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大寒(四)(1 / 1)

同心詞 山梔子 13196 字 6個月前

鬆林堂是太子薑顯生前讀書之所,全木結構,以滄浪紋飾之,頗有前朝縹緲古樸的韻味,建弘皇帝坐在一旁,而一眾官員則一一焚香致祭,禮畢分班,躬身靜立。

當中有一人卻靜不下來,他看起來年紀比陸證還大,此時被人扶著才能勉強站住,一張老樹皮似的臉皺皺巴巴的,泣涕漣漣:“太子,太子啊……”

吏部侍郎馮玉典低著頭卻忍不住偷偷翻白眼,這位致仕的吳老太傅年年都在太子忌辰上這樣哭,生怕陛下不知道他這個當初教導太子的老先生有多掛念太子似的。

前些年建弘皇帝多少也要跟他說上幾句話,但今年也許是身體十分不濟的緣故,他並未過多關照吳老太傅,隻是道:“老太傅年紀大了,先回去吧。”

吳老太傅沒明白怎麼回事,眼淚都忘了擦,就那麼愣愣地被人扶著出了鬆林堂,建弘皇帝咳嗽了幾聲,看向薑變,神情像是溫和的:“變兒,你還忙著護龍寺的事,又要兼顧忌辰,辛苦你了。”

薑變上前一步,俯身作揖:“兒臣想念太子,不敢言辛苦,是兒臣應該多謝父皇將太子忌辰交給兒臣來辦,這是兒臣唯一可為皇兄做的事了。”

建弘皇帝聞言,神色微暖。

底下一名官員頓時上前拱手:“陛下,回想當年太子殿下可謂才智無雙,您交代他的政務他統統都處理得很好,實為表率,而今再看五皇子殿下亦有幾分太子當年的風範哪!”

此話一出,群臣當中附和之聲漸起。

薑寰站在一側,冷眼瞥過那些對他的五弟滿口稱讚的臣子,他一言不發,隻見薑變對那些大人們拱了拱手,道:“諸位快彆這樣說,太子是父皇親自教導的,他是父皇的長子,亦是父皇最得意的門生,太子的才德,吾遠不及也。”

建弘皇帝靠在椅背上,他慢慢地看了薑變一會兒,泛白的唇扯了一下:“變兒過謙了。”

薑變一怔,他忍不住抬首望向父皇,而建弘皇帝看著他,眼底隱有幾分笑意:“至少如今朕交給你的事,你都辦得很好。”

薑變將驚詫全都儘力藏在心中,從前他幾乎從未聽過父皇對他有過哪怕一句的稱讚,此時他心中許多的情緒翻湧起來,那種想要得到父皇的認可的渴望原來從來都刻在他的骨子裡,此時僅僅隻是聽到這樣一句話,他便有點壓不住心中的喜悅,忍不住望著父皇,又忽然垂首作揖:“多謝父皇……兒臣會做好您交代的每一件事。”

陸證立在群臣之首,垂著眼簾什麼話也不說。

薑變退回自己的位置,他先對上人群中陸雨梧的目光,朝他笑了笑,薑變忽而觸及身邊薑寰的視線,他說不太清楚薑寰那是怎樣一副神情,像是有些陰沉,卻又隱含幾分嘲諷。

薑變面無表情,挪開視線。

細柳本不能進園,但曹小榮來的時候看見她,便也讓她一塊兒進來了,曹小榮趕著去乾爹那兒,便對她道:“花小姐也在園子裡,你是個女子,正好方便在她身邊守著,她如今在

聽濤軒中用膳,你過去就是。”

正好來福在,曹小榮便讓他領著細柳過去。

但來福是個糊塗蛋,沒走幾步就忘了該往哪兒走,他有些訕訕的:“大人,奴婢沒來過幾回,咱們問問……哎,大人您去哪兒?”

