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1 / 1)

因為忙碌定親宴會之事,仆人們皆去了前院伺候。危隱青推開房門,內裡空無一人。

他伸出手解著衣襟的係扣,朝著紫檀雕鶴紋頂箱走去。褪下的外袍,被危隱青隨手搭在了衣架上。今日的人來人往、世故人情讓危隱青有些疲憊,他輕揉著緊皺的眉宇,要隨意挑出來一件新外袍,但卻不急著往前院去。

裡間傳來輕微的響動,危隱青手指微動。他凝著眉,緩步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危隱青駐足在他的床榻前,看著稍顯淩亂的床榻,眉峰皺緊。

他記性尤佳,尚且記得住,自己離開時,床榻上各處擺設的模樣。而如今,顯然是有人動了他的床榻。

危隱青黑眸微沉,看著那弓起微小幅度的被褥。危隱青的房中,向來不許丫鬟出入。因此,他私心想著,或許是哪個膽大的小廝,趁著宴會忙碌跑進他的房中,想要偷一兩件值錢的物件。不巧的是,危隱青中途回了屋子,小廝躲閃不及,才倉惶跑進了被褥裡,試圖掩人耳目。

想到此處,危隱青的眉眼中浮現出不喜,他向來愛淨,今日被這小廝沾染了被褥,不僅要丟掉被褥,恐怕連整張床榻,也要一並換掉了。

危隱青伸出手掌,重重掀開了被褥,他聲音中帶著冷意,正欲嗬斥那小廝的膽大妄為。

“沒有規矩,且下去領……”

話未說完,在看到被褥中的景象時,危隱青原本的冷意,便僵在了臉上。

視線所及,是綿軟的雪,暖融的霜。烏黑的青絲如同瀑布一般,潑灑在美人瘦弱的肩頭。那發絲既長且密,遮掩住了雪白肌膚,略上翹的發尾,在不盈一握的腰肢處,輕輕晃動,瞧著分外可憐可愛。

元瀅瀅便是在這時轉過身的,她睜著霧氣朦朧的眼眸,殷紅水潤的唇瓣,一張一合的,聲音中沒有了平日裡肆意勾引的大膽嫵媚,而是多了一絲小心翼翼。

“姐夫,你莫要凶我……”

危隱青第一眼看到的,是黑與白的強烈對比,宛如潔白無瑕的宣紙潑墨而成的丹青,徑直地湧進他的眼睛裡。而後,便是元瀅瀅轉過身來,危隱青便注意到了元瀅瀅的眼睛。

她實在是生了一副好眼睛,處處都透露著脆弱的美麗。危隱青有時會恍然,為何滿腹算計的元瀅瀅,會生得這樣一雙純粹乾淨的眼睛。隻望著元瀅瀅的水眸,就會下意識地相信元瀅瀅所說的話,為她所動容,即使危隱青清楚,元瀅瀅的哭訴哀求,隻能信上十分之一二。

聽不到危隱青的聲音,元瀅瀅輕顫著眼睫,作勢要站起身。烏黑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儘數朝著一側傾瀉而去。

危隱青不禁錯開視線。

他生得比元瀅瀅高上許多,若是不垂首俯視,是看不到元瀅瀅雪白脆弱的脖頸的。

元瀅瀅站在了地面,徑直地站在危隱青面前,嘴中囁喏著“姐夫”二字。

她口中說著,自己不想嫁給四十歲的六品小官。聽聞那妾室頗有手段,往常那小官並非

沒有娶妻的打算,隻是還未成親,女方便接二連三地出了事情。

說著,元瀅瀅便開始柔聲啜泣:“姐夫,我好害怕。若是我被那小妾算計了,不知是會被毀了容,還是折了腿。”

危隱青不明白,自己已經答應了元瀅瀅,要為她解決這件事情,為何元瀅瀅還要如此憂慮,甚至……她還這幅模樣出現在他的屋子裡。

但危隱青還未詢問出聲,勁腰已經被綿軟的手臂摟緊。隔著單薄的衣裳,危隱青比平常,更能感受到元瀅瀅肌膚的綿軟輕柔。

元瀅瀅越哭越凶,連說話都開始變得顛三倒四:“不嫁給那樣的人,若是要嫁,也得嫁給姐夫……姐夫,若是我嫁給了你,定然會安分守己,從不惹事情的。”

