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的面包香氣,始終沒有散去。

藤科坐在全地形車裡，盯著眼前鬱和光開合的唇，但叮囑的內容卻遙遠得聽不清了。

呼，呼……眼前是他呼吸時喘出的白霧,面包的香氣將他縈繞。

火焰,小鎮,祖母。

他的眼睛渙散。

呼——

即便是厚重的金屬車門，也抵擋不住從車外滲透進來的陰冷。

車子停熄，全息偽裝打開，安靜的與風雪融為一體。

鬱和光連呼吸都放到最輕,隻剩一雙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眼不錯珠的盯緊車外的怪物。

高大瘦長的怪物佝僂著脊骨突刺，長臂拖到地面,車身外的雪地留下長長的黏液融化濕痕。

成千上萬的嶙峋人形在濃霧中影影綽綽,鋼鐵堡壘也不過滔天巨浪下的扁舟一葉。

鬱和光豎起手指抵在唇前,向謝枝雀示意：等它們過去，抓住隊伍尾巴行動。

陷入混沌的海洋可不是明智之舉。

謝枝雀點頭。

但忽然間一陣輕響,吸引了兩人注意。

——藤科放下了槍,滿臉微笑著喃喃自語。

他舉手伸到半空，像接過了什麼東西,不……他在與看不見的人交談。

“藤科？”

鬱和光錯愕，他壓低嗓音呼喚藤科無果,立刻擲骰確定混沌度。

空白面。

藤科微笑的眼睛空洞,神情卻溫柔,他嘴唇翕動，含糊的呢喃沒有人能聽懂。

鬱和光卻敏銳發現車窗外的人形怪物已有駐足。

它彎下脊骨，沒有五官的臉猛地湊緊玻璃,左右轉頭查看。

鬱和光握緊了槍。

謝枝雀立刻伸手去捂藤科。

但本來安靜呢喃的藤科卻突然像被刺激，瞬間激動起來，他反手扭住謝枝雀的手臂，謝枝雀錯愕，一時不察被藤科撲倒。

“咚！”摔在車板上的兩人扭打在一起。

噪音驚動了越來越多的人形怪物駐足張望。

它們停下走向雪原深處的腳步，逐漸向車子靠攏。

更糟糕的是，不止藤科一個，張曉也緊跟著出了問題，趙文錯愕後試圖去製止，卻反被張曉過肩摔壓在車門上。“砰！”

鬱和光心弦一緊。

風雪好像也停息一瞬。

所有人形怪物緩緩轉頭看來。

鬱和光瞬間做出決斷，他從後座翻向駕駛位，將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扔向後面：“小鳥！接著。”

駕駛位上的王安也神情恍惚，剛要笑起來就被鬱和光毫不猶豫兩巴掌啪啪扇醒。

“再笑就準備去下輩子笑吧。”

王安剛回神就覺天旋地轉，“砰！”狠狠撞向車門又一個顛簸咚的撞向車頂，他像個在玻璃罐裡乒乒乓乓翻滾的球，砸得鼻子酸痛淚花都飆出來了。

接管駕駛的第

一秒，鬱和光就解除了全息偽裝，將所有動力都加持在速度上，左衝右突，在怪物反應過來之前就將它們撞翻碾過。

等怪物爬起來，車子已經衝出了包圍的海洋。

鬱和光將怪物甩開一大截，車輪濺起的積雪在兩側飛揚，糊滿車窗什麼也看不見。

“砰！”

怪物突然撞在車窗外，死死纏著車身要沿著門縫擠進來。

“王安！清醒了嗎？”

鬱和光快速瞥過，又抬手欲揍。

“醒了醒了！”王安嚇得一激靈，趕緊放下車窗掃射。

最初被撞的茫然之後，人形怪物也逐漸反應了過來，從四面八方迅猛撲向車子。

前後左右，車頂，鬱和光甚至看見了來自車底的警報。

整輛車都像被怪物糾纏包裹的禮物盒，而打開盒子的後果——小鎮的結局就是他們的結局。

後面，謝枝雀仍舊艱難的在分開幾人，四人像攪成一團的毛線，剛捋好這個，那個又衝出來。

張曉和藤科已經完全淪陷，神智不清的無差彆攻擊，但趙文的情況也並不樂觀，他眨眼的頻率越來越遲緩，像困倦得隨時都能睡過去一般。

車子猛地一顛簸。

結結實實砸在車板上的趙文撞破了頭，鮮血覆蓋了大半張臉，但他眨眨眼，卻愕然發現視野裡的重影消失了。

溫暖的小鎮和房屋，笑嗬嗬遞給他濃湯的老祖母……變成了冰天雪地裡嘶吼攻擊向他們的人形怪物。

趙文在發愣，謝枝雀則口乾舌燥也勸不下來另外兩個，他還壓著張曉，就被藤科從後面結結實實拍了一巴掌。

謝枝雀：“…………”

“鬱哥，我能弄死他們嗎？”

他真誠發問：“我保證把他們的屍體平安帶回去。”

#你們是我帶的最差一屆學生#

#停屍房比你們乖多了#

趙文：“！”“草幸好醒了——殺他倆就行不用殺我！”

他立刻搶過隊友的槍證明自己有用。

鬱和光低低笑出聲：“抓穩了。”

