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沒有光,隻有地面上形狀古怪的血紅色圖案，血跡已經幾乎乾涸。

西裝男人推開門，光隨之照進室內。他例行檢查,招手示意門外人需要補充血漿，立刻有人拎著抖成鵪鶉樣的瘦弱遺民進來。

“不……”沒留給遺民說話的機會，士兵的刀已經劃開他的脖子。

血漿咕咚咕咚傾倒在地面上。西裝男人虔誠重新描畫血陣。

血液流淌在光滑理石上肆無忌憚的蔓延，但忽然間，所有漫無目的流淌的血液都向著同一方向快速聚集，它像有自主意識一樣自動填補進了詭異圖案中,血陣中光芒猛地爆發。

男人下意識偏頭，隨即錯愕迅速轉回頭看向光芒——人形輪廓在光芒中若隱若現。

踉蹌撲了出來。

“博士！”男人驚愕跑過去想接。

但他伸出的手臂剛觸碰到人形,人形立刻轟然破碎。

散了他滿懷。手臂間,地上，牆壁……天花板噴濺血跡。

男人瞳孔緊縮。

…………

“蒼山基地是很傳統的基地，按照記錄,它與北方基地建立在同一時期,也是軍方治理的背景。”

李白楊繞過會議長桌,將更傳統的紙質檔案袋遞向鬱和光：“不過，與北方基地不同的是，它還有自己的信仰，算是比較呃，友好的基地？”

鬱和光抽出檔案袋裡已經黃透的紙張,經曆三百年滄桑的紙脆弱得顫巍巍，讓鬱和光恭請這位老祖宗時連呼吸都不敢太重，擔心多吹一口氣，毀掉檔案的罪名就扣在他頭上了。

“啊，不用在意。”李白楊撓撓頭,連續工作上百小時讓她狀若遊魂，頭發更撓成草窩一樣淩亂。

她左右看了眼，才耷拉著眼睛指著維克多沉思：“他叫什麼來著……那紅毛，幫我把壞了兩百多年的打印機修好了。你手裡這個要是壞了，再打一份就行。”

維克多笑容倏地一滯：“？？？”

需要人家時就喊美人機械師，不需要就那紅毛？？你禮貌嗎？

“我以為北方基地更習慣用紙質檔案。”鬱和光表情古怪，“原來還有備份嗎？”

“昂。”李白楊點頭，“我們隻是科技落後，不是農耕社會，三百多年前我們的裝備可是世界最強！”

“然後就停滯了三百年。”

“……閉嘴！”

李白楊撇撇嘴：“懂不懂三百年沒更新版本的牛逼啊，這意味著三百年前的原始資料都在硬盤裡儲存著。”

她底氣不足：“隻是沒人會用罷了。”

打死三百年前的聯合調查隊也想不到，他們留下了豐厚的科技裝備，結果後世依舊活得淒淒慘慘，守著大餅被餓死。

“幸好有那紅毛，還有你們溯遊來團建維修舊家電。”

紅毛：“。”

我不配擁有姓名？？你已經厭倦我的美貌了嗎？

全機械體AI發出嘲諷。

李白楊清點庫存才發現，原來北方基地軍械庫裡堆放著諸多武器彈藥，已經因為年久失修而逐漸變成廢鐵。一開始是因為武器無法充饑而被遺忘，後來，活下來的人們已經忘記這些頂尖殺戮機器如何使用。

她先是不以為意，如今糧滿外和，北方基地用不上這些武器。

然後，她忽然冷汗津津。

——李白楊意識到，如果不是溯遊在意料之外駐紮星球，給予北方基地幫助，那麼再過幾代人，他們將徹底遺忘頂尖科技。

當孩童倚著腿邊央求講故事，爺爺甚至說不出，人類曾經到達過怎樣的科技高度。

“一場交易。溯遊的機械師幫我們恢複一定的科技水平，我則向你提供你想要的情報。”

李白楊隔空點了點鬱和光手裡的檔案：“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知無不言。”

鬱和光抬頭，他的視線落在李白楊身前銘牌。

【研究中心主任】【作戰室分析員】

“嗯？”

