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
陳卿沄揉揉她腦袋。
她喚侍婢端來個錦盒:“這是建康王囑咐我轉交的賀禮。”
被困潁川時,是建康王和祁君和兩人一暗一明,共同促成祁氏出兵。
於情於理阿姒當去拜見。
但那位王爺神出鬼沒,回京五個多月,她還未見過他。
接過錦盒,阿姒手上遲疑。
“阿姐是不是也知道真相,怕我難過才不忍告知?”
陳卿沄被問得一詫。
粉飾太平的話阿姒必也能分辨,她不知該怎麼說。
正擔憂時,阿姒緩緩笑了。
“阿姐,其實我一早便猜出來了。起初不願面對,是在害怕,爹爹撫養我長大,若我有了另一個父親,豈不是愧對爹爹?當然,也存了私心,想當阿姐最親的親人,比所有人都親。”
“傻阿姒。”陳卿沄嗓音微哽,“你本就是我最親的親人啊。”
“先彆急著哄我啊。”阿姒笑著繼續,“在潁川時,我回了幼時住過的院子,又見證身邊人的經曆,才真正明白,我和阿姐和爹爹的親情,是往日的點滴彙集而成的,永遠不會變。”
陳卿沄欣慰地笑了。
“其實幾個月前,王爺同我問起你的身世,我如實說了,問王爺有何打算。但王爺稱他這些年並不知道你的存在,如今把你認回去,豈不是竊奪爹爹和陳家辛苦澆灌的成果,又擔心你因身世巨變無所適從,遂托我瞞著。
“王爺他其實,很在意你這個女兒。爹爹如果在世,也會想讓阿姒多個長輩疼愛,阿姐亦是如此。”
“阿姐。我明白的,隻是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打開錦盒,阿姒氣息亂了瞬。
盒中是姑母當年曾戴過的鳳冠,上面缺了一顆珠子。
阿姒小心地輕觸鳳冠,那一刹,宛如觸到姑母溫柔的眉眼。
“阿娘。”
她在心裡喚了句,繼而笑了。
無論是自幼陪伴她的眾多親人,還是無法陪伴卻仍然心係於她的生父生母,她都無比感激。
往後餘生,他們給予的愛會成為她護身的鎧甲,讓她無所畏懼。
這日,阿姒閨房中無比熱鬨,陳家眾人來過後,侍婢入內,稱遠在武陵的祁家六娘送來賀禮。
那箱中裝著奇形怪狀的瓶瓶罐罐和物什,起初阿姒未看出名堂,看懂後,臉遽然紅了。
難怪在臨潁時她隻不過問起祁茵一句,祁君和臉頰就那樣紅,想必……祁郎君往日沒少被折騰。
阿姒匆匆關上箱子。
.
忙碌大半日,吉時很快到來。
聲音好聽的溫潤新郎作過數首催妝詩,終於喚出閨閣中的新嫁娘。
踏著初紅的晚霞,阿姒邁出閨閣。
拜彆親眷時,陳卿沄哭得眼淚漣漣,抱著阿姒不鬆:“我的好妹妹,阿姐總算看到你尋得良人
,往後,定要好好的,再有什麼事務必告訴阿姐……”
陳彥眼眶亦發紅。
“長姐放心,兩處宅子離得近,我會隔三差五去看看阿姒的,定不會叫晏書珩將她欺負了去!”
