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說完後，他原本不確定的心卻一下篤定了。

天色暗下，風大了。

隻有那靠近山巔的一段天空仍殘留著微弱的光亮，然而它也在逐漸折疊起來。小船便停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鼓噪的風聲帶著奇異的節奏一陣陣的吹在他的身上。

他仔細聆聽著，然後凝望著前方的小船，跟著節奏踏出了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終於在他完全沉入節奏後，他終於不再是一無所知與一無所覺了，他一直還能看到小船，直到自己要不斷向著小船的方向靠近。

他仿佛看到了他與小船之間有許多白色的光點，而他的每一步，便是踩在了那些光點之上。

李川再次走出一條路的時候，溫故應與羅雪裡都跟了上去。

溫故應往山巔微光處看去，他說：“前方還有兩處斷裂。”

“你能夠感知到了？”羅雪裡問。

“是，畢竟交手了這麼多次了。”溫故應回答。

“走不過去嗎？”羅雪裡問。

“光要消失了。”溫故應回答。

最後一隙赤金色的光消失在黑暗中。

李川眼前的光點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他一直凝望著的小船，還有風聲，還有四周的雪鬆岩石以及腳下的冰雪。

就似乎一張精美的畫被沉入了濃黑的墨水中，頓時所有的圖案顏色線條都失去了意義。

他的思緒都開始消失了。

這時候，紅色的劍光從天上落下，在黑暗中照出了一小塊天地，隻是這天地中一片空白，隻有兩處驚心動魄的裂紋橫在上面。

李川便站在其中一處的邊緣上。

“今日見到古仙的幻術，才知我引以為豪的夢魘之術，隻是不足一提的小道。”羅雪裡將手中骰子一扔，再一接，說：“溫道友，想要做一場美夢嗎？”

“請讓我一觀。”溫故應說。

紅色的劍光的映照下，空白的畫紙上漸漸浮現出了線條。一些繁複錯亂的線條，將裂紋掩蓋住了，錯亂的線條中，生出了泥土碎石草木積雪狂風與天空，還有停在山巔的小船。

壁畫中的一切都被重新複原了，隻是所有一切都蒙著紅色的光。

李川又能動了。

他看到了小船，然後是一個個閃爍的光點。

他繼續往前走去。

這一路太平靜太順暢了，早知道一開始就該這麼走，也不至於在斷裂處浪費那麼多的時間。李川邊走邊這麼想著，思緒也漸漸流動了起來。

他走到了小船邊，回頭時，他看到了停在半空中的寶劍，紅寶石的光照在他身上，照得他睜不開眼。

“上船吧。”溫故應說。

李川跨進了船中。

“去吧。”羅雪裡拍了拍公二，“去你大哥那。”

公二沒有覺察出不對，揚起翅膀，帶著旁三就飛到了船中。

李川卻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說：“你們不上來嗎？”

“我們上船了，船就開不出去了。你現在所見的一切，都是劍光下雪裡兄的幻術。”溫故應說。

接著，李川便看到小船船底出現了水波，小船向著幻境的邊緣駛去。

李川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溫故應的聲音再次傳入他耳中，“離開神俠島後，你便回到了過去。到時記得，一定要勸我彆來這鬼島。”

回到過去……

李川還是覺得有些不對，但此時小船已經駛出了湖邊，他的眼前突然一片光明，他看到了光柱。

……

看著小船消失後，溫故應伸出手，劍飛回到了他的手中。

劍柄上的寶石光依然亮著。

他說：“確實是一場美夢。”

羅雪裡說：“夢總該醒來的。”

溫故應依然看著前方，編織出的一切在迅速消融在黑暗之中，他說：“所以，我也想請羅道友看一場好戲。”

“請讓我一觀。”羅雪裡說。

……

回到大廳中的李川，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跌到了地上。

“大哥，這裡也有艘船，我們是不是能坐這艘船離開這裡？”公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李川扭過頭，果然看到了一艘小船停在了漆黑一片的壁畫前，船頭對著的方向，開了一扇門，門後面似乎有連綿的荷葉，與微波蕩漾的湖面。

公二見李川沒有反應，它跑了過來，跳在李川的膝蓋上，喊：“大哥，大哥？你怎麼了？我們要快點出去。”

“嗯。”李川努力站了起來。

他向漆黑的壁畫看去，上面平滑一片，仿佛原本的質地便是如此。

“大哥，我們出去了，就回到過去了。”公二仿佛看出了李川的顧慮，勸說道：“到時候要是我們沒法說服溫師兄，那我們就想辦法把他綁起來，我時時刻刻對著他吹蒲公英，讓他昏睡。”