來福話沒說完就見細柳循著一條林蔭小徑去了,他連忙跟上去,想說些什麼卻見細柳神色詭異,他一時間有點不敢開口。

這條窄徑沒有什麼人走,來福也不記得自己從前走過這兒,他還是忍不住道:“大人,咱們應該是走錯了,奴婢記得聽濤軒後面有一片湖……”

說著,穿過窄徑,繞過假山,來福一抬頭,一片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聽濤軒倚水而立,影子在湖面輕晃。

來福愕然:“大人您怎麼會知道……”

細柳眼底神情微變,竟比來福還要錯愕,聽濤軒赫然隔湖在岸,而她身後則是那條鮮有人跡的小徑,為什麼?她竟覺得這偌大的明園中,一草一木,亭台造景都給她一種分明陌生,又隱約熟悉的感覺。

這種詭異的感覺,令她心中無端生出一分恐慌。

聽濤軒是宴飲之所,臨水的抱廈當中正擺著一桌席面,細柳走到湖面石橋上,來福眼尖,認出抱廈當中自斟自飲的那位:“大人,那好像是二皇子殿下。”

來福心裡有點直突突,宮裡人都知道二殿下脾氣不太好,何況他還聽說今日在鬆林堂中五殿下儘得春風,而二殿下在建安被囚禁了幾月,此時才回來,隻怕心中正煩悶得很,他有點不敢過去。

細柳沒作聲,這時連廊儘頭一眾宮娥簇擁著一位年輕女子行來,她今日仍是一身素白衫裙,隻是外罩了一件梅子青的紗衫,長發梳作高髻,翠玉為簪,點綴珍珠,一張春水芙蓉面,杏眼盈盈,她似乎是專程繞到這聽濤軒的背面來,卻不想不遠處的抱廈裡竟有貴人在,她一下停住,對身邊的宮娥道:“萍花,我們回去。”

但不及轉身,那邊抱廈裡的貴人已然瞧見了她,一個年輕的宦官飛快跑了過來:“花小姐,二皇子殿下請您過去一見。”

花若丹微頓,隨即道:“若丹不敢打擾二殿下。”

那宦官正是在薑寰身邊服侍的劉吉,他好似天生一副笑臉:“花小姐這是哪裡話呢?二殿下聽說他不在京的這段日子,都是花小姐您儘心服侍皇後娘娘,於情於理,他都想當面謝過。”

花若丹心知推脫不開,隻好朝他頷首,領著萍花等人往前面抱廈裡去。

薑寰已褪去了路上風塵,今日換上錦衣華服,卻也沒剃乾淨臉上的須子,青黑的一片胡茬襯得他幾分沉穩,花若丹福身:“若丹見過二殿下,殿下金安。”

薑寰好似不動聲色,直至花若丹抬起頭來,他看清她的那張臉,仿佛愣了一瞬,不過片刻,他笑了笑,抬手示意:“花小姐請坐。”

花若丹卻站著沒動,隻是道:“若丹不敢打擾殿下雅興。”

“什麼雅興,”

薑寰眼底略有不悅,但很快又消散,“吾一人在

此自斟自飲,不過消愁而已。母後她身體不好,吾聽聞這些日子一直是小姐你常伴她身側,故而讓劉吉請你過來一敘,也許有些冒昧,還望小姐見諒。”()

娘娘心慈,留若丹在身邊,若丹理應儘心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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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若丹低首說著,“娘娘在檀風閣中,若丹這便要過去了,她今日還沒有用湯藥。”

薑寰淡淡地瞥她:“花小姐何必急著走呢?”

他說著,那劉吉立即上前來斟滿兩杯酒,他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手指在桌邊敲了敲:“吾有心敬你這杯酒,你喝是不喝?”

花若丹抬眸,那劉吉立即將一杯酒遞來她面前,她對上薑寰那雙眼,他好整以暇,朝她輕抬下頜。

這抱廈中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劉吉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花若丹面前,動也不動,她抿了一下唇,伸出手的刹那,忽然一道身影擦著她的肩膀而過,將將碰倒了劉吉手中的那杯酒,酒杯落地,摔成碎瓷。

酒液將紫衣女子的衣袖沾濕,水珠順著袖子邊滴落。

花若丹愕然地望向那張熟悉的臉。

細柳卻沒在看她,隻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劉吉:“對不住,沒注意。”

劉吉臉色微變,轉過臉去看自家殿下,薑寰正在端詳著這位不速之客,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你是誰?”

