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失明後認錯夫君 臥扇貓 10456 字 6個月前

窗外寒風簌簌,竹笑聲聲。

室內卻一片沉靜。

阿姒並不指望他能全數傾出,遂問了個寬泛的問題,他這狐狸般的人也如她所料,給了個寬泛的回答。

“阿姒出身望族。”

果真如此。

但阿姒仍覺得割裂。

在現有記憶中,她為了生存絞儘腦汁,連枕邊人都能哄騙。縱使和他在一起後不再為衣食發愁,但那些經曆讓她深深認為自己是個普通人,需腳踏實地才能遠離泥潭。

她從未有身在雲端之感。

阿姒眉間染上憂色,繼續試探:“那我……可還有親人在世?”

晏書珩笑著揶揄:“阿姒想從我這套話,再棄我而去投奔族人,是麼?”

哪怕被說中,阿姒也理直氣壯,不悅道:“是又如何?你把我困在身邊倒理直氣壯了?如今南周,有幾個世家權勢勝過你晏氏?我縱回了家族,也難以逃得出長公子掌心?我是懷疑你是想用謊言先穩住我,讓我甘心委身於你!”

晏書珩笑了。

她對世間負心郎慣用的招數了解得很,也慣會做戲,若非他長她幾歲又入仕數年,恐怕會被騙了去。

也不對,他已被騙了一次。

晏書珩漾起淺笑:“可惜。阿姒不記得了,你未失憶前招惹我時隱瞞了身份,因此我還需查查。”

話裡話外都圍繞著她的身世,未有半句怨念,甚至似乎樂於告知。

可每個字都暗藏陷阱。

隻要她一追問,他就有翻舊賬、討要補償的機會。阿姒隻得忍著好奇,將“招惹”、“隱瞞”這些字眼濾掉。“你快查,若我遲遲等不到確切的結果,那便是你又在騙我!”

她說得憤慨又委屈。

晏書珩便也不忍再逗。她已失憶,和一個失憶的人“討債”,反是他有欠風度。

他更期待有朝一日小狐狸自行想起時的反應。

便道:“我會儘快給你確切的答複。暫且不說的確是想多留你幾日;但也另有顧慮。”

見阿姒仍是狐疑,他溫和道來:“當初見你無憂無慮,我瞞了你一事。鄭五說他是受一位侍婢指引才發現崖下奄奄一息的你。那侍婢稱若你還活著,讓他把你帶走,當女兒養著。否則便不必管。

雖早有猜測,但阿姒心中仍一陣揪緊。

真心係於她之人,怎會將她托付給個陌生人……這樣說來,不管她墜崖是否是意外,都有人不願讓她回去。甚至於,墜崖也可能是蓄謀已久。

晏書珩長指撫平她眉間:“倘使我貿然放你回去。你失著憶對過往一無所知,有人欺負你,屆時我鞭長莫及,又該如何?上次是幸運,但我不願去賭這些莫須有的幸運。”

他所說的,亦是阿姒顧慮的。

但這人也一貫會借題發揮,因此阿姒仍留有兩分不信任,權衡後道:“那你儘快。另外,我可以暫且留下,但你不能離我太近,我對你的

……你的品行不放心。”

晏書珩當即後退一步。

“都聽阿姒的。”

他單方面的縱容像斷藕間的細絲,使得兩人的關係纏纏綿綿。

阿姒望著窗外竹影,無奈地想著。若她在建康有朋友就好了,至少可以托對方查查,確認他話裡有幾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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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長談下來,兩人關係和緩不少。窗外夜幕沉沉,竹鳶抱著乾淨的被褥入內。

阿姒朝晏書珩掃去一眼,雖未言語,但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晏書珩卻像個不精於世故的少年郎,與她對視的眸子裡寫滿了困惑,好似未懂。

這人臉皮比案板厚,一旦接話,他又能聊上半個時辰,她打算就這樣晾著他,待他自討沒趣後便會自己走了。

晏書珩笑著同竹鳶道:“你們先下去吧,這些我來就好。”

竹鳶睜大眼,不敢置信:“長公子,這些雜活是婢子該做的。”

晏書珩已接過被褥:“無礙。”

竹鳶看了眼阿姒,見她懶懶看著屋頂,一副神魂出竅的模樣,看來是全然無視晏書珩的存在,隻得退下。

晏書珩接過被褥,阿姒久未聽到他出聲,疑心他又要玩花樣,警惕地扭過頭,目光滯了滯。

眼前一幕實在怪異。

這城府深深、心思頗深的世家權臣,如今竟是……在給她鋪床?

白衣玉冠,將世間煙火氣隔絕開來,可他鋪床的動作卻嫻熟得像做過許多遍。

阿姒匪夷所思地看著,一時忘了挪開視線。

青年正好回身,撞上阿姒見鬼般的目光,謙遜道:“我也是頭回給人鋪床,粗手笨腳,委屈阿姒將就一晚。”

阿姒偏著頭,眸眾倏然戒備:“你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招?”

