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逢君拾光彩(1 / 1)

回涯 退戈 7532 字 6個月前

那刺客身法很是古怪。

此前在謝府時,這些刺客一直披著寬大孝衣,又佝僂著腰背,看不大出跟腳。當下將醒目麻衣脫去,暴露出體型跟步伐,便處處顯得極不協調。

那人該是耐力告罄,又被宋回涯的暗器傷在腰間難以支撐,速度越發遲緩。

宋回涯拉近距離,從後方躍起,一掌拍下,按在那神秘人的後頸,將其死死壓在地上。

刺客隻發出一連串含糊的氣音,隨即便趴著不動彈了。

宋回涯察覺反常,提著他後衣領將人拎起來,發現對方已沒了聲息。雙目圓瞪,嘴唇微張,嘴角緩緩流下一行毒液,散發著抹略微的苦味。

宋回涯皺了皺眉,不是為他的決絕死意,而是被他過於乾瘦的面龐驚了一跳。

——這人骨頭外面幾乎隻剩下一層皮了,頭發稀疏,身材嬌小,襯得腦袋尤為的大,渾然不似個尋常的江湖客。

宋回涯將劍彆至身後,托起他的手。

——關節粗腫變型,十指指紋被磨得乾淨,指腹處是一條條傷疤形成的厚繭,嚴重的傷口該已深可見骨。

宋回涯倏然想起了靈堂上的那些細線機關,這群刺客像是專為了習練那機關術而生的死士。

若說誰家會養這樣的刺客,怕是隻有以機關術聞名於世的木寅山莊。

後方的俠士們窮追不舍,緊隨其後,恰好看見宋回涯鬆開手,而一具屍體軟綿地滑倒在地,本就存了殺心,當下更是毫無顧忌地斷言道:“宋回涯,你怎如此狠辣?連謝府的門客都要誅儘殺絕,不留活路!這下還有的什麼好解釋?!”

叫罵中一槍客已蠻橫殺了出來。

宋回涯剛失了線索,在整理頭緒,叫這幫蠢貨屢次打斷,不勝其煩,怒喝一聲:“吵死了!”

她右手正面拿住那掃來的槍頭,在槍客驚悸的表情中將長^槍劈手奪過,槍尾順勢後甩上抬,拍開側面襲來的刀光,重心下移,右腿弓步上前,兩手握住長^槍橫掃而去。

隻聽著一陣鏗鏘清脆的兵器撞擊聲,那長^槍舞出了道道連貫的虛影,如遊龍出海,矯健霸道,比先前持槍的江湖客更為精湛高超。靠得攏的人群,當即摔得四仰八叉。

一串招式熟極而流,宋回涯自己都愣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些許片段,雙手跟著動作,朝前精準刺去,隻是槍頭稍稍傾斜,避開要害,將為首最為聒噪的那人重傷後挑了開去。

梁洗看得目不暇接,脫口讚歎道:“厲害!”

她抬起手中刀,忽然覺得稍有遜色。

嚴鶴儀哪能容人看輕自家的寶刀,當即說道:“自己不行,彆怪兵器!我祖上這刀可從沒落過下風!還有啊女俠,站著乾嘛?趕緊跑啊!”

宋回涯止住眾人攻勢,繼續朝著那刺客先前要逃的方向奔去。

冬日草木枯衰,這林中的古樹還頑強留著幾分生機,高聳的樹乾上葉片繁茂,不受朔風摧殘。

宋回涯踩下一步

(),察覺腳底有輕微的滯礙感㈩()㈩[(),心頭一跳,自知不妙。仰起頭,就見葉片間憑空降下一張大網,在機關牽引下迎面朝他們罩來。

宋回涯如今看見什麼網什麼絲的,尚有些心有餘悸,尤其那網繩的顏色分明不對,乍一眼望去,像被人浸了什麼藥液,通體發黑。

她將長^槍往地上一插,踩著槍聲拔地而起,險險擦著網格從上方避了過去。

梁洗本就跑得較遠,加上長^槍阻擋,也安然從側面躲開。後方追得緊的好漢,反是被劈頭蓋臉地網在了一處。

幾人大罵道:“宋回涯——你還在此設陷,你卑鄙!”