見許久沒動靜，斜倚長桌前昏昏欲睡的李白楊抬頭，挑眉問道：“不喜歡這個說法？那換個文雅點的，互利共贏……”

“我更喜歡直來直往的交易，官方修辭除了好看彆無用處。”

鬱和光微笑：“我隻是想起，還沒祝賀你升遷之喜。”

比起上一次，李白楊又升職了。

從副主任到主任，還進入了軍方作戰室。鬱和光拜訪北方基地一路走來，都在聽到軍人們熱情洋溢的喊李白楊同誌。

李白楊對升職沒什麼喜悅，隻是木然點點頭：“不然你以為檔案是從哪裡來的？”

“偷的。”

“……那是你！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李白楊揉了把頭發，接過下屬士兵送來的文件袋，遞給鬱和光：“諾，彆怪我沒提醒你。蒼山基地，不去為妙。”

鬱和光掀了掀眼睫：“很危險？”

“正相反。”

李白楊嚴肅：“它很平和。”

“甚至在上百個遺民基地中，蒼山基地是難得反對改造技術的。”

鬱和光見過黃金城遺民基地橫行的改造，最底層居民為求生存，不得不接受血肉改造，混沌改造，機械改造……五花八門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胡改亂造，讓他們有概率熬過疾病活下去。

但蒼山基地卻並非如此。

它旗幟鮮明的反對改造，據說基地內所有居民都是純粹的人類，認為改造手術是對人類軀體的傷害和侮辱。

即便黃金城幾次三番試圖向蒼山基地傾銷改造技術，威逼利誘，蒼山基地也絕不動搖。

這讓它在一眾遺民基地裡，像個異類。

“那蒼山基地的人生病或遭遇混沌物，要怎麼解決？”

鬱和光若有所思：“蒼山也像北方基地一樣，保留了末日前的醫療技術嗎？”

“不知道。”李白楊坦蕩。

鬱和光抽了抽嘴角：“你還記

得這是交易嗎？”

哪有交易時主動展示貨品瑕疵的，你李白楊是這麼有良心的人？

李白楊攤手：“因為根本就沒人知道。”

“我說過，蒼山基地是【傳統】基地，不僅說它對改造技術的態度傳統，還有它的處事方式。”

“蒼山基地，極度閉塞，雖不排外，但難有消息遞出。”

