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晉江首發(1 / 1)

第11章

江風陣陣,將他的話吹得飄渺。

阿姒疑心是她聽錯了。

“夫君說什麼,我怎就利用你了?”

晏書珩遲遲不答,好整以暇看著阿姒,期待她接下來的反應。

是驚懼,還是心虛?

或是會被勾起什麼回憶?

可對峙幾瞬後,他改變了想法。

“沒什麼。”

青年聲音更溫柔了些:“現在可還怕掉下去?”說著竟作勢要鬆手。

阿姒這才記起自己處境,哪還顧得上其他,匆忙揪住他衣襟,誠實地點頭。

“怕、怕得很!”

隻是她不明白,聽他話裡正經的語氣,他似乎並不是在捉弄,反而有著授經問道般的鄭重。

難道他有彆的用意?

正忐忑時,隻聽青年正聲解釋:“其實你後方並非懸崖峭壁,山勢平緩,草木眾多,即便摔下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啊?”阿姒懵了,下方江水拍擊石頭的聲音分明如此真切,“莫非是我聽錯了?”

“嗯。”晏書珩淡淡瞥向下方嶙峋斷崖,將她穩穩摟住,面上愈發道貌岸然。

“你心有所懼,故有所感,一如上山時,台階分明不高,且兩側有欄杆防護,但你因失明恐懼過甚,才覺如攀登蜀道、攀天梯。”

“所以呢?”

阿姒似懂非懂的,她不是不懂他所說的那些道理,而是不懂他的用意。

“所以,不必害怕。”他冷然接話。

和阿姒記憶中那張冷淡的臉一樣,矜漠但正經。她半信半疑,做出十分認同的樣子,受教地點點頭:“沒……沒了?”

他冷冰冰道:“沒了。”

阿姒若有所悟道:“原來夫君是為了幫我驅散恐懼啊,真是用心良苦。”

原來他把她壓到欄杆邊、把她嚇得如同鵪鶉,並不是惱羞成怒才以牙還牙,而是用心良苦,助她驅散恐懼?

騙鬼呢?

但阿姒面上不顯:“我現在的確沒起初那麼怕高了,夫君現在能否放開我了?”

他低低笑了:“還是怕?”

阿姒低下頭:“不是怕,是夫君摟得太緊了,我腰後被欄杆硌得很疼。”

這不過是她隨意扯的借口,但一說完,阿姒才意識到他們如今的姿態。

他的手還牢牢擎著她的腰,大概是怕她真的掉下去,手上很是用力,那截柔軟細腰似乎要被掐斷。

上身雖隔了一拳,但下方卻是緊緊相貼,連彼此身形都能感受得無比真切……

縱使阿姒未知人事,也知道這般姿態太過曖昧,耳際不能自控地竄起熱意。

“是我疏忽。”緊貼著她的郎君亦察覺到了,稍稍僵滯,摟穩她腰間,二人調轉位置,將她帶離亭子邊緣後隨即鬆開。

前前後後,連喝個茶的功夫都沒有,阿姒卻猶如經了一遭輪回。

她腿都是脫

力的,但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是朽木腦袋要把方才所做再重現一遍,隻得佯裝從容立在亭中,迎著江風,作出泰山崩於頂而色不改模樣,莞爾淺笑著:“江風舒爽,我總算知道為何那些文人墨客…、英雄豪傑,都愛來此處憑欄遠眺。”

晏書珩倚靠著欄杆,手隨意搭下,含笑看她這僵硬的從容,眉梢輕輕一挑:“既然喜歡,日後我多帶你登高,可好?”

阿姒嘴角一僵,她的從容像是被利石輕輕敲了一下,裂開一道縫隙。

罷了,且先記上一賬,來日總有機會以牙還牙,她轉而專心吹風。

拂過臉上的風暖了些,風帶來了漁人滄桑的歌聲,他們出來得早,這會當是日頭升高了,漁人們也出來乾活了。

阿姒側耳靜聽,唱的是:“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歌聲愴然,將千裡之外的戰火和顛沛流離吹到了暫還得以安寧的上庸郡,江上飄零著的許多漁船,也像一片片浮萍,從亂世飄過來,孤零無依。

在這眾多船隻中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舟,舟上,一船夫正搖著槳,往一處被懸崖峭壁夾在中間的江流劃去。

艙內,一眉目深邃的漢子正搗藥,他身側有位十八九歲的郎君倚窗而坐,少年郎生得清俊,但目光矜漠。

臉色蒼白如紙,但不減傲寒氣度,他正漠然望向遠處,目光生寒。

漢子不時湊過去看一眼。

“哎喲,那郎君遠看著人模人樣,竟強搶民女!大白日的就把那盲女拖上山,人小女娘不從,他還要把人推下懸崖,這些士族可真是越發猖狂了,不對,”

漢子定睛一看:“那女郎梳著婦人發髻!好家夥!搞不好是被那貴公子從夫君手裡強奪了,嘖嘖,這些士人滿口仁義道德,說什麼高潔,不也喜歡□□?”

少年郎君目光頓時凜然。

漢子調侃道:“可惜我們人折了大半,小主子為救我還受了傷,不然辦完事,我給您搶回個美人兒倒使得!”