細柳俯身作揖:“東廠千戶細柳拜見二皇子殿下。”

“細柳奉曹督公之命,來聽濤軒接花小姐去檀風閣中侍奉娘娘。”

薑寰卻好一會兒沒作聲,細柳抬眸,隻見他手肘擱在桌上,一手撐著下巴,似乎是在細細打量她的眉眼,那眼神總有幾分說不清的玩味。

細柳輕皺了一下眉頭,卻聽他忽然道:“可吾敬花小姐的那杯酒被你浪費了。”

薑寰直勾勾地看著她,笑了一聲:“細柳姑娘,你說,該不該由你來還呢?”

那劉吉不愧是在薑寰身邊服侍多年的,幾乎是薑寰話音才落,他便又斟滿一杯酒,遞去細柳的面前。

細柳瞥了一眼杯中清澈的酒液,她面上沒什麼表情,站直身體接了過來,正要一口悶了,卻發覺薑寰那雙眼神情冷了下來,盯著她身後。

她聽見步履聲,還不及回頭,一隻手忽然探來奪過酒杯,酒液撒了寸許在他白皙修長的指節,順著指縫滴落。

他抬手之際,張口飲儘。

酒液沾濕他沒多少血色的嘴唇,他將空杯放到桌上,隨即俯身作揖:“殿下,臣替她。”

替都替了,還說什麼呢?

薑寰的臉色有一絲古怪,像是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他神情陰晴不定,薑變徐徐走上階來,仿佛不經意與花若丹對視一瞬,他淡淡挪開視線,走上前去,和顏悅色道:“二哥,你怎麼在這兒喝悶酒呢?我到處找你。”

“你找我?”

薑寰盯住他,驀地冷笑:“好弟弟,你如今得意得很,是不是?”

薑變神情平淡:“二哥這是什麼話?我卻聽不太明白。”

()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

薑寰像是吃醉了酒,臉上浮著一層薄紅,他輕聲笑:你這張人的皮囊底下,藏了多少黑心的東西,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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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薑變皺起眉:“你在說什麼胡話?父皇要見你,你就這副樣子去嗎!”

“我什麼樣子?”

薑寰一手撐在桌上站起來,他那雙眼睛掠過花若丹,又落在細柳的身上,但僅僅隻是片刻,那穿著緋紅官服的少年便不動聲色地挪步過來,頎長的身軀將她擋在身後,開口道:“二殿下,陛下在鬆林堂中等您與五殿下過去。”

薑寰看著他,神情陰惻惻的。

但陸雨梧卻風雨不動。

“二殿下,先換身衣服再過去吧?”劉吉在旁說道。

薑寰身上浸潤著酒氣,他略聞了聞袖子,便點了點頭,被劉吉扶著走過陸雨梧身邊的刹那,他忽然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陸雨梧的肩。

像是某種毒蛇發出的信號。

陸雨梧紋絲未動,垂著眼簾。

薑寰一行人往連廊那邊去了,薑變回過頭來,看向陸雨梧,關切道:“秋融,你沒事吧?”

方才薑寰的手正好按在陸雨梧受傷的肩上。

陸雨梧搖了搖頭:“沒事。”

薑變鬆了口氣,他還要趕去鬆林堂,也沒多說幾句話,隻朝花若丹輕輕頷首,隨即便領著李酉等人走了。

“不是還要去檀風閣?”