旁三比公二要實際一些，他說：“到時候，大哥你不帶路就行了。”

“是啊，隻要回到過去了，一切都可以重來的。”李川低聲說著，他走到了小船邊，正要跨進去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麼又回頭向著漆黑的壁畫看了一眼。

似乎有紅光閃爍了一下。

李川停住了。

“大哥？”公二旁三紛紛喊道。

李川收回了腿，他說：“回到過去，不是每件事都能更改的。勞笑開連想再見他師伯一眼都做不到，我又怎麼可能改變兩位修士的命運。”

“可是溫道長說……”公二說。

“無非是讓我可以騙騙自己，離開這裡。”李川看著漆黑的壁畫，看著偶爾閃爍的一點紅光。戰友還在拚命，他不能逃。

他說：“我心中有一些想法，我想再試一試，也有點把握。這裡再發生什麼，我沒能力護住你們，你們先離開吧。回去了，多少試一試，讓溫神彆來這鬼地方。”

“大哥不走我們不會走的。”公二說。

旁三也說：“大哥，我們趕不走的。”

“那就隨你們。”李川不再勸，轉過身，向著光柱的方向看去，此時他發現蝶靈的姿勢變了。之前他凝視它的時候，翅膀是展開的，而此時翅膀收攏了起來。

翅膀的一張一合之間便是壁畫的開始與結束。

李川走了過去，無比地貼近光柱，水一樣的光流淌在他的瞳孔中。

他李川，就是個庸人。上輩子狗屁倒灶的破事沒少乾；這輩子運氣很好，有了點虛名，他也被這虛名所縛，算做了回正經人。

而無論哪輩子，他都不乾那些會讓他晚上睡不著覺的事。

噗通，噗通。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頭發都跟隨著奇異的節奏在震顫著，這一次他完全沒有反抗，將他的肉身，他的心神都融進了節奏之中，在那個節奏中，他感覺到他被拉入了一個漩渦中，漩渦中有許許多多的光點，像是一顆顆星星，不停流動著。

以那種奇異的節奏流動著。

李川也在流動著。

他突然意識到了，蝶靈便是依靠著這種節奏，控製著這些光點，控製著壁畫，控製著神俠島上的一切。

所以他才一直聽到這種節奏。所以他在踩著這些節奏的時候，才能走出路來。

他之前沉入節奏的同時，他都會失去意識。那時候，是他在控製身體，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在控製他，引誘他徹底沉入節奏中。

李川凝視著這些光點，逐漸的，光點流動的速度變慢了，鬥轉星移間，所有的光點都回歸到了它的位置，靜止了下來。

他也靜了下來，停在了流光溢彩的蝶靈的面前，此時他們的體積發生了變化，他就如一個小小的光點，而蝶靈如巨獸。

他看到蝶靈向他張開了翅膀，兩邊的翅膀包裹住了他，他感覺有一些冰涼的東西，在隨著奇異的節奏，湧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湧動。

是湧動。李川終於明白了，是湧動，這奇異的節奏引發的也是湧動，而此時此刻蝶靈就要借著這種湧動，離開光柱符文的禁錮，寄生到他的靈魂之中。

李川想要去拿天音壺，但他已經徹底融進了節奏中，身體已經不屬於他了。

小老鼠？

李川心中喊了三聲小老鼠，沒有任何回應。說好的沒人進去他的識海呢？他苦笑了下，然後開始在心中一筆一畫地描摹起湧動的圖案來。

他要打破這種節奏，他這樣想著，便這樣做著。

都已經這樣了，他有的是耐心與時間。隻要不讓他去猜那些玄之又玄的禪機，他能砌一輩子的磚頭。

開始的時候，他的每一筆都被帶入了奇異的節奏中，但一筆再一筆的，突然有一筆突了出來，在和諧的節奏中，發出了一聲尖銳難聽的噪音？

那一聲響起後，李川感蝶靈擁住他的翅膀鬆開了一些。

是有用的，他精神一振，他繼續一筆又一筆的描摹著，繼續發出更多的噪音來。他是很習慣噪音的，轟隆隆，撕拉撕拉的，這些噪音反而讓他更加的專注。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感知到了他的身體。

然後他拿到了天音壺。

擦響。

婉轉柔順的壺音響起，從他描摹了數千次數萬次的圖案上湧過，不斷回蕩在整個大廳中。

胸口突然一熱，《紋經》從他的胸口飛了出來，停在他的半空，書頁嘩啦啦的翻動著。

李川感覺到一束熾熱的光從他的頭頂向下迅猛地席卷到他的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血肉都被照得閃亮。

他眼神淡漠的看向光柱中的蝶靈。

此時他似乎全知而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