少年不接話,漠然關上窗。

江上東風陣陣,送走了往來的漁船,也給高亭之上送來一陣清爽。

江上亭中,年輕男女依舊臨風而立,青年身姿頎長,溫雅從容。女郎亭亭玉立,如水中芙蓉,姿韻天成,身後青絲及蒙眼布條隨風飄揚,似要羽化登仙。

半山腰石階上,穿雲百無聊賴,往上瞧去,笑嘻嘻地同破霧道:“身居高位,美人在側,人間至樂也。彆說,郎君和那刺客的婦人,瞧著挺般配。”

破霧像木樁般,沒接他的話。

穿雲看著那般配的一對“夫婦”,與郎君聲音相似的刺客行刺了郎君,郎君則用這相似的聲音,把刺客妻子留在身邊,他不禁感慨:“這真是……孽緣啊!”

遠處,漁歌正唱到悲愴時。

“隴頭流水,鳴聲嗚咽。”

“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阿姒聽得入神,她自知年少狹隘,眼下也把自身安危看得終於一切

,未經曆過人世顛沛,也遠遠稱不上心懷天下。

隻是今日聽著歌聲,心中無端湧起一股愴然,神差鬼使地低喃道:“江南楊柳今仍綠,洛陽牡丹何日紅……”

晏書珩倏然轉頭看她。

“你去過洛陽?”

阿姒果斷搖頭:“未曾去過,我隻聽說,洛陽似是前朝舊都?”

晏書珩目光移向江水,他曾在少時辯得洛陽名儒啞口無言,自認也算善辯。

此刻喉中如梗著一根刺。

許久,他淡淡笑道:“確是舊都。”

可如今雖不算前朝,也形同前朝,中原大半疆土落入胡人之手,世族紛紛南渡,都城從洛陽變更至長安,再到建康。

雖留了個“大周”的國號,然而卻隻能勉強稱為“南周”,與前朝又有何益?

阿姒聽了他的話,不無唏噓。

自病中蘇醒後,過去的事包括往日的見識都被她忘了乾淨,隻剩本能。

身邊能接觸的人不多,偶爾從旁人隻言片語中得知關於時局的二三事,隻大概知道當今都城是建康,國號為“周”。

不知為何,今日提到洛陽,心中會不自覺悵然,或許這是每一個大周人內心的隱痛,又或許,她的從前與洛陽有關。

得知洛陽已成“舊都”,她不由下意識地想回避,直覺若自己過去若和洛陽沾上聯係,十有八九不是愉快的記憶。

各自默然吹了會江風,晏書珩轉頭望向儘可能遠離四面欄杆的女郎,無聲笑了:“既然怕高,便回去罷。”

阿姒如蒙大赦,整個人像即將被曬乾的花枝突逢甘霖,一下活了。

她按捺住雀躍,溫柔道:“好。”

下台階時,阿姒怕他又要讓她自己克服恐懼,先發製人道:“經夫君方才提點,我心中懼怕少了許多,隻是,”

晏書珩笑著看她:“隻是如何?”

她真摯道:“我想牽著夫君的手,我喜歡和夫君執手相攜的感覺……”

話說完,她自己先被這夫唱婦隨的說辭激出一身雞皮疙瘩。

身側人卻似乎很受用,握住她腕子。

“走罷。”

阿姒任他牽著,這回沒有隔著衣袖,男子指腹的厚繭覆在她腕子上,偶爾有意無意地輕輕揉搓,帶來一股粗礪的癢意。

這感覺真是奇怪。

折騰半日,總算回到小院。

後來她的夫君竟破天荒沒再外出,而是留在家中與她一道用飯。

用過飯,他竟留下來陪她在院中閒坐,阿姒訝然:“夫君你不走了麼?”

晏書珩淡道:“你這是嫌我擾了你的清淨,要把我趕到家外頭去?”

阿姒直起身子:“夫君難得回來,我受寵若驚呢。”

對面人語氣依舊淡淡的:“那便是責備我差事繁多,疏忽了妻子。”

阿姒抓住他衣擺,作怨婦狀:“夫君你也知道啊……”隨即大度揮手,“不過你辛苦奔波也是為了這個家,我身為妻子怎會不知?隻求你在外常惦記著我。”

她為人婦的時間雖不長,但早已將這體貼又幽怨的腔調拿捏得當。

正暗自得意,肩膀忽地被扶住,他輕輕一推,將她推倒在躺椅上。

阿姒始料未及,往後縮了縮:“你……大白天的,夫君想作甚?”

“放心,青天白日做不了什麼。”

她腦子裡實在裝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晏書珩無奈,將她按倒在椅背上。

他像是在嘗試從未做過的事般,興致甚濃地為她搖扇:“夫人體貼,讓我內疚,眼下無事,我哄你入睡,全當賠罪。”

阿姒想說這又是哪一出,他何時變得這麼溫存體貼了?

彆家夫君的體貼是天經地義,然而江回不同,不體貼的他才更像他,破天荒的溫柔隻會讓阿姒覺得像腳踩雲霧,不真實。

不過有人哄睡倒是賺了,她得寸進尺:“既是哄睡,可得講故事。”

晏書珩不上她的套,笑道:“真講故事你還睡得著麼?若想睡得著,不如背一篇枯燥無味的文章。”

阿姒訝然直起身:“夫君怎知!我幼時一念書就犯困,後來阿爹想了這麼一招來哄我睡覺,屢試不爽!”

說完,她定定愣住了。

她脫口而出的爹爹,必不是鄭五。!