晏書珩替她擺正枕頭,苦笑:“看來我是給阿姒留了個心思深沉的壞印象。”

又在裝可憐。

但阿姒語氣仍稍緩了些:“鋪完了?長公子日理萬機,也該回去歇息了,留在我這隻會給您添堵。”

晏書珩莞爾說好。

經過阿姒身邊時,他忽地停住,雪白袖擺輕抬,手即將觸到她時,阿姒當即抬手欲擋:“你又要乾嘛!?”

“彆動。”晏書珩低道。

他一手攥住她腕子,垂眸笑著瞥她一眼,又抬眼專注看著她發間。

“阿姒是發間,纏上了幾片落梅。”

阿姒深深吸氣,像強壓住被沸水頂起茶壺蓋般,強壓著怒火:“我自己來。”

他卻未放開她的手,溫言道:“阿姒頭頂未曾長眼,還是我來吧。”

罷了,阿姒無力閉眼。

青年故意逗留,長指在她發間來回輕撥慢弄,力度輕柔卻曖昧,在阿姒想起那些他肆意撩撥的回憶,即將推開他時。

他倏而離去:“好了,歇下吧。”

他走後,阿姒像個沒有喜怒的人,面無表情走到妝奩跟前,

要通發後歇下,剛觸上發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摸到一片柔軟,她側過頭對著銅鏡一瞧,發間彆了枝蔫掉的紅梅。

顯然是他適才偷偷簪上的。

“王八蛋!”

壺蓋被沸騰的怒火頂得哐當掉落,阿姒憤而將紅梅摘下。

紅梅孤零零躺在地上,花瓣因一番拿捏而破碎嫣紅,看著甚是可憐。

阿姒死死盯著那枝紅梅,像是盯著那雙總佯裝無辜的眼,她更惱了,抬腳將那枝紅梅碾成一團才解氣。

竹鳶入內加炭。她還記得進門時,見長公子袖中露出一片花瓣,看到地上紅梅,猶豫道:“娘子,這花可要清走?”

阿姒看向竹鳶,少女撞上她猶帶怒意的眼,更是小心翼翼。

阿姒倏然變溫和:“清了。”

俄爾又改變主意:“留在地上吧。”

竹鳶未曾多問,小心翼翼地出去了。阿姒躺在床上,眼前閃過竹鳶試探的眼眸,心緒複雜。

她沒有關於世族的記憶,不知過去的自己性情如何。可方才晏書珩說她曾招惹過他,阿姒不免猶疑,過去的她可是囂張跋扈?是否和她印象中那些呼仆引婢的世家子弟那般頤指氣使,享受著因旁人伏低做小而生的優越感。

她生出隱隱的抵觸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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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時。

阿姒正坐在妝奩前,用桃木梳輕順長發,她的眼睫很長,垂下時遮住眸中的清澈透亮,眉間便多了些含韻。

身後清竹香環來。

阿姒猝然抬睫,溫婉眼眸在望見鏡中人時,眼尾變得明媚而銳利。她沒說話,隔著鏡子和那雙含情目冷冷對望。

鏡中青年溫潤一笑。

阿姒目光越冷。

晏書珩看向地上刻意留給他看的殘梅,笑道:“阿姒這是殺雞儆猴啊,和宮裡娘娘們慣用的手段倒是很像。”

阿姒冷嗤:“你這小院雖小,卻比宮牆還深。我不能外出,難道還不能在小院裡當位娘娘?”

晏書珩看向鏡中的她,微彎下腰,長發和她的纏繞一處,兩人像一對大婚之夜過後剛剛晨起的新婚夫妻。

“想出門走走?”

阿姒垂目:“是,但我不想和你一道出門。”

晏書珩拿起桃木梳,輕柔地替她梳發:“可若我不跟著,你跑了可如何是好?”

阿姒譏道:“你那麼多暗衛,都是吃乾飯的?”

“建康城裡魚龍混雜,我是怕我不在身邊,你會被人欺負。”見阿姒面色馬上就要凝霜,他話鋒一轉,“想去便去吧,隻是記得回家。”

阿姒面色這才平和些。

於是一刻鐘後,她在兩三護衛和竹鳶相隨下出了門。

不想太招搖,阿姒隻穿了身素樸的淺綠衣裙,發間彆著祁茵送她的簪子——餘下首飾都是晏書珩送的,隻要一彆上,她就會想起當初在武陵時她因簪子而懷疑試探,他巧言哄騙她的事。

這是阿姒第一次在建康城中

閒逛,這是座繁華的新都,空氣中都彌漫著富貴和權力的氣息。

記憶裡流民哭喊聲,山間鳥鳴聲,及滂沱大雨聲……都被眼前的雕欄畫棟一下隔出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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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繁華暫和她無關。