宋回涯鄙夷道:“像爾等這樣不長腦子的人,殺你們,是平白臟了我的劍。洗乾淨脖子我都懶得多看一眼,少為自己臉上貼金。早些回家去吧,莫總出來丟人現眼。”

一群人被她罵得面紅耳赤,又開始喊:“這網上有毒!”

落在後頭,僥幸躲過這場埋伏的俠士們見宋回涯背身離去,還欲再跟,高呼道:“宋大俠,你去哪裡?我等可以幫你啊!”

宋回涯偏了下頭,專心顧著腳下,不再搭理。

山窮處是水,宋回涯穿過這片山野,在儘頭處看見了一條寬敞平靜的河。

岸邊停著一艘簡陋的船,船上坐著個頭戴鬥笠的人。

那背影聽著動靜轉過身,露出一張頗為年輕俊俏的臉。

青年皮膚細白,斷不可能是在水面上風吹日曬討生活的船夫。他手指頂起額上鬥笠,燦然笑問道:“女俠,要坐船嗎?”

宋回涯腳下不停,騰躍如風,輕盈落在船身前部,抽劍砍斷了係在岸邊木樁上的繩索。

青年抓過側面橫放的竹竿,慢悠悠地道:“女俠彆急啊。他們追不上。”

船身已隨水流緩緩飄出。

梁洗半提著嚴鶴儀疾步衝來,臨近岸邊時右腳猛然止步,大喝一聲:“接著!”,說罷以全身力道將嚴鶴儀推了過去。

青年見狀面色大變,忙抬手製止道:“誒等等!”

嚴鶴儀身不由己,慘叫著砸在船上,木筏因他落地重重往下一沉,勉強浮在水面上,左歪右倒,濺起浪花無數。

眼看著船身就要翻沉,梁洗又跟一顆天外流星似地凶猛撞了上來。

宋回涯看著形勢,一腳運勁踏下,想消去梁洗的衝勢,叫木筏維持平穩。

豈料這船下不知卡著什麼東西,宋回涯這一腳直接叫木筏從中斷裂,數人一並落進水中。

冬日的河水冷得透骨,水下又透不進多少光線,一片幽深。

嚴鶴儀幾乎要當場被凍暈過去,隻記著屏住一口呼吸,再顧不上其它。不停撲騰著手腳,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下飄落。直至有人扯住他的腰帶,將他往上提去。

宋回涯在水中翻轉了個身,仰頭望向波光瀲灩的湖面,空濛綠意中彩光蕩漾,凝神細看,隱約能從閃爍的華光中看見一個藏在湖面下的精致機關。

那東西本該是安在木筏下方,

() 宋回涯一手抓住就近人的腳踝,另一手竭力上遊朝那東西夠去。剛握穩,一股巨力便從黑色木匣狀的機關上傳來,帶著數人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去。

二人感覺自己好似被卷進旋渦的魚蝦,逆著暗流,暈頭轉向,迎面淩厲的水勢,幾乎凝成一把尖刀,從諸人身上割過。

到後面不知是被帶到了什麼昏暗場所,視野漆黑,除卻轟隆的水聲,仿佛與世隔絕,再聽不見彆的聲響。

要死了……

嚴鶴儀從嘴裡吐出一串氣泡,暈厥前在心裡歎息道:這也死得太冤了。

·

流光如水,溶溶和暖,照亮沉沉暗室。

老者眯起眼睛,仍是有些看不清明,又點亮了桌上的兩盞燈。

室內光影零亂,參差交錯著投在地面、桌案、牆上。

老者一絲不苟地折疊著手上紙張,將其塞入信內。

門外傳來二聲沉穩的敲門聲,謝仲初等了等,方應道:“進來。”

女人舉著盞燈走進屋內,停在門口的屏風外,隻一道窈窕的身姿被火光映在牆面,站在謝仲初的身後。

謝仲初下意識抬眼,想看一眼天色,可密室中並無窗戶,他將信件塞入袖口,詢問道:“什麼時辰了?”