隔著羅扇,阿姒笑了。
從前她不甚在意的親眷們,在今日叫她生出不舍,就連懦弱的二叔、精明的二嬸母,都顯得尤其可愛。拜彆所有親眷後,阿姒頭也不回出了府。
沒什麼需要不舍的。
她與親人們都來日方長。
迎親的眾年輕郎君豔羨起哄,一身嫁衣的女郎姿儀秀美,手持羅扇,步履端方,走向她嶄新的來日。
行走間羅裙和步搖輕曳,如春日垂柳,拂過四月的春池,一如多年前那樣,勾起青年心上漣漪。
晏書珩定定看著阿姒走來。
真好。
她今日嫁的人,是他。
她端著世家閨秀的儀態,經過他身側時,隻溫婉平靜地頷首。
仿佛盲婚啞嫁,初次相識。
裝得真像,晏書珩無奈。
上車前,阿姒透過羅扇下方,見到一方紅色袍角靠近,青年上前替她掀簾,柔聲輕語:“哭了麼。”
阿姒沒回答。
大婚前一月還不許見面呢,哪有禮還未成,新人便悄悄說上話的。
她不理會他,俯身入轎。
晏書珩未再問。
他輕笑著合上簾子。
陳晏兩家雖隻隔一條街,但送嫁的隊伍繞了大半座城。
街頭巷尾人滿為患,皆來圍觀這金玉良緣,其中不乏一些愛說笑的世家子弟,起哄道:“晏長公子今日一身新郎袍服,真是臨風玉樹,羨煞我等!”
笑鬨聲持續了一路。
遠處茶樓上。
一墨衣金冠,淡漠威嚴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望著送嫁隊伍遠去,冷靜眼眸中釀著複雜又欣慰的神色。
他身側,一老道喜滋滋地品茶:“不愧是建康第一公子,面若冠玉,風華萬丈。與那落水神女般的陳女郎真是天生一對,也隻有我們王爺這樣舉世無雙的人,才能有如此一對的女兒女婿,嘖嘖,這茶也不錯,不錯……”
建康王緊繃的薄唇輕揚。
“今日本王請客。”
.
拜天地、入青廬,婚儀繁複,一項項走下來,阿姒已累成一灘水。
晏書珩在前院應酬,隔著幾座園子,阿姒恍惚都能聽到賓客們的說笑聲。想到青年一身婚服,同賓客敬酒時眼底春意融融的模樣,她唇畔不禁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但看到陌生的屋子,阿姒又有種她與今日要嫁的人不熟的錯覺。
院外喜氣洋洋,晏家的侍婢在同陳家陪嫁的仆婢嬉笑:“你們怕是不知道,今日大婚,大大小小所有事宜,長公子皆親自操辦過問。屋內家什器具,皆親自挑選過目,就連那床鴛鴦戲水的合歡喜被,也是長公子選的花色。甚至窗台前那瓶桃花,
是長公子親手從園中摘下的……彆提多上心了!”
說到半,她們忽地噤聲,齊齊恭敬道:“恭喜長公子。”
來人不知應了什麼,阿姒根本無心去聽,她抓緊了身下錦被。
心開始怦怦亂跳。
朱紅袍角伴隨著從容的步履徐徐靠近,看來他喝得不多,阿姒正胡思亂想時,遮面的羅扇已被輕拿開。
“夫人,彆來無恙啊。”
夫人兩字從他舌尖纏繞而出,染了繾綣纏綿的溫柔。
阿姒垂著眼輕道:“郎君安好。”
晏書珩隻笑了笑。
他很配合她,客套有禮又不失親近地與她飲過合巹酒,溫聲道:“大婚諸禮繁複,勞累一日,夫人想必也已疲倦,不若早些歇下。”
青年說罷,就要起身吹燈。
屋內隻留兩支燃得正盛的喜燭,燭光穿過紅羅帳,映得在榻邊端坐的新婦面上嬌豔欲滴,勝似海棠。
“按舊俗,大婚之夜,喜燭徹夜不熄,方能長久恩愛。
“夫人可會覺得太亮?”
青年溫和地輕詢。
阿姒搖搖頭,許是為了凸顯誠意,他比往日有禮,但卻越發給她陌生的錯覺,但想想,她今日剛嫁過來,還未適應新身份,也需要緩緩。
暫且客套客套,也不錯。
她抬手欲卸下繁複的釵環,指端被輕攥住:“我來吧。”
晏書珩立在她跟前,傾身靠近,不疾不徐地替阿姒卸下釵環,指端落在她衣帶上,低問:“可以麼?”
