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地的春日和建康一樣和煦。
江上畫舫輕搖,阿姒垂眼對著江波。一晃眼,她已是雙十年華,嫵媚韻致,但眉間仍存幾分澄澈。
江風徐來,將她裙擺吹起,卷起個纏綿的弧度,挽起的發髻讓纖細的脖頸展露無疑,仿佛一折就會碎,無端有些伶俜,分外惹人憐惜。
她身側婦人由衷稱讚。
“虞夫人風姿綽約,有傾城之姿,你家郎君定也是人中龍鳳。”
說話的婦人姓錢,是阿姒在吳地認識的友人。半年前,阿姐在吳郡置辦了些田產莊園,正好建康無事,阿姒便趁此機會,來吳郡一遊。接待她的,便是莊園的舊主,眼前這位錢娘子。
為了省事,阿姒對錢娘子自稱是替貴人料理莊園賬目的管家。
應晏書珩要求,她又加了層已嫁婦人的身份,旁人便稱她“虞夫人”。
聽錢娘子問起夫婿,阿姒唇邊漾起淺笑,隨意道:“他啊,瞧上去很厲害,其實是個尋常人。”
看似是天之驕子,生來矜貴,不染凡俗。但其實他和她一樣,是個凡人。會吃醋,也偶爾氣人。
說起晏書珩,阿姒心頭悵惘。
兩個月不見,也不知道這人這會在建康城中做什麼?
阿姒想得專注,連侍者領著一位琴師登船都未察覺。直至悠揚琴音響起,她才抬眼看向撫琴的青年。
阿姒視線微滯。
那琴師戴著面具,看身形坐姿,是個清冷文弱的高瘦青年。
青年一身簡樸青衣,清冷傲岸。
氣度神似風中青竹。
隻看了這一眼,便讓阿姒想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可那人此時在建康,不大可能會來吳郡。
一曲畢,琴師又彈了一首《鳳求凰》,琴音雖高妙,但匠氣過重,比晏書珩少了些渾然天成的隨意。
錢娘子倒是很喜歡這首曲子,興致勃勃問他為何要戴面具。
琴師稍頓,淡道:“在下戴面具,是有難言之隱。”
他的聲音很好聽。
但較之晏書珩更低沉清冷。
適才縈繞阿姒的熟悉感頓時被這陌生嗓音和他周身疏離驅散。
錢娘子猜測他是其貌不揚,羞於啟齒,並未多問。
阿姒也暫時收起疑慮。
正午時分,眾人儘興而歸。
阿姒剛要上馬車,一個清冷低沉的嗓音叫住她。
“煩請夫人留步。”
阿姒回身,是那位琴師。
他朝她走來,站起身來的青年高挑頎長,身形和晏書珩很像。
阿姒又開始覺得他很熟悉。
可當他在身前站定,陌生香氣和她熟悉的淡淡竹香截然不同。
且他比晏書珩要高出兩三寸。
阿姒無奈地笑自己。
她大概是想他了。
斂下雜念,阿姒溫聲問他:“閣下尋我,可是有事?”
琴師嗓音清冷,遞過來一個簪子:“您的發簪掉了。”
阿姒低頭看向他手中。
這琴師似乎很愛惜自己的手,不撫琴時,手上套了一層薄薄的黑色手衣,但也能看出他的手修長漂亮。
她夫君的手也是如此。
但晏書珩心細妥帖,平日遞給她簪子或剪子等尖銳之物時,會把鋒利的一端朝著他自己。
而這位琴師不是。
看來真是她多想了,晏書珩人在建康,怎會來吳郡?
阿姒客氣地謝過對方。
二人朝著反方向各自離去,馬車走遠時,琴師回身一望。
但很快,他淡淡回身離開。
.
錢娘子很是欣賞這位琴師,每逢出行,必邀其一道。
琴師清冷寡言,三日下來,偶爾才說一兩句話,阿姒得知他叫裴硯,是廬陵人士,在吳地旅居。
裴硯給她的感覺太詭異。
他周身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及那面具和手衣都讓阿姒困惑。
有時她甚至懷疑,是否是晏書珩帶了個面具刻意糊弄她。可面目和性情能加以偽裝,熏香和習慣也可以刻意更改,個頭甚至也能墊高——
但聲音不能作假。
除非他學了什麼變聲的技巧。
阿姒思忖了許久,最終把這歸結為她太想晏書珩了。
成婚兩年,還是頭回分開這樣久,往日因晏書珩索要無度,她甚至想離他遠些,可真遠了,又會想念。
或許,是該回去了。
.