像是想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元瀅瀅輕咬唇瓣,猶豫著開口:“即使是在男歡女愛之事上,也是姐夫想如何,便如何……”

危隱青的眸色漸深,他凝神聽著元瀅瀅的百般妥協。在他的面前,元瀅瀅似乎變成了一個溫順乖巧的美人,可以任憑他隨意擺弄。

危隱青垂落的手臂,緩緩抬起,他撫著元瀅瀅腰肢處的青絲,沉聲道:“元氏瀅瀅,你要知道,我從不讓人騙我的。”

他語氣平和,沒有刻意地放沉,卻讓元瀅瀅心口發緊。

元瀅瀅原本準備好的、用來哄騙危隱青的說辭,頓時梗在了喉嚨裡,許久說不出話來。

“嗯?”

聽到危隱青的沉聲質問,元瀅瀅慌亂道:“不會。”

她一番軟磨硬泡,又悄悄地將柔荑放在了危隱青的衣襟處。危隱青沒有打開她的手,元瀅瀅便趁著說話的機會,扯開危隱青的衣裳。

她思慮著時辰差不多了,便要尋個借口想要溜之大吉。畢竟,元瀅瀅想要的是,在元凝霜的定親宴會,讓眾人瞧見危隱青和其他女子有私情。如此,元凝霜為了顏面,或許便不得不舍棄這樁親事。但元瀅瀅可不會為了破壞兩人的定親,而把她自己折損進去。她隻需要將危隱青弄得衣衫不整,再將從小攤買來的裡衣,丟到顯眼的地方,到時再引人前來,危隱青便是百口莫辯,隻能認下他行事不規矩,竟然在和元凝霜定親的宴會上,和另外一個女子暗通款曲之事。

但元瀅瀅想要走,危隱青卻攬緊她的腰肢,不肯鬆開。

元瀅瀅溫聲軟語,隻道自己想通了,不該癡心妄想,以她庶女的身份,怎麼能奢望嫁給危隱青呢。

但危隱青卻郎心似鐵,始終未曾動容。

眼看著時辰漸漸到了,元瀅瀅心中急切,再也維持不住可憐姿態,作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危隱青,你快些放開我!”

聽到這句話,危隱青才微微頷首,看著元瀅瀅姣好的容顏,白嫩的耳垂,脆弱的脖頸。他抬起手,仔細摩挲著元瀅瀅的香腮,聲音如同鬼魅:“你在怕什麼呢,是不是怕——旁人捉奸在床時,把你一起捉到了?”

元瀅瀅臉色漲紅,她分外心虛,但隻能強做鎮靜道:“你胡說什麼?”

危隱青輕笑一聲,黑眸越發深沉晦暗:“你需知道,試圖爬床的丫鬟、用儘法子想要以身相許的世家小姐,我見過的並不少。元氏瀅瀅,你的法子,並不算新奇。”

見危隱青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計劃,元瀅瀅索性破罐子破摔,她睜圓水眸道:“既然如此,你更要把我放開了,不然等會兒人證物證俱在,任憑你想要狡辯,也是無人信的。你君子的名聲,可要毀於一旦了。”

危隱青神色淡淡,絲毫緊張之感都無。他甚至有閒情逸致,挑起元瀅瀅散落的發絲,為她挽在耳後。

“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什麼下場嗎?”

元瀅瀅抿著唇,直言她並不想知道。她接近危隱青的大部分原因,都是為了落元凝霜的面子。而且,元瀅瀅隻看危隱青的神色冰冷,便知道那些人的下場不會太好。

元瀅瀅隻想著掙脫危隱青的懷抱,她才不要這幅樣子,被旁人看到。

危隱青像是明白元瀅瀅在想些什麼,他隨手扯過自己挑選的外袍,將元瀅瀅包裹嚴實。他輕輕俯身,在元瀅瀅耳邊低聲道:“不會有人看到你的。而且,你剛才想錯了,我根本沒有想要狡辯。”

在掀開被褥的一瞬間,危隱青便聽到了自己的心臟,明顯加速的聲音。危隱青把一切都儘收眼底,他聽著元瀅瀅的哭訴,聽著面前柔弱的美人,訴說著想要嫁給他。即使危隱青清楚,元瀅瀅的花言巧語,無非是想要引他入局。元瀅瀅想要的,絕不是嫁給危隱青,她要元凝霜顏面儘損,為此沒有考慮過危隱青的名譽會如何。

但即使清楚元瀅瀅的本性,危隱青的心腸,還是難以克製地變軟了。他想到,面對元瀅瀅時的情緒起伏,是之前他從未有過的,以後也不會對旁人有。

——想來人生既苦短,何必要事事完美呢?