時人將末日分為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混亂紀年，持續近二十年。

新家園計劃星艦離開地球後，遺留在地球上的各方勢力陷入混戰，傾軋內鬥，搶奪地盤和資源，試圖重新分配蛋糕。

徹底爆發的混沌加速吞噬星球，死亡蔓延到地球每一個角落，2085年，北極洲燈塔陷落，代表著末日全面開啟。

人們在死去，各方勢力趁機建立基地和避難所，試圖以基地作為勢力基點向外擴張版圖。

在此時期，末日前遺留的資源尚且充足，甚至還有部分城市有電力供應，各項自動化基礎設施在頑強運轉，但卻是死亡人數最多的時期。

大大小小基地和據點，建立上千近萬。

人類史學家將此時期稱為：末日初期，混戰年代。

第二階段，極夜紀年，持續近一百五十年。

混戰中的人類陷入極端內鬥，死亡來自同類，忽略了崩潰邊緣的氣候。直到某日清晨，太陽沒有如約升起。

末日前後核.武器傾巢而出，大地近地面十米厚的土層被核爆勢能吸附進大氣層，核.雲遮天蔽日，地球撕裂動蕩。核.冬天沒能發生在末日之前，卻在末日裡被人類盛情邀請而至。

極夜百餘年，人類在黑暗與寒冷中艱難求生，殘留資源迅速消耗殆儘。小基地或被掠奪或死於極端氣候，遺民和資源被再度分配，各基地陷入淘汰篩選階段，宗教.信仰漸起。

當太陽再次升起，全球遺民基地已不足二十，大量動植物滅絕，又有新的物種演化誕生，儼然已經是人類不再熟悉的異化星球，人類基因序列也在此階段巨變。

此階段死亡人數最少，人類空前團結，是自人類有記載以來絕無僅有的和平年代。

第三階段，裂變紀年，持續近一百二十年。

極夜之後太陽重歸天空，各基地也打開大門，幸存的人們時隔百年重新行走，激動親吻新生青草的大地。

資源漸豐，人心起隙，各大基地四分五裂內訌不斷，迅速裂變成數百遺民基地與據點，各勢力擁兵自重群雄割據，大陸和海洋戰火彌漫。

詭異怪物群行，平民無法抵禦。科技公司與財團脫穎而出，宣布投靠其駐地者皆可被庇護，不必再受怪物侵擾，並允諾金錢工作。新崛起的大公司勢力備受擁簇，星球開始第三次再分配，遺民基地與大公司財團割據一方，傳統軍製和貢獻製基地逐漸退出舞台。

此階段混沌嚴重，新興科技橫行，人□□發，群人各自實踐尋找人類出路，百家爭鳴，星球一度欣欣向榮。

第四階

段，正是舊地球如今正在經曆的時代。

上百遺民基地各自為政，科技公司奠定地位不可動搖，大商人們串連各基地帶來貿易，黃金城繁榮，金錢與資源在上層之間彼此流動，大公司財團勢力爭奪人才。

混亂與秩序共軛，危機與轉機並行。

“北方基地和蒼山基地，都是建立在末日初期，經曆過極夜紀活下來的老牌基地，也曾有過互送食物相互扶持的友誼。”

李白楊：“如果沒有遠東港基地，蒼山算是我們在雪原外的盟友，眼和耳，幫助我們了解雪原外的危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斜眼看鬱和光，撇了撇嘴：“沒有你們，我們關係頂頂好。”

鬱和光假笑：“那真是抱歉了，阻礙了你們和蒼山的友誼。”

但兩人誰都清楚，“友誼”也是出於利益的考慮。

北方基地並非鐵桶一塊，雖然它在極夜紀聰明的主動退避雪原，靠氣候天塹阻擋了各遺民基地的覬覦，但幾乎所有老牌勢力都清楚，繼承了舊時華夏與大沙一切戰略遺產的，正是北方基地。

雪原外的勢力始終蠢蠢欲動，想要咬一口肥肉。

如果北方基地實力不足，無異於小兒抱金過鬨市，稍顯頹敗就會被餓狼撲食瓜分。

而蒼山基地，曾經是為北方基地“通風報信”的那個。

直到秦疾安來訪，平息動亂，以北方基地自身的危機作為談判籌碼，要求援建遠東港基地，收獲了強有力盟友的北方基地才結束了危機四伏的局面。

共同的利益將兩個基地牢牢綁在同一戰線上。秦疾安，是將利益稱呼為友誼的人物。

但也正因為如此，對於蒼山基地，北方基地有最完整詳儘的資料，甚至極夜紀也有部分記載。

鬱和光在前來舊地球途中就先聯係了李白楊，李白楊無語罵鬱和光是鬱扒皮，但還是準備好了資料。

“蒼山基地的怪異，是從極夜紀開始的。”

李白楊凝重：“明明大家都缺衣少食，醫療薄弱，但是蒼山基地的死亡率卻遠遠低於所有基地，甚至比末日前強國還要低，這引起了我們的懷疑。”

“但派人去詢問，蒼山基地也隻說，因為他們心態好，所以活得長。”

她笑得諷刺：“樂觀，哈！醫學發展六千年不如樂觀藥效快。”

“而且……”

李白楊頓了頓，才繼續道：“派去蒼山基地的那隊軍人，回來後，全員被混沌入侵。”

那隊軍人外表看上去與正常人無異，卻沒能通過北方基地的三重檢查，當軍方不得不架起機槍對準曾經的戰友時，那些人臉上還掛著和善幸福的笑容。

北方基地也就此對蒼山基地忌憚斷交，不再來往。

“像你這樣樂觀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去蒼山。”

李白楊打了個哈欠：“我怕你有去無回。”

鬱和光挑眉笑了起來：“誰說我們‘樂觀’的？”

他笑眯眯：“在你升職的時候，我

的小隊也發生了些許變化。”

想到被林沉麓逼瘋的考生和教授們，鬱和光點頭：“感謝新隊友，樂觀這個詞現在和我的小隊不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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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楊：“？”