什麼可不可以?
阿姒徹底裝不下去了。
她甩手飛去一方紅帕,晏書珩笑著接住,歪著腦袋,懶懶對著她笑:“怎麼了,夫人有何賜教?”
阿姒嫵媚的眼眸裡怒氣隱隱。
“晏書珩,我們什麼關係你不清楚麼?裝什麼不熟!”
他唇畔溫柔,眉梢帶著戲謔的懶意:“我這不是在配合夫人麼,夫人現在想與我熟一些,我自樂意。”
話音方落,他已落下,拉著阿姒坐在他腿上,啟唇輕吻她脖頸,手仍不忘褪下她繁複嫁衣。
“洞房花燭夜,被翻紅浪時。這喜被是我親自挑的,阿姒可喜歡?”
後背貼上喜被。
大紅的豔色一映,阿姒玲瓏圓潤的肩頭愈顯瓷白,仿佛一捏就要碎。
青年俯身淺吻。
她長睫顫成了蝶翼。
他雖親昵了些,但姿態和手上動作依舊溫和緩慢。
還是有些像不熟的新婚夫妻。
阿姒想,或許這是因為他們也都是第一次成婚,難免會緊張。
仿佛回到複明前圓房那夜。
一切曖昧而鄭重。
眼前蒙上暗影,身子頎長的青年覆上,結實的身體把阿姒籠罩了個徹底,頓時陌生和壓迫感蓋過所有。
阿姒垂下眼,也就一個月沒見面,怎麼會這樣生疏呢……
肌膚相貼時,兩人氣息齊齊收緊,俱是一顫,晏書珩雙手分開她膝頭時,阿姒下意識用力並緊。
“我……”
晏書珩不再動她,阿姒視線亂飄,飄到青年正對著她眼前的喉結。
喉結微動。
阿姒亦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晏書珩低低地笑了下。
“還是緊張麼?”
阿姒一噎,低喃道:“怎麼會不緊張,我也是頭一次成婚。”
耳垂被輕輕一咬。
“這才大婚之夜,夫人就口出狂言。難不成還想與彆人再成一次婚?”
他撐起上身,俯視著阿姒。
萬丈柔情的目光月光似地灑下來,撐在上方的高大軀體卻結實地圈著她,給人既溫柔又強勢的矛盾感。
阿姒偏過頭。
“倒也,倒也並無不可。”
晏書珩輕歎,牽著阿姒的手,帶著她的指端從他眉眼觸過,從英挺鼻梁,劃至溫潤唇畔。他稍一勾唇,薄唇張合,阿姒的指尖被溫潤含住。
酥癢從指端傳來,阿姒紅著臉對上他含情的眸:“你這是乾嘛!”
晏書珩隻笑不語。
他就這樣看著她,直勾勾凝著她,舌尖從指腹遊移。
輕擠入她的指縫。
阿姒錯眼,沒臉再看。
溫潤舌尖掠過手心,在她掌心勾畫描摹一番,總算鬆開她。
他繼續帶著阿姒的手,遊移至喉結,攝住她的目光驟然一暗。
喉結在她指腹之下重重滾動。
青年抬頭,修長脖頸後仰,用摻了合歡散清越的聲線喚她名字。
“阿姒……”
隻這一聲,阿姒便受不了了。
她飛快抽'回手。
“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怎麼樣?”
“你……你色'誘我!”
晏書珩又是一陣笑,他抓回阿姒的手,繼續下行:“大婚之夜,我引誘自己妻子,有何不妥?”