陸雨梧觸及細柳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花若丹,“快去吧,娘娘那邊不好耽擱。”

細柳看向桌上那隻空空的酒杯,她本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是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沒了旁人在側,花若丹握緊了細柳的手,跟她一塊兒走上湖橋:“萍花說走後面去檀風閣近些,哪知道二殿下在這裡……幸好你們來了。”

細柳有點心不在焉的,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來福縮在橋邊,朝她招手,方才那會兒他就沒敢跟著細柳去,看著她好端端地回來才鬆了口氣。

細柳卻沒理他,回過頭,岸邊楊柳抽芽,抱廈裡那衣袍緋紅的少年還在,他坐在廊椅上背對著她,一手扶了扶肩。

花若丹隨著她回過頭,亦見這一幕:“先生,你不必跟我去檀風閣了。”

細柳聞言,望向她。

花若丹抿唇笑了一下,指了指橋邊那個圓滾滾的宦官來福:“就讓他隨我去好了。”

說著,她鬆開細柳的手,領著萍花等人往橋下去了。

細柳獨立在石拱橋上,看著底下來福忙不迭地跟著花若丹她們去,還不忘回過頭來給她打招呼。

薑寰的確碰到了陸雨梧的傷處,他扶著肩在廊椅上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卻聽見一陣步履聲臨近,明園中不允許官員的家仆進入,不是陸驤,不是任何人,隻聽銀鏈碰撞的聲音他就辨得清。

抬起頭,黛紫的衣擺微蕩,那女

() 子身形清瘦高挑,纖細的腰間銀色的腰鏈輕響,她擁有一張蒼白的臉,日暮夕陽落在她清冷的眉目。()

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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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

“走。”

陸雨梧站起身。

兩人並肩,穿過湖橋,細柳尋了來時的那條小徑,道旁種滿碧綠的竹子,早春的風一吹,竹林中簌簌而動。

也許是這裡沒什麼人走動,此處沒有石燈,更不會有宮人來此添燈,夕陽的餘暉漸弱,快埋沒在這片林蔭裡,細柳忽然出聲:“這是我第一次來明園。”

她的聲音在這樣幽靜的小徑上顯得很清晰:“可是很奇怪,我總有一種曾經來過的錯覺。”

身邊人驀地停步。

細柳也停下來,轉過臉看向他:“就連這條小徑,來過明園幾回的來福不知道,我卻信馬由韁,誤打誤撞地找到這裡,我要去聽濤軒,它便真的通往聽濤軒。”

“是嗎?”

少年緋紅的衣袍沾染夕陽最後的光澤,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沉靜:“真是好巧。”

細柳卻盯住他:“隻是巧嗎?”

陸雨梧那張面容看起來很平靜,細柳覺得他的那雙眼睛裡盛著天底下最幽靜澄明的水波,濃而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去,他平淡地錯開視線:“不然,還有什麼?”

細柳看他片刻,什麼也沒說,這條小徑不算長,卻也不算太短,竹林風動,二人並肩前行又無話說,忽然間,她發覺身邊的人步履忽然有些遲緩,幾步之間猛地踉蹌,細柳及時伸出一隻手扶住他。

手掌接觸他腕骨皮膚,溫度竟然滾燙。

“陸雨梧?”

細柳喚了一聲。

他仿佛有點茫然:“嗯?”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他這一個單音有點低啞,天色昏暗許多,細柳見道旁有一塊石頭,她立即將他扶著坐下來,俯身問他:“你怎麼了?”

細柳方才鬆開他的手腕,卻忽然被他反握住手,他掌心的溫度灼人,細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卻指骨用力,攥得更狠。

這樣近的距離,她發覺他的呼吸聲有點重,忽然間,陸雨梧抬起臉來,原本蒼白的臉色竟呈出一種不太正常的薄紅,連帶著他的唇也變得紅潤。

陸雨梧的呼吸漸漸更加急促,那雙眼睛黑沉沉的,但細柳發現,那似乎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此刻的不正常,而是一種憤怒。

他在憤怒。

“陸雨……”

細柳俯身才張口,猛然間,他攥著她的手用力一拽,她驟然撞入他懷中,隱約幽冷的香味襲來,他一隻手按住她後頸的刹那,毫無預兆,他的唇貼來。

細柳腦中轟然。

簌簌風動,竹葉飄落,他貼著她後頸的掌心太熱了,攥著她的那隻手也是,唇上重碾,他滾燙的呼吸迎面,細柳感覺到他的手指貼著她手背皮膚好似難耐地摩挲。

細柳猛然回神,她幾乎是本能地收緊唇齒咬了他一口。

唇上的痛意喚回陸雨梧片

() 刻神清,他呼吸一滯,滿目驚愕,一下推開她,如同不小心沾惹凡俗,沉淪欲望,卻又很快狠狠剝除它們的道者,他下頜緊繃,竭力隱忍,紅潤的唇上一點血珠冒出,他抬眸望了細柳一眼,一張面容更紅,聲音更啞:“對不起,改日……再向你賠罪。”