泰坦讓開龐大身軀，露出林沉麓的身影。

年輕女人垂首坐在研究中心外的長椅上等待，黑色長發順著肩膀滑落，散開在純白拘束衣上像是束縛蝴蝶的蛛絲，她所在一角，連燈光都黯淡幾分，陰暗得像有幽幽鬼氣。

她低垂著眉眼，長長眼睫垂落如蝶翼，黑與白的極致對比純粹。兩頰雖依舊瘦削，但連月療養與外出考試，還是讓她多了幾分活人氣息，不再像剛挖出來的死屍，曾經的容顏恢複些許。

路過軍人們好奇，又擔憂驚擾了年輕漂亮的女士而不敢上前。

終於有年輕軍人鼓起勇氣，緊張靠近：“同，同誌你好！”

旁觀的李白楊：“……貞子同誌嗎？”

她無語轉頭看鬱和光：“我單知道你喪良心，沒想到人死了你都要追著壓榨，這是你從哪塊墳裡挖出來的？”

林沉麓聞聲輕輕抬眸，清冷眉眼間古井無波，隻有一雙眼瞳漆黑如墨。

突然與林沉麓對視的李白楊：！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大腦一片空白。

像過載信息一瞬間擠進狹小通路，精神快要被擠爆的刺痛嗡鳴，眼前發黑光線模糊，斑駁色塊中，隻有林沉麓的黑與白是唯一的錨定點。

李白楊捂著刺痛的太陽穴驚疑不定，但在看清林沉麓的面容時，她卻倏地慢慢睜大眼，一聲“臥槽！”脫口而出。

“美人啊——”

李白楊驚歎。

她從會議長桌上滑下來，一肘子撞開試圖搭訕的軍人，親親熱熱湊到林沉麓身邊挨著：“妹妹幾歲了？可曾上過學？現吃什麼藥？”

旁邊的維克多：“…………”

#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②

林沉麓沉默不語，李白楊也不放棄，親昵的想挎住她手臂……嗯？拘束衣？

李白楊和拘束衣扣子大眼瞪小眼，一瞬間腦海裡劃過無數條風險示警，但等她一抬頭看見林沉麓的臉，立刻全拋到腦後，繼續親熱攀談，林沉麓不搭理她也不減熱情。

鬱和光正悠閒抱臂倚在一旁看好戲，就見李白楊快速回頭五官激烈做口型：臭小子！你從哪搜羅來這麼多美人的？在哪挖的，還有嗎？

鬱和光嘴角抽搐。偷心賊見多了，偷屍賊還是第一次見。

李白楊你還記得你說自己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嗎？

李白楊正氣凜然：若為美人故，二者皆可拋！③

“這是你在哪認識的朋友？”

晏止戈走近鬱和光，挑眉看向李白楊：“沒想到你在北方基地還有認識的人。”

鬱和光攤手：“權限不及首席閣下，當然要想辦法拓展情報源。”

“你彆看李白楊色令智昏是個不靠譜的顏控。”

他頓了下，表情複雜：“實際上，她是個靠譜的顏控。”

晏止戈：……那有什麼區彆嗎？

鬱和光一秒沒看，再看去時就發現李白楊已經頭發梳得整齊神采奕奕，半點看不出前一刻熬夜工作快死掉的怨鬼模樣。

她大方一揮手，資料庫向鬱和光大敞，應有儘有。

“……這算美人計嗎？”

鬱和光無語：“李白楊你悠著點，彆敗壞我的名聲。”

搞得他好像賣隊友求榮一樣。

李白楊容光煥發，回光返照：“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

鬱和光：“。”

等他去找真正要“賣掉”的維克多，就發現維克多眼神複雜，一直在看著他。

剛準備說維修武器事宜的鬱和光：“……？”

“維克多你……”

他猶豫看了看李白楊，又看維克多：“你在因為失去李白楊的喜愛而傷心？”

維克多：“？？？”

“沒有！”

他氣得想吃人：“我是在擔心你的A……A，A，A”

鬱和光疑惑歪頭：“卡帶了？”

差點說漏嘴的維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