她的手被他壓著,覆上他心口的舊傷,他停'下輕歎:“倘若幾年前,你未隱瞞身份,我也未克製。兩家聯姻,說不定便不會有這麼多曲折了。”
阿姒道:“沒有這麼多糾葛,你想聯姻,我還不想嫁呢。”
“也是。”
他們的手一道觸摸那道疤。
傷疤下,有一個猛烈跳動的心,阿姒心念一動,抬頭輕吻。
“真好,我們都活下來了。”
都從那場浩劫中活下來,得以重逢,輾轉一番,最終停靠彼此身邊。
心旌蕩漾,她又吻了下。
不過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青年的氣息便沉了,陡然熾熱。
他攥緊她指尖,直直往下。
“現在,可熟悉了?”
阿姒手被燙到:“熟悉了,熟悉了,你快放開我,你好燙……”
他鬆開她的手
。
雙手握住圓潤膝頭,拇指摩挲,嗓音低啞而蠱惑,透著危險:“還遠遠不夠,還可以再深入熟悉。”
言罷雙手用力一分,再一抬。
猝不及防。
阿姒驚呼出聲。青年亦悶'哼,挺身靠近,她頃刻伸手抱住他。
兩人像被定住了。
未再言語,也未再動彈,他們就那樣抱緊彼此,靜靜感受對方的存在。
良久,晏書珩微歎。
“輾轉四年,幾度分離,如今……你終於是我的了。”
“嗯,”阿姒總算出聲了。
她忍著撐脹,艱難而抬起頭,凝望著他眼眸,篤定回應。
“你也是我的了。
“我們還會有很多個四年。”
青年低頭看著她,肩頭蓄力,薄肌賁發,更緊密地靠近。
直至不能做得更深刻。
終於分不開了……
隻那一下,莫大的滿足襲來。
晏書珩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姒,我們就這樣,不分開可好?”
他身後烏發垂墜而下,撓在阿姒心口,她圈緊腿彎。
“喜燭就快燃儘了。”
晏書珩意會到她的催促。
他緊扣住阿姒雙手,按在她腦袋兩側:“放心,夜還長。”
沒有過多花哨的技巧,隻是相擁相合,但因是新婚之夜的緣故,一切簡單的儀式都充滿了深重的含義。
喜燭劈啪作響。
牆面影影綽綽映著動蕩的身影,紗帳搖曳時,那一趴一跪,但親昵連合的影子被蒙上一層緋紅的軟霧。
紅燭泣淚漣漣,帳中亦傳出低而糜軟的哭聲,不能自抑。
阿姒撐著手臂,攥緊被褥,長發有些粘在汗濕的後背,有些從肩頭垂下,和青年一起,隨風動搖曳。
也就分開一月,他怎恁磨人?
就這樣也能杵上許久。
總算暫時分開,阿姒實在是支不起身子,腰一塌,癱在軟被上。
她抓著枕角,要起身前去洗沐,發顫的手被抓了回來。
“夫人,喜燭還未燃儘。”
阿姒顫著聲:“來日方長……”
蠱惑人心的嗓音在耳際低喘,幽幽勾動她神思:“可大婚之夜隻有一次,況且,夫人還不曾改口。”
阿姒鼻尖還在發麻。
“改什麼口?”
“你還不曾喚我夫君。”
又要相連了。
阿姒起身,她知道若是這時喚了,勢必會讓他更肆意。
“明日吧,我好累……”
“罷了,且放過你。”
晏書珩把她抱去淨房,洗沐後回來時,無意看到桌腳的小箱子。
他腳下停頓。
阿姒隨之朝下望去,她很快想起那是什麼,是侍婢在替她收拾嫁妝時一並帶了過來,她慌忙中攥住他的袖擺:“我累了,快把我放回榻上吧。”
晏書珩眉梢輕動。
“可在下很是好奇,箱中究竟何物,竟叫夫人如此慌亂。”
他作勢要去查看。
那堆東西萬不能在此時被他看到,阿姒靈機一動,柔聲低喚。
“天色已晚,先歇下吧,你若想,明日再看也不遲。
“夫君?”
得償所願的青年唇邊噙著笑,他把她放在桌上,輕巧掰開鎖頭。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