這日阿姒與錢娘子見面。
他們約在一處山寺,同行的除了錢娘子還有其弟錢二郎。
錢二郎風趣健談,幾人相談甚歡,一路有說有笑地走著。
半道,他們遇到個熟悉身影。
錢娘子先問候:“裴郎君!”
裴硯依舊疏離,隻淡淡地頷首。
不過這次他未拒人於千裡之外,隨他們一道往山上走。
但一路上,他都很安靜。
錢二郎則很熱情地和阿姒交談,得知他數月前才去過潁川,阿姒惦記故鄉,不免多問幾句。
聊得正歡時,她的貼身護衛來報:“夫人,郎主有信。”
護衛說此事機要,阿姒便格外小心,隨他來到後山樹林看信。
此處樹木繁茂,甚隱蔽。
阿姒剛要問是什麼事,就看到一個青色身影,是裴硯。
青衫郎君緩緩回過身。
直覺告訴阿姒,他是在等她。
果真,裴硯朝她走來。
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阿姒心裡升騰起雜念。
會不會他是……
胡忖時,裴硯已行至跟前。
他摘下了面具。
阿姒訝道:“裴……晏?!”
晏書珩!
青年莞爾:“夫人在外玩得
樂不思蜀,連我都認不出了。”
聲音還是“裴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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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對他的身份早有了猜測,但此時阿姒還是不敢置信。
直至青年取出一個香囊,是她繡給晏書珩的,他又念了一句曾在歡好時念給她的宮體詩,阿姒才徹底相信。
護衛已悄然退下。
幽靜林子深處,隻剩下阿姒和裴……不,和晏書珩,她的夫君。
晏書珩倏然擁住她。
“阿姒……”
這懷抱她再熟悉不過,是晏書珩。
可聲音卻是“裴硯”的。
阿姒有種私會陌生人的錯覺。
她羞惱地推開他:“你這又是在搞什麼?聲音是如何一回事?”
晏書珩很是正經,他服下一粒丸子,聲音恢複幾分,隻殘存幾絲“裴硯”的清冷:“有些私事需查,便尋來可暫時改變聲音的藥,正好也想念夫人了。”
“什麼私事需得中書令大人親自出京,捉弄我很好玩麼?”阿姒想推開他,但連日的思念讓她舍不得。
晏書珩擁緊她,纏綿輕柔的吻落在耳際,勾起癢意:“朝夕相處,如今一朝改變,阿姒不覺得新奇?”
“新奇個鬼……呀!”
阿姒惱怒的嗓音頓時變得糜軟。
臉也猝然紅起。
她緊張地捉住他鑽入衣擺的手,要從他手中奪回那被捏得變形的一團:“你這是作甚……光天化日,又是在野外,錢娘子和錢二郎還在——”
剛提到錢二郎,他長指一夾。
阿姒發顫的低呼溢出。
晏書珩把她抵'在一棵高大的樹上,手上利落一挑,那塊繡著鴛鴦蝴蝶的綢布便搖搖欲墜。被束縛了許久的那一雙,一下便彈跳出來。
他低下頭,聲音頓時含糊:“有裴某人,還要什麼錢二郎……”
阿姒脖子倏地後仰,雙手抱住他的頭,眼角很快便溢出了眼淚。
後背是粗糙的樹皮,無法依靠,她隻好抱著晏書珩的頭,腿亦盤緊了,生怕不慎掉下去。
很快,兩人間多了一道支撐。
那道作為連接支撐雖似樹乾,粗壯有力,但時近時遠。靠近時,她身形稍穩;離去時,又險些滑下。
阿姒隻能死死纏抱住晏書珩。
她連臉都不敢抬起。
看不見他的面容,隻能聽到混在沉亂喘'息裡的低啞嗓音。
話也刻意往離譜了去:“畫舫初見時,裴某便對虞夫人一見傾情,能與夫人春風一度,此生足矣……”
清越的嗓音比從前清冷低沉。
阿姒腦中亂成一團。
她和晏書珩成婚兩年,兩年裡幾乎不曾分離,熟悉到僅僅通過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歡'好時對方微妙的氣息變化,都能猜出彼此想法。
太過於熟悉,甚至像同一個人。
她就是他,他就是她。
然而現在,他換了熏香、聲音
也比平時清冷低沉。
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遠處還有幾個等候的友人,而她正和這個有些陌生的青年暗合,在這個陌生人的地域,在這叫人時刻擔心會暴露的樹林中做這些事。
近乎偷'情的錯覺讓她羞恥,又像晏書珩所說那般,覺得新奇。
彼此都有著不合常理的陌生感。
阿姒收得越來越厲害。
晏書珩也更堅定。
不留餘地的往複間,他回想那日遠遠望見她嫵媚伶俜的身姿,和她望過來驚訝又陌生的目光。
他自然希望阿姒能認出他來。
但又不希望她太快認出。
成婚兩年,阿姒對他越發熟悉,相處時簡直要把他當成另一個她。
熟悉到讓他擔憂。
她一直都是個喜歡新奇的女郎,倘若太過熟悉,是否會覺得乏味?