她縱然藏著世族女郎的身份,卻仍是平民百姓的心態。

阿姒刻意避開人多的地方,貼著牆根走,日光斜射過來,她一隻腳踩著陰影,一隻腳踩著日光,以一種矛盾的心態遊走在富貴和平凡的交界。

上次和晏書珩出行時,尚沒有這般彷徨局促。

他因權勢和身份,可以在建康城從容行走,她也因此染了幾分他的從容。如今獨自出行,才知那些從他身上沾來的從容,是一個金籠子。她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是因為自己翅膀有力,是因籠子的主人把她連帶籠子帶人帶了出去。

此刻阿姒這才幡然醒悟,因為過去數月的失明,她漸漸對他養成了一種病態的依賴。

身後遽然傳來急而快的腳步聲,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阿姒戒備回身,見到個陌生女郎。

女郎和她一樣是淺綠的衣衫,明眸善睞,豔麗又不失靈動,她詫異地看著阿姒,但眼底並無惡意。

阿姒看出她出身不凡,心念一動,這會不會是失憶前的故人?

而那女郎看了看竹鳶,這才不大確信地往前一步:“你是阿姒?”

見阿姒仍是茫然,她又指向她發間玉簪:“我是阿茵啊!”

阿茵,祁茵!

阿姒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嘴唇張了又合,最終隻像久彆的老友般莞爾一笑:“阿茵。”

祁茵很熟絡地拉過她,喜道:“你能看得見了!真好,原來不遮眼睛的阿姒這般好看,難怪晏……那家夥要用儘心思把你留在身邊,對了,你來建康,為何不來找我呢?是那廝不讓你出門?”

阿姒笑笑:“阿茵不必為難,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祁茵見她神情平靜,猜不出她對晏書珩的態度,試探問:“那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阿姒餘光瞥向跟在身後的竹鳶,有些羞赧地低道:“我其實是因為墜崖失憶,他說我失憶前是世族女郎,我們兩三年前還有過前緣,他說他會娶我。”

祁茵猜她這是被晏書珩那廝哄騙得動了情,但沒想到竟還是世族女郎,歪著腦袋苦想:“我之前一直在譙國,又因總是生病不常出門,對大小世族不大熟悉,你是哪家女郎啊?”

阿姒搖頭:“我亦不知,隻猜測自己是潁川人士。但他懷疑我是被族人算計才墜崖,怕我在仍失憶時回去會被欺負,便暫且留我在他身邊,我想……他對我也不錯,總不會騙我吧。”

祁茵卻認為這多半是晏書珩為了把人留在身邊的托辭,她抬起眼,阿姒因茫然而顯得雙眸懵懂的,霎時惹人憐愛。

被這樣一雙眸子看著,祁茵生出一種護犢子般的柔軟,連聲音都不由得放軟了:“我對潁川那些大小世家也不大熟悉,隻知道潁川說得上來的就是陳

氏和薑氏,回頭我問問長兄。”

她提到長兄,阿姒難免想起祁君和,又想到那位周小將軍,出於禮節問候道:“周小將軍可還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祁茵面色僵滯,扯了扯嘴角:“他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們已分居兩地,不日便要和離。”

阿姒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走向。

她下意識想問為何,但很快想起記得自己知曉原因。

祁茵灑脫地笑笑:“阿姒心細,想必早就發現苗頭了。不過我和離卻不是為了彆人,而是因為我這人自私,哪怕旁人不知道,我也不想自欺欺人。”

這樣其實對彼此都好,祁茵如此率真的人,定容不了一點瑕疵,阿姒又問:“那你今後打算如何?”

祁茵端起杯盞,飲了一口,聳聳肩:“不如何,阿兄他孝敬母親,那般認死理的人,這對他來說,已經不能算離經叛道,是有悖人倫。”

要麼維持現狀,要麼逼他一把。

祁茵拉起阿姒:“彆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難得碰到你,我們一道逛逛,這建康城中,好玩的地方可不少!”

兩人相攜著往前。

祁茵絮叨道:“我喜歡去大市逛逛,那些個文人雅集啊琴館啊簡直太無聊,也就我阿兄和晏書珩愛去。”

阿姒不由想象起晏書珩在雅集上吟詩作賦、招蜂引蝶的模樣,蹙起眉:“我也不喜吟詩彈琴,愛去熱鬨的地方。”

逛過大市後,兩人一道返回,祁茵要替母親取琴,便先去了一處斫琴館。

剛要入內,阿姒無意瞥見對面茶館前停了輛朱輪華轂,是王侯貴族的製式。

從茶館內齊刷刷出來幾名持劍侍從,緊接著一個玄衣金冠、通身貴氣的郎君走出。

那人雖年輕,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但一雙鳳眸狹長,眼尾透著淡淡的寒氣和懶意。

祁茵隨之望去,訝道:“那不是陛下麼?”

陛下?阿姒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皇帝走出幾步後,忽而回頭朝門口伸出手,嘴角綻出一個笑,眼底鋒芒慢慢變柔。

繼而一個女子款款走出。

看到那女子面容時,阿姒一怔。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隻是定定立在琴館門口,好似被抽走了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