名聲於危隱青而言,並沒有旁人想象中的重要。他已決定,餘生裡他不需要一個儘善儘美的主母夫人,他要元瀅瀅。

他隻要元瀅瀅。

看著元瀅瀅嬌俏的臉蛋,露出慌亂之色,危隱青俯身,輕吻了元瀅瀅的鼻尖。

他說:“怕什麼?”

明明衣衫不整,即將背棄婚約,被千夫所指的,是他危隱青才是。而元瀅瀅不會被知曉名諱模樣,甚至不會被任何人看到她的一絲一毫的肌膚,她為什麼要怕。

但元瀅瀅顯然不能接受,有可能被眾人瞧見了她如今的模樣。她是壞,喜歡算計身邊的人,可她不想丟臉。

衣襟被打濕,在屋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危隱青輕聲歎息地將元瀅瀅推進了漆黑的衣櫃裡,而後合攏了櫃門。

一眾人浩浩蕩蕩而來,為首的正是滿臉震驚之色的元凝霜。

她微張著唇,眼中閃過難以置信。

鄭小姐因為和元瀅瀅爭執之事,先行離開了危府,便無人率先厲聲指責危隱青。

最終,還是一位年長的老夫人,輕輕搖首,語帶歎息道:“隱青,你怎麼會做出如此事情?”

眾人在宴會時,各自言笑晏

晏,忽然聽聞,後院之中有人行不軌之事,男女相合。事關危家內宅事情,眾人本不想理會,隻佯裝不知情。不曾想,那私下相見、情難自己的男女之中,一人竟然是危隱青。

無論是元凝霜,還是眾人,幾乎沒有人會相信危隱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在他們眼中,即使是世間最絕色的女子,對危隱青溫情脈脈,他也不會多加理會。但提及危隱青,此事便不能輕易揭過,隻能親自前來一查究竟,才能還危隱青以清白。

幾人才帶著元凝霜,往“男女私會”的後院而來。隻是,眾人剛一靠近,便聽到女子哀怨可憐的哭泣聲音,頓時心口一顫。

元凝霜推開房門時,隻希望屋子裡的人,萬萬不要是危隱青。

否則……她的未婚夫婿,在定親宴會上,和一個女子親密無間,元凝霜該如何自處。

但縱然元凝霜百般祈禱,推開門時,她看到的,仍舊是衣衫不整的危隱青。

危隱青隻著素色裡衣,衣襟敞開,胸膛上落著斑駁的紅痕。而他身前的床榻,則是被褥微掀,一條女子的小衣正搭在軟枕上面。

此景此景,即使元凝霜想要尋找借口,替危隱青開脫,她也無法尋到。

危隱青合攏衣襟,望向元凝霜道:“今日,是我的錯,定親宴便不必辦了。”

他這便是認了,這男女情難自禁之事。

元凝霜隻覺天旋地轉,頓時身形一顫。

老夫人是看著危隱青長大的,自然不相信危隱青會如此孟浪。她出言詢問道:“隱青,你向來不喜解釋,隻是今日事關重大,不能不解釋。你說說,可是有人設局陷害了你,或是哪家女郎趁你不備,故意……”

危隱青不著痕跡地望著衣櫃。

那裡,元瀅瀅正捂著唇,不敢發出半點動靜。她隻覺得,即使現在隔著一條細小的縫隙,危隱青都能看到她如今的慌張模樣。

元瀅瀅不知道,危隱青會如何解釋,畢竟他若是當著眾人,把櫃門打開,再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她的頭上,危隱青便可以乾乾淨淨的,繼續迎娶元凝霜了。

元瀅瀅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冷淡的聲音。

“沒有,是我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