於是有了這麼一出。
不可否認的是,偶爾的離彆和陌生,讓彼此都很興奮。
縱情間,他們漸漸拋卻一切。
忘記這是在野外。
忘記他們早已經成婚。
甚至忘記他是晏書珩,而她是他的妻子陳姒月。
每一個瞬息都變得無比微妙。
也無比瘋狂。
仿佛隻要出了這片林子,他就又成了清冷琴師裴硯,而她是已為人婦的虞夫人,他們的交'歡是罪惡的,不為俗世規矩和內心的廉恥所容。
阿姒背靠大樹,氣息亂得要命,青年跪在她身前,雙手扶住她,瀕臨渴死的旅人汲取甘泉般。
她手向下,隻能摸索到他發冠。
他像往日親吻那樣,唇舌攪弄個不停,攪得阿姒意亂。
她站不住,最後兩人坐著,面對面抱著彼此,但阿姒還是不住往後倒去,青年低聲問:“要躺下來麼?”
阿姒點頭,又道:“不……不了,躺下衣裙會亂……還要見人。”
他便隻面對面抱坐,這樣的謹慎,更增加了悖倫的錯覺。
步搖晃得正厲害時,林子外傳來錢二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虞夫人怎去了這樣久?裴琴師也不見人影。”
錢娘子笑道:“虞夫人的夫婿來了信,自然得晚些回來,裴琴師生性冷淡,不喜歡與人往來。”
腳步聲雖然有些距離,但在阿姒眼裡,卻像近在眼前。
身在野外,唯一的屏障便是這些樹木花草,離得再遠也還不夠。
她一陣陣地緊張。
晏書珩將她放倒,手墊在她後背,一躺下來,低矮的灌木叢便把他們和此間的荒唐遮掩住。
幕天席地的感覺加劇了不安。
錢娘子他們大抵也想不到,他們口中去看夫婿信件的虞夫人,和不喜歡與人往來的裴琴師,此時正悄然躲在離他們幾丈遠的草叢中親昵連合。
阿姒一動不敢動,死死盯著他們說話的方位,臉越來越紅。
身上的
青年卻惡意地笑了。
他徐徐漸進,前所未有的慢,但也更為細致,太慢也太過溫柔,每一處褶皺都能被鑄一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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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驚心動魄中,阿姒快忍不住,洶湧如潮水的驚呼要湧出,但上下都被晏書珩溫柔堵住。
錢二娘姐弟總算走遠了。
草叢裡窸窣作響,隨著捕捉不到的風前後前後地搖曳。
最後窸窣聲裡夾了聲低'喘。
一霎的放空後,是漫長的失神,阿姒躺在草叢裡,雙眼失神。
這一切荒唐得像是一個綺夢。
青年低啞的嗓音貼著耳際,饜足而慵懶:“阿姒喜歡如此麼?”
阿姒無力地點點頭。
時不等人,他們連溫存的時間都沒有。阿姒先出了林子,從另一條道拐出去,見到錢娘子二人時,她頗感歉意道:“適才在林中不慎踩空,又迷了路,讓二位久等了。”
兩人不疑有他,關切後,又問阿姒:“虞夫人可曾見到裴琴師?”
阿姒茫然地搖頭。
“他會不會是有事離去了?”
錢娘子姐弟便不再等。
他們走出片刻後,正好在半道遇上戴著面具的“裴硯”。
他仍那樣疏離,面對他們的關切時,平靜得近乎冷淡。
“有事走開,有勞掛懷。”
齊齊往山下走時,“裴硯”一如既往讓眾人先走,阿姒則落在最後。
青年疏離道:“虞夫人先行。”
清冷的語氣讓阿姒愣了須臾。
若不是體內留著他來過的痕跡,否則看著眼前戴著面具、孤冷清臒的青年,阿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適才在叢林深處和她私會的人,是他。
她很快回神,和從前一樣溫和有禮地回應道:“我適才崴了腳,走得慢,裴郎君不必刻意走在最後。”
也的確腿軟得走不動,但她刻意落在後面是因為心虛。
“裴硯”冷淡地嗯了聲。
他不再謙讓,提步往前走。
隻是在擦肩而過時,青年薄唇輕彎,在阿姒後腰揉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