夠攔得住他的人,除非調動軍隊!
若真那麼做,也一定是傷亡慘重!
“我當然怕死,因為我還有好多抱負和心願都沒完成呢。但是……”
徐錦鳳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笑道,“但是你一根指頭,殺不死我。”
“試試?”
吳淺瞬間樂了。
一個小小的七品境,敢挑釁他,憑什麼?
境界的差距,底牌再多也沒用。
“行啊,來吧。”
徐錦鳳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玉露急忙上前拉住徐錦鳳的手臂,哀求道:“公子萬萬不能冒險,奴家求你了。”
徐錦鳳給了玉露一個眼神:“放心,以畫聖前輩的修為,一招真殺不了我。”
吳淺有些生氣。
竟被一個小小七品境儒道書生給看扁了!
真當他這個天榜九聖的實力是虛的嗎?
“在北涼,酆都鬼仙也想要殺我,一隻巨大的鬼手衝破層層虛空,朝外抓來,但他失敗了。畫聖前輩,不知你覺得你比鬼仙如何?”
徐錦鳳挑釁道。
鬼仙竟然會對徐錦鳳出手?
這怎麼可能?
吳淺有些不太相信。
天榜九聖中,道門道尊、佛教佛祖、北周聖皇、酆都鬼仙、學宮宮主這五人乃是一品境。
剩下四人是二品境。
吳淺的修為當然比不過鬼仙。
他想不明白,堂堂一品境的鬼仙,怎會對一個小小的徐錦鳳出手。
徐錦鳳當然知道,單憑這三言兩語,肯定嚇唬不住吳淺。
於是,他心念一動。
腦海中的文宮虛影頓時一顯。
隨之,一卷書頁展開,竟成一方小千世界!
正是《倩女幽魂篇》!
吳淺瞳眸驟然一縮。
以他的修為,當然輕而易舉感覺出來,這方小千世界中充滿了幽幽鬼氣。
他深吸一口氣。
這小子,竟然締造了一個鬼道小千世界?這不就是在和酆都鬼仙搶鬼道機緣嗎?
原來如此。
難怪鬼仙會對這小子出手。
但是,這小子現在還活蹦亂跳地站在他面前,所以鬼仙真的失敗了?
這小子,到底有什麼逆天的保命法寶啊?
“吳前輩,要不要進去玩玩?”
徐錦鳳笑指虛空中的小千世界。
“哼,區區一方小千世界,可唬不住本座!”
吳淺冷哼一聲。他全力一掌之下,這個鬼道小千世界必然崩塌。
“當然,前輩可是九聖之一,小子在前輩面前也不過是班門弄斧,而且若真打起來,也是讓玉露夾在中間難做啊,不如這樣,我們切磋彆的技藝如何?比如畫技……”
徐錦鳳說道。
他當然不會傻乎乎地去接畫聖一招。
準沒命。
他說了那麼多,其實都在為最後切磋畫技做鋪墊。
吳淺愕然道:“小子,我乃畫聖,你要和我比試畫技?”
“是呀,打打殺殺傷和氣。不如比試畫技,前輩敢嗎?”
徐錦鳳自信道。
“哈哈哈,小子,你真以為我脾氣很好,不敢揍你?”
吳淺怒極而笑。
“三人行必有我師,畫聖前輩若是這般傲慢的態度,這畫技畫功隻怕無法長進。”
徐錦鳳還教育起吳淺來。
“大言不慚,還教訓起老夫來了?也罷,那就展示一下你的畫技,若能讓老夫心服口服,那麼老夫這個女兒,就交給你來保護,老夫甚至還會送上一筆豐厚的嫁妝!”
吳淺說道。
徐錦鳳深吸一口冷氣。
玉露是吳淺的女兒!
所以,吳淺這是給虞皇戴了一頂超級牛逼的綠帽子?
“你這是什麼表情!”
吳淺怒道。
“咳咳,沒有沒有,隻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沒想到玉露竟是前輩你的女兒,這真是太好了!”
徐錦鳳訕訕笑道。
“哼,少廢話,趕緊展現你的畫技,就以玉露作畫,隻要畫的讓老夫滿意,老夫就放手。”
吳淺傲然道。
隨即他大手一揚,便見一整套畫具一字排開。
這一手,確實相當之唬人,是超凡境神通【秘境藏劍】。
在修為境界邁入三品後,便會對天地產生更加深刻的感悟,便可將兵刃藏於九天之上、萬丈深淵乃至自身神海中蘊養,是為“秘境藏劍”。
像純陽道尊的【純陽劍】,便是藏於九天之上的雷霆間。
故而純陽道尊一劍斬出,便是雷霆萬鈞,一切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觸之,皆為灰飛煙滅。
玉露美眸中滿是欣喜。
徐公子隻要展露那素描畫技,絕對穩贏!
“小子,老夫的一百零八支畫筆都在這裡,你自己選一隻吧。”
吳淺大大方方道。
“前輩的畫筆蘊含真力,小子才疏學淺可把握不住,還是用自己的吧。”
徐錦鳳搖搖頭,之後便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文紙,以及一塊削好了的炭筆。
吳淺啞然失笑:“你用炭作畫?”
徐錦鳳沒有說話,他握著炭筆,運轉文力,很快便在文紙上勾勒起來。
月華凝落,微風舒卷,玉露一嗔一笑的模樣,便躍然於文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