他幾乎是踉蹌起身,背影驚慌失措。

天剛擦黑,細柳與來福兩個回到府中,舒敖一見她,就上前來嘰嘰喳喳問她今天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細柳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直直地往房裡去。

“你不吃藥,我就放蛇。”

雪花雙手抱臂說道。

驚蟄趴在床上一聽這話,他瞪了雪花一眼:“你敢!我……”

話還沒說完,他看見細柳走了進來。

細柳對上他的目光,腳下一頓,迷茫了一瞬,驚蟄有點不明所以,喊她:“細柳,你回來啦。”

“嗯。”

細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驚蟄有點摸不著頭腦:“她這是怎麼了?”

來福站在門邊,看細柳推開她的房門進去,這才回過頭來,小聲說:“可能就是單純地走錯屋了,大人回來這一路都好像有點……嗯,恍惚,我說啥她都聽不著。”

雪花和舒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細柳夜裡沐浴忘了洗頭發,雪花提醒了一聲,她才“哦”了一聲,又鑽回浴房裡去洗頭發。

出來又沒衝乾淨皂角水。

如此便又回去衝洗了一遍。

這樣折騰一番都半夜了,細柳才躺上床,外面月明星稀,風聲陣陣,她睜著眼許久,回想著聽濤軒抱廈裡的那杯酒。

薑寰的目的是花若丹。

若她沒有碰掉那杯酒的話。

那第二杯,則是薑寰對她的捉弄,若……陸雨梧沒有替她喝下去的話。

正值早春,外面還沒有什麼蟲聲,細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也許是忘了喝蟲茶,她又開始做夢。

夢中模糊,隱約可辨是個好時節。

一道圓月般的窗外,是蓊鬱的花木,園中有蝶翩翩,一派春花正盛,她有一副很小很小的軀體,被一個面容不清的男人抱在懷中,他指著面前那張書案上,說:“你爹這輩子沒幾個愛好,這個園子算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成就了,很快,今年秋天它就要建成了,到時候,爹帶你去看看。”

“世叔,我也要去。”

忽然間,那樣一道稚嫩的,略帶哽咽的聲音落來。

原來案邊還有個小孩,他才五六歲的年紀,不知道為什麼眼瞼都是淚,他擁有雪白的皮膚,梳起來烏黑的發髻,看起來可愛極了。

“好,都去。”

她聽見父親隱含笑意的聲音,像是又歎了口氣:“你老師又偷懶了?”

那個小孩兒“嗯”了一聲:“他說這幾天外面花粉多,身上很癢,不能安坐,還不如睡覺。”

“你為什麼不換個老師?”她一下子從父親的膝上下去,走到他面前,“他總連累你挨打。”

“不行的。”

小孩兒吸吸鼻子,“一日為師,終身是師。”

她聽不懂,但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嘴上有點嫌棄:“那你也不要總哭啊,挨戒尺算什麼,我爹打我我都不哭的。”

這麼說著,她卻還是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胡亂在他臉上擦了一把:“彆哭了,我想吃八寶鴨,你吃嗎?”

“吃。”

他說。

忽然間,所有畫面儘隕,轉瞬化為幽暗的林間小徑,伴隨風聲竹葉飛落,那少年衣袍如緋,他氣息炙熱的吻落來。

細柳猛然睜眼,一下坐起身來。

夢中所有幾乎在她睜眼的刹那模糊殆儘,她知道自己也許是做夢了,卻什麼也記不清,遍尋記憶,唯有最後的那個吻。

窗外月色照來。

昏暗中,細柳輕輕喘息,半晌,她手指輕碰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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