“天快黑了。”婦人說,“再過幾個時辰,該就到謝門主的出殯之日了。隻不過,如今該是省下這麻煩了。”

謝仲初側過身,望向牆上剪影。

“謝門主,你錯算了幾件事。”那女人在屏風外緩慢踱步道,“宋回涯確實來了,但她沒有先來木寅山莊,而是去了你的謝府。”

謝仲初沉聲說:“我有防備,不算錯漏。”

女人又說:“她掀了你的棺材。”

謝仲初煩悶“嗯”了一聲,語氣中透著催促:“也不奇怪。宋回涯雖不算莽撞,可太過孤高。自然怪不得旁人利用,世人誤解。”

“誤解?”女人笑道,“宋回涯看過屍體,一口咬定說死者不是你!謝門主精心準備的屍首,想是竹籃打水了。現下滿江湖人最想找的,不是她宋回涯,而是你謝門主。”

謝仲初默然不語。抬手挪動著桌上物品。將邊角打理平整。

婦人旋而道:“謝門主設下的機關沒能殺了她。她倒確實氣憤不過,出手殺了那個假郎君,可惜在她順利逃脫之後,清溪道長也來了。”

謝仲初動作一僵,失聲道:“清溪老道?!他怎麼會來!”

“謝門主該是明白了。清溪道長不僅一眼識破令郎的易容,將其找了出來,還當眾說了些陳年往事。”婦人定住腳步,語氣聽著憐憫,可無端能叫人品出一絲奚落,“我早就說,該叫郎君早些躲到我木寅山莊來,謝門主非放心不下,叫他守著我布置的機關。如今弄巧成拙,郎君落在了那幫正派人的手上,謝門主的威望也備受四方質疑。滿盤算計,縝密無遺,最後反全了宋回涯的聲名,可如何是好啊?”

謝仲初不言不語。

婦人尤自暢快笑道:

“看來不止謝門主這些年在廣交好友,她宋回涯亦是留了幾招後手。謝門主手頭的籌碼,能壓得了宋回涯,卻壓不住那些想替她打抱不平的武林英雄。誰說江湖沒落?強龍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抬頭了?我看,還有的爭呢。”()

謝仲初起身走出屏風,目光陰沉地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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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不閃不避,攤開手擺在他面前。

謝仲初冷笑道:“麗娘,殺了宋回涯,你才能拿到想要的東西。否則,就等著同我一起死。”

婦人端蠟燭的一隻手極穩,那火光幾無顫動,從一側打來的光線將她臉上的虛偽笑意照得越發陰森,良久後她一斂眉,將眸中光色掩去,準備離開。

謝仲初厲聲問:“她人呢?”

婦人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說:“該是快到我木寅山莊了吧。”

謝仲初警告道:“看好你兒子,叫他彆壞我的事。當年他是個不懂事的稚子,而如今,我沒有那般慈悲心了。”

腳步聲在陰暗走道中清晰響起,燭火帶著一團明光漸行遠去。

靜謐水面下突兀躥出幾個人影,引起的動靜在四野回蕩,似有餘音。

宋回涯抹去臉上水漬,粗重呼吸,舉目看不清周圍景象,不知身在何處。

梁洗高舉起一枚夜明珠,照亮後發現二人所在不過一狹小水潭,將那珠子隨意一拋,扔去了岸上。

宋回涯跟著遊過去,打著寒顫爬上地面後,將兩人拉了上來。

她癱坐在地,垂落的發絲不住往下滴著水珠,兩手搭在膝蓋上,冷得聲音發顫,咬牙說:“我真是服了你了。”

梁洗抬腳一踹,踢在嚴鶴儀胸口,見人沒有反應,又實在蓄不起力氣,緊張道:“快去看看我徒弟,還活著沒有。”

嚴鶴儀跟著這祖宗還能活得滋潤,想是祖上積過幾輩子德,福星高照。自己咳嗽著吐出兩口水,轉醒過來。

“我的娘啊。”嚴鶴儀開口便是一聲可憐的嗚咽,“我還以為見到了我死去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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