趙文還想問，謝枝雀已經立刻把自己綁起來固定好。

下一秒，全地形車猛衝出去，像猛虎怒吼撲向獵物，悍然無畏騰空一躍，撞向密密麻麻的怪物群。

鬱和光搶在怪物徹底圍攻前奪取戰局的主導權，顛簸中，他碾壓過怪物骸骨衝向小鎮深處。

“小方，路線引導。”

長方體：[路線重合100%。距離3km，預計在3分鐘……10分鐘……30……抱歉。]

它的掃描成像上，鋪天蓋地都是重疊的怪物：[90%預測估算：無法抵達。]

“鬱哥？”

“嗯。”

鬱和光瞥了眼謝枝雀，已經在瞬間做出決斷。

隨著死在車身周圍的怪物越來越多，情況也越發不妙。

骸骨血肉卡在車輪和零件間，黏

液覆蓋了車身一層又一層，陷在人形怪物的海洋裡的車輪越發滯澀遲緩。

這輛車已經不再是他們逃生的方舟，而是棺材。

鬱和光果斷要求王安火力清掃道路，而他則一個漂亮的甩尾，車子穩穩停在通往小鎮中央廣場的窄路。

怪物都被堵在車後面，另一側依舊是安靜平和的積雪。

“這是？”王安睜大了眼睛。

“避難所。”

鬱和光一指不遠處房屋的金屬大門。這就是他守著幻燈片到最後的目的，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會用到。

“鳥，帶他們進避難所。”

他不給王安思考的時間，直接下餃子一樣把王安踹出去。

王安就地一滾，疑問憋在喉嚨裡，本能已經讓他再次抬槍射擊，猛烈火力壓製著翻過車頂越過來的怪物。

但神智不清醒的張曉和藤科並不乖順。

不知道他們空洞的眼睛到底看見了什麼，兩人不僅掙紮著要從謝枝雀手裡掙脫，還拔槍想要攻擊謝枝雀。

距離太近了。

謝枝雀緩緩睜大了眼眸，晃動著的眸光像乍破的夏日荷塘。

他為了把兩人帶下車，兩隻手都被占著，這樣近的距離下他難以避開。

“噗呲！”

血肉破開的聲音。

溫熱鮮血斜濺在謝枝雀面容，墜掛在長長眼睫上，顫了顫，淚珠般滾落。

隊友們一瞬間驚愕安靜。

——鬱和光的匕首紮穿了藤科拿槍的手，將他死死釘在車門上。

疼痛瞬間席卷了神經，手掌不自覺抽動。

藤科遲緩眨了下眼睛，像剛睡醒一般。然後猛地愕然抬頭：“怎麼……”

“清醒了嗎，藤科。”

鬱和光側身斜看過來，聲音平靜沒有起伏：“你剛剛的擲骰結果是空白，你夢魘了，藤科。”

藤科驟然瞪大眼睛，他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麼的瞬間立刻扔掉槍，愧疚看向謝枝雀。

“對不起……我以為自己還在小鎮，我看見的不是你，是混沌物。”

他明明是在從混沌物手裡保護老夫妻，怎麼一睜眼，卻在傷害隊友？

愧疚將藤科淹沒之前，槍械卻忽然被扔過來。

他下意識握住，就聽鬱和光道：“既然清醒了，那就拿起槍，做你應該做的事。”

鬱和光歪頭，平靜看過來：“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藤科隊長。”

“快走！”王安眉目猙獰，“老子按槍按得手都搓出火星子了，你們就不能可憐可憐老子？！”

謝枝雀一把抓住還渾噩的張曉，在王安的火力掩護下帶著趙文往避難所的方向跑。

藤科也緊跟上火力壓製。

但他沒跑兩步，卻忽然發現鬱和光沒有跟上來。

“鬱同學？”

霸道橫在路中間的全地形車擋住了多數怪物的去路，鬱和光從駕駛位側首看過來，他身後的車

窗外，枯瘦骨手與猙獰骸骨交疊，沒有五官的臉緊貼著玻璃，瘋狂敲擊車窗的怪物們成了鬱和光唯一的背景。

他卻咧開唇角在笑：“你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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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給我留門。”

他擺了擺手，不給藤科勸阻的機會已經關上車門。

藤科咬咬牙，轉身狂奔向避難所。

王安和藤科火力壓製，趙文按著張曉的腦袋咚咚撞牆。

謝枝雀在抖著手嘗試撬開避難所大門。

但建造於三百多年前的避難所早已經鏽死，緊張之下更是難以找準鎖眼。

謝枝雀看了眼已經被怪物群淹沒的地形車，立刻煩了，直接拔槍射擊。

門鎖應聲掉落。

“鬱哥！”

謝枝雀踹開大門，轉身大吼：“開了！快來！”

鬱和光抬眸看過來，卻沒有動，隻勾唇朝謝枝雀笑了起來。

“小方。”

他拍了拍守在身邊小機器人的頭頂：“乖孩子，你能為我做到嗎？”

長方體：[！]

[能！！！！]

怎麼有焦糊味？哦，是電線熱到短路了呀。

謝枝雀隻來得及看清鬱和光朝他眨了眨眼。

然後——“轟！”

被怪物包裹的全地形車炸開成熊熊燃燒的火焰。

它燒成了一道火牆，將所有追來的怪物堵死在窄路外，也連帶吞沒了所有圍過來的怪物。

以及沒有撤離的鬱和光。

謝枝雀的世界靜止了一瞬。

“鬱哥——”

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